韋氏似乎沒料到這麼多人在, 侷促的站在院門口, 她面色枯黃,頭髮半白, 臉上盡是褶皺的紋路,黃菁菁在堂屋坐了會兒, 不耐煩衆人攀親帶故,懶得多費脣舌, 起身準備回屋睡覺,劉慧梅心思深沉,面面俱到, 應付自如, 她在就夠了。
走出堂屋, 便看見了院門口的韋氏,劉氏拉着她的手, 時不時抹淚, 說話的聲音很輕。
黃菁菁皺了下眉頭, 午後的陽光最是毒辣, 親孃來了,劉氏也不讓進門, 在屋門口說話,傳出去, 以爲又是她尖酸刻薄呢,於是她道,“老三媳婦, 幹什麼呢?”
劉氏聽到黃菁菁的聲音,身形微顫,低頭快速擦乾臉上的淚,轉身朝黃菁菁道,“沒,沒事,我娘挖野菜來這邊,順道來看看......”
“這麼曬的天,把你娘喊進屋涼快些不行哪,堵在門口做什麼?”黃菁菁聲音有些低,丟下這句,推門進屋歇息去了。
劉氏這才拉着韋氏朝裡邊走,這幾日,家裡的客人絡繹不絕,有些見都不曾見過,劉氏不會說話,便不往堂屋湊,從早到晚,該做什麼做什麼,來的客人都是劉慧梅接待的,栓子和梨花在屋裡睡覺,劉氏把韋氏迎進了屋,將黃菁菁給栓子的糖拿出來給韋氏吃,小聲道,“娘,爹讓我回去我也沒法子,栓子奶心裡不痛快呢。”
黃菁菁不和劉大劉二計較,但對劉老頭,肯定不會寬容,韋氏說劉老頭撐不住了,也就這幾日的光景,但她無能爲力啊,雖說分了家,但大事小事還是要問過黃菁菁的意思。
韋氏四下看了眼,屋子清掃得乾乾淨淨,添了兩個箱子和張桌子,屋子擁擠,卻也五臟俱全樣樣都有,“你大哥二哥不肯來,娘和你爹幾十年夫妻,總要跑一趟,你爹說話都利索了,要不是喊着你名字,我也不懂他要說什麼,你回不去就算了。”
劉老頭躺在牀上奄奄一息,她要是狠心不過來,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水,哪能還像以往那般,韋氏明白劉氏的難處,“村裡到處都在說栓子去學堂唸書的事兒,娘以前總怕你過得不好,如今是沒啥好操心的了,我哪,就是過來一趟好寬你爹的心,你莫太往心裡去了,娘坐會兒就回去了。”
家裡的糧食斷了,要不是黃菁菁給條活路,家裡不知道會亂成什麼樣子呢。
聞言,劉氏眼角一熱又落下淚來,韋氏跟着擦了擦淚,“娘知道你心軟,你們幾兄妹隨了娘,做什麼都瞻前顧後沒個主見,是你爹自己造的孽,要不是你婆婆出面,你和女婿就......分開了,你婆婆看着兇巴巴的,心卻比誰都好,你這種性子,跟着你婆婆更好。”
韋氏活了一輩子都想成爲黃菁菁那樣的人,但她始終硬不起來,黃菁菁活得好是有緣由的,不是沒個女人都能像她那般撐起半邊天來。
母女兩許久沒說過貼己話,話到中途,免不了抱頭痛哭,韋氏走的時候,劉氏給她裝了一籃子米和雞蛋,韋氏老了一頭,整個人有些萎靡不振,大不如黃菁菁,黃菁菁往那兒一站自有股生龍活虎的氣質。
韋氏說什麼都不肯要,“你婆婆對你好你就別順着杆子往上爬,栓子唸書,花錢的地方還多着,家裡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你大哥二哥得了幾十文工錢,還能撐段時間,你好好過你的日子就是了,我來,也沒給栓子和梨花買什麼,真是......”
“娘,您別說了,栓子和梨花不貪吃,您提着,下回得空了讓衝子把籃子還回來就是了,我婆婆......我婆婆那邊我會說的。”韋氏骨瘦如柴,身形乾癟,劉氏真沒辦法看她空手而回,“我送您出去......”
出門時,遇着堂屋的人探頭探腦,劉氏要側身擋住韋氏手裡的籃子已經來不及,有人驚呼開來,“週三媳婦,你給你娘裝什麼了,我記得你娘進屋是空着手的,進屋一趟,就多得了一籃子米,你不是拿你婆婆掙的錢貼補你孃家嗎?”
中源村就在山頭隔壁,劉家的情況大家是清楚的,只是同情歸同情,劉老頭是自作孽不可活,連累了下邊子孫,俗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劉氏不安好心,竟然堂而皇之的給孃家送糧食,在場的人或多或少了解黃菁菁的性子,最厭惡兒媳胳膊肘往外拐的,故而說話時拔高了音量,有意讓旁邊屋裡的黃菁菁聽到。
黃菁菁搖着扇子,熱的心裡發慌,天熱又不能翻來翻去的,只得安安靜靜躺着,聽到外邊的聲音,她沒有動,看熱鬧的不嫌事大,她這麼心思罵人,自家事情不管好,倒是會對她的家事指手畫腳,不過自己日子就算了,整日盯着誰家比他們有錢,心思叵測。
韋氏面色不安,推拒了劉氏下,要把手裡挎着的籃子取下來還給劉氏,被劉氏按制住了,她滿臉通紅,說不出一個字。
說話之人愈發趾高氣揚,朝劉慧梅道,“你三弟妹做這種事你婆婆就不管管,好不容易日子好些了,再多糧食都不夠她搬回劉家的。”
劉慧梅臉上掛着得體的笑,沒立即表明自己立場,半晌後,劉氏和韋氏出了門,她才慢悠悠起身走向門口,笑着打圓場道,“三弟妹不是那樣的人,誰家都有難處,互相幫襯是理所應當的,外邊曬,還是進屋坐着吧。”
朝旁邊屋子投去一瞥,言笑晏晏把人拉進了屋,黃菁菁眼裡揉不得沙子,方纔聲音不小,黃菁菁肯定聽見了,聽見了卻沒出來罵人,可見心頭是默認的,都是親家,親疏無別,黃菁菁對她孃家人和對三弟妹孃家人,態度大不相同。
只是,全是她娘惹的禍,害得周士文差點沒了命,肖氏在黃菁菁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得到好臉色的。她要不爲劉氏說句話,事後黃菁菁沒準兒會把矛頭對向自己,家醜不可外揚,哪怕劉氏真做得不對,黃菁菁也不喜歡挑撥離間的小人。
黃菁菁聽着外邊聲音小了,哼了聲,搖扇子的速度慢了下來,迷迷糊糊,竟也睡了過去。
晝長夜短,天熱烘烘的,夾雜着蟬鳴的聒噪,聒噪得人煩躁,周士武和周士仁勤快,吃過午飯去山裡砍柴,乾柴多,兩人相多砍些回來,黃菁菁便和劉氏出門割豬草,一人背一個揹簍,一揹簍裡裝豬草,一揹簍裝雜草,揹回去曬乾了當起火柴燒,黃菁菁隻字不提韋氏上門之事,劉氏心裡沒底,不把話說清楚,她心頭總覺得不安,再放豬草的時候,她老實道,“我給我娘裝了一籃子米和雞蛋,她上門沒有其他意思,我爹快不行了,想看看我......她答應我爹要過來見我,不想在我爹臨死的時候騙他,這才走一趟地。”
韋氏知道她的難處,沒強迫她回家,讓她好好聽黃菁菁的話。
黃菁菁直起身子,反手把豬草扔進揹簍,看着遠處蔥蔥郁郁的山林道,“要你回去你就回去唄,腿長在你身上,他是你爹不是我爹,都快死了,見一面能把你怎麼樣?”
她以爲韋氏和其他人一樣,都上門攀關係的呢。
“不,不了。”劉氏低着頭,聲音忐忑不安,“我不回去了,我娘沒其他意思。”
韋氏心地善良,一輩子沒忤逆過劉老頭半句,年輕那會劉老頭輸錢回家還會打人,村裡人見韋氏鼻青臉腫,要找劉老頭問個清楚,被韋氏攔着,韋氏只說她做錯了事,起了幾句爭執,夫妻之間哪有不吵架的,不管劉老頭怎樣,韋氏都忍了下來。
這些是她小時候聽人說的,那時候的劉老頭已經戒賭,洗心革面了,說起以往的事兒村裡人唏噓不已,說韋氏沒個主見,孃家那邊也不吭聲,好在劉老頭改好了,不然韋氏的苦日子還在後邊。
黃菁菁看了劉氏一眼,劉氏身形瘦弱,皮膚有些黑,頭髮隨時都淋着汗,幾撮碎髮汗膩的貼在額頭上,這種女人,絕對稱不上好看,但勝在老實,一雙眼甚是純粹,一看就是踏踏實實過日子的人。
“沒其他意思就幹活,分了家,大事小事你和老三自己拿主意,若凡事要問我,那我要操心到幾時,你爹那,你想回去就回去,不用在意我的看法。”不是她爹,她不能感同身受,人都快死了,回不回劉氏自己拿主意,舍不下就回去看看,還記恨就不回去,跟隨自己的心,分了家,只要劉氏和周士仁不做出格了,她都不會插手,都是爹生父母孃的,哪能不搭把手幫忙,劉家眼下來看還算安分,若真要貪得無厭,自私成性,她不會坐視不管。
她要的是這個家蒸蒸日上。
劉氏點了點頭,想着傍晚回趟劉家,算是送她爹最後一程。
她沒繼續這個話題,而是想問問範翠翠的事兒,她聽李菊說,那個孩子月份不足,不好養活,加之範翠翠奶水不足,孩子沒有吃的,養不養得活都不好說,但看黃菁菁朝旁邊草茂盛的地方走,她怔了怔,便沒開口。
範家因着範翠翠生孩子的事兒鬧開了,範田媳婦氣範翠翠和範婆子把範田的差事弄沒了,不願意多養兩個人在家,而且孩子小,成天哭,哭得家裡烏煙瘴氣,她難得硬氣一回找範老頭說話,要範老頭把範翠翠母子兩送走,孩子是周家的,範翠翠又坐月子,不管怎樣,都該周家人管。
範老頭拍着煙桿子,沒看她,“現在知道送回去了,農忙咋每個人開口說話,你們想什麼當我不知道呢,農忙把翠翠留在家裡幹活,吃肉了要翠翠掏錢,老大的差事怎麼來的,還不是翠翠爭取得來的,如今過河拆橋不認人,要走你走,翠翠我閨女,不吃你的穿你的。”
範老頭心頭煩躁,範翠翠一個人傻乎乎的,什麼都爲着家裡,眼下呢,躺在牀上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平日她幫襯的親人還對她滿臉嫌棄,範老頭是腸子都悔青了,握着煙桿子,叫範田出來,又是一頓訓斥,“你妹子這些年幫襯了家裡多少,她弄成這步田地是誰造成的,好好管管你媳婦,別整日學長舌婦嫌棄這嫌棄那的,我範家就這麼個情況,看不上就回孃家,找個更好的人家,我去趟周家,你自己看着辦。”
女兒也是他的種,他以爲範婆子把幾個孩子教得好,從不過問家裡的事兒,可能這幾天範婆子被他唬的次數多了,幾個兒媳就有些蠢蠢欲動,這兒不好那兒不好,範翠翠剛生了孩子,身體虛弱,能去哪兒,周家沒有黃菁菁點頭,範翠翠哪兒都去不了。
他一個大老爺們,從不過問這些,如今是逼得沒有辦法了,範翠翠總不能帶着孩子住在範家,不說範家養不養得起,外人也會拿話戳他們脊樑骨的,他還要在村裡活呢。
到周家的時候,周家屋裡坐着好些人,都是女人的聲音,他緊了緊煙桿子,臉上很是緊張,鼓足勇氣推開門,劉慧梅說黃菁菁不在,見衆人的目光好奇不已的在他臉上逡巡,範老頭臉頰火辣辣的燙,倉皇的關上門,朝着東邊跑去了,在一處地裡找着黃菁菁。
“親家,翠翠生了個兒子,很像桃花小時候,你看了一定會喜歡的,孩子養在範家不是法子啊,翠翠生孩子遭了罪,現在還在牀上躺着呢,就讓我求求你,給她個機會吧。”範老頭坐在地梗上,握着煙桿子,枯黃的臉上老淚縱橫。
“休回家的兒媳我是不會同意她進門的,至於孩子,你們真要養你們就養着,不養的話就抱過來,不足月生的孩子,不細心精悠着哪兒養得活。”黃菁菁臉上沒有過多表現出擔憂,不管範老頭是什麼性子,黃菁菁知曉一個道理,越是想要一樣東西,越要徐徐圖之,表現得太過急切,反而會讓對方窺探到你的心思,就跟買賣講價是一樣的,你表現出非它不買的表情,最後肯定是高價格買下來,若表現得可有可無無所謂猶豫不決,對方自然會稍微退步讓些價格出來。
範老頭沒急着應,從範翠翠休回家,這是他第二次上門,範婆子和範翠翠也來過,黃菁菁都沒有鬆口的意思,他若看不出什麼就是傻子了。
範翠翠是真的進不了周家的門了,他拿出煙,顫抖的點燃,吧嗒吧嗒吸了兩口,重重吐出口煙霧,抱着最後的希望朝黃菁菁道,“親家,翠翠還年輕,離了周家還能再嫁,女婿帶着兩個孩子,會有人願意嫁給他嗎,俗話說有了後孃就有後爹,遭罪的還是桃花和這個孩子啊。”
孩子生下來有幾天了,連個像樣的名字都沒有。
“大不了不讓老二再娶就是了,我一個寡婦都能帶大四個孩子,他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養兩個孩子算什麼。”黃菁菁這話是真心實意的,要是再娶個範翠翠或者方豔那種性格的,鬧得家裡不可開交,與其那樣,不如叫周士武打一輩子光棍好了,起碼家裡太平。
好好照顧孩子,老了有兄弟兒子侄子幫襯,不會太過淒涼。
範老頭心裡會意,又狠狠吸了兩口子,唉聲嘆氣回去了,佝僂着背,背影寂寥,看上去蒼老了很多。
黃菁菁收回目光,心底雖有憐憫之心,可有什麼用,各人有各人的路和責任,活在這個世道,誰心裡不是苦的?
翌日一早,範婆子和範老頭就把孩子抱來了,隨便拿了件舊衣服裹着,孩子眉眼皺成一團,看不出模樣,臉蛋紅撲撲的,甚至還有血絲,只怕生下來就沒洗過澡的緣故,周士武搓着手,面露緊張,有些不敢抱,黃菁菁把孩子孩子接過來,範婆子快速的抽回了手,臉上帶着忿恨,“衣服是我家大孫的,他還要穿的......”
言外之意讓黃菁菁還回來,範老頭蹙了蹙眉,沒說其他的話。
孩子閉着眼,雙手舉着,拳頭握得緊緊的,範婆子抽手的動作有些大,孩子撇着嘴,嚶嚶哭了兩聲,聲音沙啞,嗡嗡的,跟蚊子似的,黃菁菁抱着他進屋,範婆子這纔看清院子裡的竹竿上掛了好些小孩子的衣衫和尿片,怕是早有準備,範婆子覺得被黃菁菁糊弄了,要是黃菁菁真不在乎這個孩子,怎麼可能準備這麼多孩子的衣衫,只是如今孩子被黃菁菁抱走了,再說什麼都是不可能了,昨晚回到家,她就把梨花小時候穿過的衣衫拿出來洗了,好在今日天色不錯,衣服已經幹了。
黃菁菁回屋,不一會兒,拿着範婆子要的衣服出來,範婆子撇了撇嘴,一把接過,黃菁菁臉上沒有丁點慍怒,從懷裡掏出了幾串銅板,明顯看到範婆子眼神亮了起來,她冷冷一笑,把錢給了範老頭,“她畢竟爲老二生了個兒子,這個錢就當給她的,以後讓她好好過吧,和周家沒有任何關係了。”
範婆子面露貪婪,伸手欲接,黃菁菁拽着繩子,重重拍向她手背,她用足了力道,加之銅板重,打得範婆子手背發麻,迅速腫了起來,範老頭接過銀錢,嚴肅道,“我會把錢給翠翠的,誰都不能肖想這筆銀子。”
翠翠要是再嫁,這就是翠翠全部的家當了。
“告訴範氏,二十多歲的人了,哪些人真心爲她好,哪些人虛情假意,要自己會分辨,過日子是自己的,能聽不能聽,自己心裡要有數,有些人,心肝是黑的,不管對誰都是,栽了一回跟頭就別栽第二回了,人生不過幾十年,沒那麼多時間拿來浪費。”黃菁菁剜了範婆子眼,笑眯眯掉頭進了院子。
範婆子只覺得一隻手都麻掉了,鼓着眼要黃菁菁賠償,飯老頭卻聽得面紅耳赤,黃菁菁是說範婆子呢,他哪兒還有臉待下去,呵斥着欲找黃菁菁理論的範婆子道,“還嫌不夠丟臉哪,她要把孩子丟給你,你自己養去,我看誰會幫你的忙。”
範翠翠離了周家還能再嫁,但要帶着個孩子,肯定沒人要的,範翠翠落在如此下場,可謂範婆子一手造成的,要不是她煽風點火,範翠翠不至於分不清是非,好好的家,就被範婆子拆散了,想到和周家打親家的這些年,黃菁菁雖說彪悍,但逢年過節,範翠翠拿回家的禮從沒少過,相比範婆子對幾位親家,好太多了,每回翠翠回孃家,幾個兒媳臉色都不太好看,幾位親家對周家不知有多少抱怨呢。
他雙手抄在背後,心頭感慨不已。
範婆子見他這樣,也不敢說什麼,走到半路,手背的麻木散去,疼痛襲來,疼得她倒吸口冷氣,整個手背又青又腫,簡直不能看了,她哭着喊着要回去找黃菁菁,範老頭煩不勝煩,“要去你就去,去了別回來了,家裡被你鬧成這樣子,還不知收斂,我看你是越老越糊塗了。”
自此,範婆子才徹底安生下來,當然,她那隻手,一個月都不見好這是後話了。
卻說黃菁菁留下了孩子,讓劉氏去村裡問問誰家有還在奶小孩子的婦人,讓她給孩子喂口奶喝,也不是白喝的,黃菁菁讓劉氏裝了雞蛋,先把人請過來,她讓劉氏多問幾家,最好是孩子大些準備斷奶的那種人。
劉氏知曉黃菁菁的用意,裝了五個雞蛋,火急火燎去了。
不足月的孩子餓得快,撒潑尿就肚子餓,她把孩子放在牀上,裹了層薄薄的布料,桃花和栓子從河邊回來,得知她娘給她生的弟弟抱回來了,興奮不已,這些天,周士武和她說了很多話,她知道,範翠翠還是她的娘,只是有些不一樣了,她們不能生活在一起,不能像以前那樣,她像周,要和周家人住一起。
洗了手,迫不及待的跑進屋子,說話的聲音自然而然小了下來,“奶奶,我弟弟呢。”
身後的栓子和梨花捂着嘴,估計怕說話吵着孩子,輕手輕腳的,一雙眼甚是興奮,黃菁菁給她們招手,讓他們看牀上的人,栓子看了兩眼,隨即捂着嘴哈哈大笑,而滿心期待的桃花則挎着臉,一臉不高興。
“奶奶,他真醜,皺巴巴的,比梨花還醜。”
三人臉上的嫌棄不是假的,黃菁菁哭笑不得,小聲道,“小時候越醜,長大了就越好看,我看哪,他以後比你們都長得好看。”
三人再看看牀上的孩子,有些不太相信,梨花做着鬼臉道,“奶奶,哥哥說我醜,我纔不醜呢,爹爹說我最好看了。”
周士仁兩口子沒有重男輕女的思想,相反,梨花年紀小,夫妻二人更偏愛梨花些,黃菁菁沒聽周士仁說過,想來梨花不是胡說的。
“你就是醜,可醜了,吃飽了睡睡醒了哭,都不睜開眼,不信你問桃花,桃花也知道。”栓子反駁道。
桃花認可的點了點頭,“梨花確實醜,只是,我弟弟好像更醜呢。”
梨花不記得事,但桃花這話是聽懂了,家裡最醜的不是她。
三人圍着孩子,桃花伸手掀身上裹着的布料,不小心碰着尿布,哎喲道,“奶奶,弟弟尿牀了,褲子都打溼了。”
慢悠悠的,小傢伙睜開了眼,眼角皺巴巴的,眼珠子只露出一半,嘴裡含着手指,黃菁菁給他換了尿布,不到片刻,小傢伙就撇着嘴哭了起來,心知他是餓了,黃菁菁朝外看了眼,劉氏還沒回來,只得讓劉慧梅去竈房弄點米湯先喂着。
孩子小,黃菁菁怕嗆着他,只能筷子蘸着米湯,一滴一滴喂。
近兩刻鐘,小傢伙估計飽了,閉着眼又睡着了。
劉氏找的是趙家媳婦,兒子半歲大了,準備斷奶之後好忙農活,黃菁菁讓她坐,她看看劉氏,有些爲難,她不想過來,她婆婆拿了劉氏送的雞蛋,硬要她來一趟,她沒辦法,拘謹的坐下,不知該說些什麼。
黃菁菁開門見山道,“我家孫子不足月就生下來了,要你來是想讓你喂他喝點奶。”黃菁菁說話的時候打量着她,柳眉細眼,顴骨高,側臉有顆黑痣,雙手搭在桌上,不安的鬆了緊緊了鬆,村裡趙姓人家多,和老趙家有些關係的,老趙都會幫襯,家裡日子不是太難過,但這位明顯不是這樣,衣服皺巴巴的,上邊打了很多補丁,腳上的鞋子大拇指除更是補了很多補丁,“不知是你是哪戶人家的?”
“我,我相公叫趙二兩,前些年去做工,被大石砸着腿,有些跛了。”女人垂着眼瞼,左手手指摩挲着右手食指,聲音低低的。
趙家人多,這戶人家她沒啥印象,便道,“家裡田地的活忙完了嗎?”
“忙完了,沒事去竹林掃樹葉,砍柴,沒太多活。”來的時候,她婆婆就叮囑過她,黃寡婦有錢,凡事順着她說,沒準自己能跟着沾光,黃寡婦的名聲響亮,在村裡三歲孩子都認識,她也聽說了不少,只是家裡都有操不完的心,哪有心思理會別人,故而沒過多打聽過黃寡婦這個人,只知道她掙錢了,把孫子送去學堂唸書,兒子是識字的,孫子也識字。
黃菁菁點了點頭,“我想讓你幫我奶一段時間孫子,當然,不會讓你難做,每天給你兩個雞蛋,你若不想要雞蛋,給糧食也成,你看看可以嗎?”
女人詫異的擡起頭,“給糧食?”
這年頭,好些人家糧食不夠吃,黃菁菁捨得給她?
黃菁菁點頭,“對,看看你要什麼,農閒時候就好,農忙就不打擾你了。”八月收割小麥,家家戶戶都要搶時間,她哪好耽誤她,而且到八月份,孩子就差不多三個月了,喂米湯到半歲就能吃米糊糊,主要是頭三個月,孩子不足月,喝米湯身子吃不消。
“可以的。”家裡的糧食每年都接不上,這會兒有些見底了,要是能拿到糧食,她婆婆一定不會反對的。
黃菁菁便和她說好了,每個月六斤糧食,四斤小米,兩斤粗糧,女人想也不想的應下,黃菁菁看她高興是真的,倒也放了心,索性最近沒啥事,她抱着孩子去找她,晚上的話,讓她把奶水擠到碗裡拿回來,不能讓孩子餓着。
女人走之前,擠了一大碗奶在碗裡,女人瘦,但骨架大,奶水充足,她家孩子吃得肥肥胖胖的,劉氏告訴黃菁菁的,黃菁菁才知道她姓徐。
趙二兩人好的時候一家人過得不錯,腳跛了後脾氣有些不好,前兩年沒少摔碗砸東西,有了孩子後纔好了很多,趙二兩娘有些精明市儈,但對這個兒媳是真的好,估計看兒子成了這樣子,不好好對兒媳,家就散了吧。
黃菁菁想想,沒有多問,孩子吃得少,一碗奶水一天都吃不完,用不着黃菁菁來回跑,早中晚去趙家端奶水,三碗奶水就夠了。
周士武不會帶孩子,孩子挨着黃菁菁睡的,她夜裡不敢睡沉了,孩子動動腿她就會被驚醒,有時候孩子哭,一哭就是大半個時辰,她怕孩子哪兒不舒服,更不敢睡了,連續四五天,她就有些吃不消了,周士武讓把孩子給他,他不會可以學,慢慢就好了,黃菁菁沒個好氣,“抱都抱不好,怎麼照顧得好孩子,你該幹什麼幹什麼,待孩子大些了肯定你要帶的,孩子的名字想好了沒?”
周士武撓着頭,他素來巧言令色,但孩子的名字,他還真沒想好,“不如叫狗蛋?賤名好養活,咱村裡都好幾個狗蛋了。”
“那你怎麼不自己叫狗蛋,狗蛋小時候叫叫沒什麼,大了可不行,再想想。”村裡人起名沒多大的學問,要麼聽着誰家孩子的名字好聽,寓意好就用到自己孩子身上,好比周士武幾兄弟的名字在村裡就有很多,什麼劉士武趙士武張士武的,太多了。
周士武又用力撓了撓後腦勺,“娘,我也沒想過那些,要是大哥在的話就好了,他念過書,起的名字一定好。”
黃菁菁好笑,想了想,旁邊的老花猛的□□來一道話,“我看不如叫厚久吧,他太瘦小了,長得厚厚的纔好,長長久久,多好聽。”
厚久,黃菁菁嘴角抽了抽,周士武拍手說好,“還是花叔說的這個名字好,您是咱家的救命恩人,您給孩子起名,寓意肯定好。”話完,纔想起黃菁菁沒吭聲,一臉喜色慢慢斂了下來,“娘,您覺得怎麼樣?”
老花被周士武誇得不好意思,但看黃菁菁嘴角抽搐,啥心思都沒,忙擺手道,“我就是隨意說說的,孩子的名字要跟着他們一輩子,慎重些的好。”
“米久如何,長長久久有米吃,孩子嘛,總是盼着他吃穿不愁.....”
話還沒說完,就聽着道激動的聲音,“米久好聽,這個名字好,週二,就用這個名字啊,我看看米久去,你們若是放心,晚上把孩子交給我照顧,我不會做農活,幫不了什麼忙,照顧孩子還是在行的。”
說這話的時候,他已經背過身走了,黃菁菁倒是沒注意他臉上的落寞。
老花素來對小孩子有耐心,加之他抱孩子的手法嫺熟,不像是生手,黃菁菁沒和他過多客氣,“成,咱輪流照顧,一人兩晚,你要是不會,夜裡你喚我就是了。”
老花看着孩子的目光很是溫柔,甚至是對栓子和桃花都不曾有過的,黃菁菁不由得懷疑,他是不是曾有過孩子,然後遭遇了什麼去世了。
只是她不想往人傷口上撒鹽,沒有多問。
至此,孩子的名字定了,所有的事情安排妥當,一家人的生活重新走上正軌。
這日,烈日炎炎,家裡來了兩撥人,都是請黃菁菁做洗面的,一戶人家娶親,一戶人家祝壽,剛好撞上了,黃菁菁在鎮上有錢人的圈子裡有些小名氣,畢竟,九十幾桌席面做得色香味俱全,且沒有延誤上菜的時辰,一切有條不紊,酒樓都不見得做得到。
來的人穿着不俗,一個穿着天青色對襟直綴,五官深邃,姓唐,一個穿着月白色長袍,容貌清秀,年紀才三十出頭,前者是侄子娶親,後者是老父親祝壽,他們面前,各擱着個錢袋子,裡邊裝着銀錢,黃菁菁有些爲難,家裡人手有限,兩家只能捨棄一家,只是捨棄哪家,都不太好辦,兩人同時來的,且彬彬有禮做出邀請,捨棄誰都是把銀子拒在門外。
她坐在上首,盯着桌上的錢袋子,緩緩道,“不知二人做的席面有幾桌。”
人越多,席面越多,掙的錢更多,二人皆明白了她的意思,穿天青色衣服的男人眉梢不由得染上了喜色,“因着是我兄嫂的長子,家裡準備宴請五十桌賓客。”
後者眉頭擰得緊緊的,他們祝壽,也就二十桌的樣子,哪個掙得多,意思不言而喻,他道,“老父六十生辰,對您的廚藝甚是好奇,聽說酒樓的招牌菜紅燒肉也最先出自您之手,所以,請您再考慮考慮。”
黃菁菁心下沉吟,五十桌掙得多,她肯定是要選的,只是二十桌席面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她問道,“不知二位住哪兒,家離得多遠?”
二人不明白黃菁菁的意思,一五一十說了。
都是城裡人,一人住城北的柳樹巷,一人住城北的書香街,柳樹巷再書香街後邊兩條街後,離得不算遠,黃菁菁沉吟片刻,轉頭朝向姓唐的男人,另一人一臉失落。
黃菁菁道,“五十桌席面工錢多,我自然要選掙錢多的,只是,他父親祝壽,請我是看得起我,你們兩家住得不算遠,你看能不能這樣,借你家的地兒用用,我把席面弄好裝進蒸籠,讓他帶回去,當然,不會耽誤正事。”
男人想想,都是爲了家裡人着想,與人方便便是與己方便,沒有拒絕。
另一人神色一喜,只聽黃菁菁說道,“炒菜你重新請人,我只負責蒸一鍋席面,你把東西備齊拿到唐家來,我們弄好後裝上蒸籠,你找人擡回去,上鍋蒸就是了.....”
當然,只是做席面不負責炒菜,價格肯定要便宜很多,黃菁菁收七文錢一桌,酒席的話十文錢一桌。
二人沒有異議,黃菁菁這纔拿了銀錢,只是做過兩回席面,米粉和佐料用多少她心裡大致有數,沒有多拿,說好去鎮上的時間,她送二人出門。
都是坐牛車來的,周家門口停了兩輛牛車,來串門的人看陣仗大,反而不敢進屋,看黃菁菁出來,臉上大喜過望,就跟自己掙了錢似的,等牛車走遠,便圍着黃菁菁問長問短,“黃寡婦,你是發達了,可別忘記我們哪,當年週二他爹在的時候,我們常常在竹林納涼,說起在孃家的日子,都是一個苦啊。”
“我家那口子還和週二他爹一起去服過徭役呢,過命的交情。”
“我孃家人和黃寡婦是親戚......”
衆人七嘴八舌,黃菁菁不想理會,啪的聲關上門,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黃菁菁不想和市儈之人往來,沒給屋外的人開門。
即使不是農忙,家裡多了個孩子,劉氏只怕也要留下,而且,這次的事兒讓她意識到個問題,如果同時有兩三戶人家請她上門做席面,她如何忙得過來,田地不能荒廢,家裡還得有人看孩子,有些事,要提前做好打算。
於是,吃過晚飯,她叫周士武他們來堂屋說話,說了接下來的安排,這次的席面時間緊張,還得讓劉大劉二幫忙,周士武心思靈活,當即便道,“是這麼個法子,娘,大哥在鎮上做掌櫃,您可以讓他和東家商量,在鋪子裡掛個咱家的招牌,誰家要做席面,去大哥那兒說一聲,留下地址請客的人數以及時間,咱好安排。”
周士文和東家關係不錯,而且不礙着鋪子做生意,想來東家這點情面是要給周士文的。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半夜去了,作者君要出去找點吃的~
「戳一戳」包養作者君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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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花花成了一名鄉下極品婆婆,
全家老小等着她發號施令,掙工分,養雞,餵豬,
等等,77年就要恢復高考了,
她要把兒子孫子培養出來,考清華考北大,
成爲社會有用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