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一次把脈，無憂的面色，卻出奇的平靜。
平靜地宛若一汪沒有波瀾的湖。
當然，這湖，自然也是死湖。
雖平靜，卻更讓人覺得心頭一跳，大叫不好。
手指離開南曌的脈間，無憂站起身，來到窗邊，看着窗外的景色。
雪泓院的景色，一直很好，因爲這其中這天然溫泉的緣故，一年四季，都給人一種如夢如幻的感覺。
瞧着窗外的霧氣升騰，無憂半晌沒有說話，他的目光，卻在一點點凝結，他臉上的褶皺，也似乎突然之間多了許多。
無憂這反應，可讓大家都疑惑不解。
只有南曌，似乎是知道了什麼，微微垂眸，嘴角帶起一絲淡淡笑意。至於這笑容的深意是什麼，也就不得而知了。
趁着無憂不說話的空隙，夔千也上去爲南曌把了把脈，他才碰觸南曌的脈象，眉頭就深深皺了起來，一臉說不出的糾結。不過把倒最後，反倒平靜了，等他把脈完畢，乾脆也學無憂，來到了另一扇牀邊，看向了窗外。
半晌，無憂才輕輕嘆了一口氣，低低道：“南曌小子，你知道當初爲何，我提議讓先帝將這一處府邸賜給你嗎？”
南曌閉嘴，不言。
無憂幫他回答：“因爲這裡這一片天然溫泉。”
“你當時年紀尚小，體質弱，所中寒毒又過猛，若是直接爲你驅毒，你的筋脈不僅可能受損嚴重，而且此生怕也是不能修煉武藝了。這和害你，也並無差異。所以老夫便採取了折中之法，想盡方法來壓制你體內的寒毒。”
“當初你已被封王，但還遲遲未賜府邸，加上南悻之事，你住在宮中，已是不妥，所以，老夫便提議先皇，讓他將這一處府邸賜給了你。”
“先皇知曉後，自然應允，不僅如此，還在其中大費周折，不僅爲你修建了足以震驚天下人的‘岸中央’，直接將住所建於溫泉之上，還爲你用盡心血，建造了那樣一輛鑲嵌滿南海夜明珠的馬車。”
“當時老夫告訴先皇，那南海夜明珠雖發光發熱，但卻不足以驅除你體內的寒氣。”
“先皇對老夫說，無礙，一顆驅除不了，他就堆積許多顆，爲你打造一輛傾國傾城的馬車。讓你無論是在房中，還是外出，都能感受溫暖。”
聽到這裡，南曌嘴角勾起的淡淡笑容，已經再也強撐不住，慢慢垂落了下去。
他緊緊抿了抿脣，一張臉看上去更是煞白。
而無憂還在繼續。
“南曌小子，老夫想，你知道，爲了你的命，你的父皇，你的母妃，做出了多少努力。”
“自你中了這寒毒以來，老夫更是****夜夜爲你調理，在你十歲之後，老夫才離開南聖皇都，回道無憂谷。”
“便是回了無憂谷，也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抽空前來……”
“老夫如此細心調理的病人，按理來說，應當是恢復最好的一個病人才是！但是你可知道，你卻是老夫手裡，恢復最差的一個病人！”
“你說——這是爲何？”
無憂說到這裡，他自己都覺得氣氛不已，徐徐轉過身來，那一雙蒼老的眸子，帶着十足的怒氣，就這麼定定的落在南曌身上。
是啊，這是爲何呢？
無憂瞧南曌不回答，他怒極反笑：“行，你不回答，老夫替你回答！”
“因爲你南曌任性而爲，從小便心存復仇念想，從活過來之後，就一直在暗中培養自己的勢力，勞心勞力！所以，你的寒毒——要如何驅除？你的身體，要如何恢復？說一句不好聽的，南曌，你現在沒有死……已是大幸！這一點，你可知道？”
無憂顯然氣得不行，說到這裡的時候，他全身都在劇烈顫抖了起來。
他不得不自己擡手，給自己順了順氣，這才繼續低低道：“是，你有仇，你有天大的仇怨，你要報仇，老夫自是阻攔不了你！更是不能阻攔你！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天經地義！可是南曌，如今你仇也報了，怨也結了——你告訴老夫，你還在勞心勞力個什麼勁兒？你可知道，傷心、傷身，對你身體，乃是最大的損傷！”
“若你今日這心頭的鬱結，再多那麼一點點……得，老夫此行，恐怕便是來爲你收屍來的！”
這還是無憂第一次氣成這樣，將有關於南曌體內寒毒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和盤托出。
以往，針對於南曌體內的寒毒，他總是說，是因爲給他下的寒毒過重的緣故，才導致他體內的寒毒到了如今也沒有解掉。
可實際上，卻並非如此。
再重的寒毒，經由他這麼多年的調理，不說消失，消失大半卻也是理所應當的。
南曌真正好不了的原因，是他自個兒的緣故。
他的心，根本就沒有放在解毒上面，對於他來說，他能活着就成。只要不毒發，他就應當專注於創建自己的勢力。
對於這個，無憂一直清楚，也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爲南曌的仇，乃是不共戴天之仇，他阻止不了。
可是，如今仇已經過了，南曌竟還被自己的寒毒反噬，這就讓無憂徹底忍受不住，爆發了……
對於這一點，南曌自然是清楚的。
但是，他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沉默半晌，只得低低道：“這麼多年，勞煩憂老費心了。”
“費心？你還知道老夫費心！泓儀那丫頭那麼讓人省心，怎麼卻生出這麼一個兒子？若不是瞧在泓儀那丫頭的份上，老夫纔不管你！”
南曌擡頭，低低一笑：“好了無憂，快些過來，幫本王瞧瞧……本王可不能死，本王還要做你的師丈呢……”
“……哼。”無憂撇嘴，“你做不做老夫的師丈有什麼關係？以老夫師傅的能力，難道還找不到更好的了？”
“你還真的說對了，最好的就已經在你面前了……你還怎麼找？”其實，聽到無憂這話，南曌是很生氣的。可他也知道自己現在的情況，所以只能在心裡不斷告訴自己‘南曌，你不能生氣，不能，不能，絕對不能……’，然後生生把生氣的話，轉成了自戀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