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奴再擡眼時,那人已然回頭,正看着他,一雙眼眸當中不知是什麼感情:“我等了很久,你終於來了。”
啞奴微窒,心神陡轉,頭低下:“在下見過鬼王。”左腿膝蓋彎了一瞬,卻頓在一半,終究是跪不下去。
鬼澤朝他走兩步,並不在意他這無禮之舉:“這是做什麼,你可是我的兒子,用不着這麼生分。”啞奴微惱,覺得有些難堪,不禁說道:“王,您言重,我並無意與鬼界。”
鬼澤嘴角驀地揚起,眸子閃了一下:“還是這個口氣,雖然這樣說,可是你不還是說的鬼界之語嗎?聽說在人間,你是不說話的,不說這些,你來找我是爲什麼?”
啞奴見他單刀直入開口相問,也便不加掩藏,彎身從懷中拿出一張紙條,遞了過去:“我是代替凰襲小姐過來的,前來將此物交與王。”
鬼澤望去,紙條遞到他的面前,他等了一等,終於伸手接過,握住,然後打開看了一看。
根本沒有任何懸念,內容他早就已經猜到,也明白寫信之人的潛臺詞究竟是什麼,看着眼前的兒子,不知爲何,心中有些欣慰。
她本可以利用他的這個傻兒子,來討要恩情,只有自己才知道,他有多麼疼愛這個兒子,也只有自己才知道,他的母親,是自己一生的最愛,是別人無法複製的存在,當年不過是一時衝動罷,但是到最後變成了真正的情深。
鬼澤握着紙條的手背至身後,望向啞奴,心中已知他的來意,竟沒想到,凰襲那麼傲然的性子,卻會做出這種事情,如此想來,她也算是真的把鬼谷當成親人,否則她絕不會讓啞奴來走這一遭,而且……還送來了這封語焉不詳的信。
是想讓他留下啞奴,是想讓啞奴留在鬼界,外界如此紛亂,鬼界相對比較安全,鬼澤眸子輕閡,復又睜開,過了很長時間,可他卻仍是沒有開口。
啞奴卻已等不及,心急如焚,直接了當便問:“信裡說的,你答應嗎?”鬼澤看着他,眸色漸深:“要我答應可以,你留下繼承鬼王之位。”啞奴聞得此言,心底一涼,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心神似被抽離,搖搖頭,面無表情地開口,“我說過,我對鬼界沒有半點興趣,我只想留在凰襲小姐身邊!”
鬼澤不語,胳膊陡然擡起:“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你要知道,是你一個人重要,還是我整整兩千的隊伍重要。
啞奴不肯說話,鬼澤長袖垂下,手指輕搓:“鬼王的位子你一定要做,我答應過你的母親,要給你愛最好的。”
啞奴胸口氣血上涌:“你不配提我母親。”鬼澤嘴角輕扯:“就算是你再討厭我,也不能否認我是你父親的事實,不管你信不信,你的母親還有你,是我最愛的人。”
啞奴看着他,狠狠咬牙,竟然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決斷。
夜靜更闌,守在天元寢殿門口的小童眼皮耷拉
着,手上的宮燈眼看着就要滑落下去,裡間殿門忽然一開,刺耳一聲響,將這冷夜劃了條口子,小童一下子驚醒,肩膀上的枯葉經一抖擻,輕飄而下,趕緊擡頭向內瞧時,風臨已然大步而出,身後跟着上清和無疆。
看着那小童肩膀上的落葉,風臨皺緊了眉頭,以前的時候,天界是沒有落葉的,看看現在凋零的蕭條模樣,實在淒涼。
陡然清醒過後是極冷,小童在風臨的目光下打了個哆嗦,看着風臨那張冰雕似的臉,忙跟着往前去了,心底熱氣涌起一點,小小地舒了口氣,還好今夜天帝回得早,要不是的話還不知得凍到什麼時候去,幾日來天界天氣驟冷,風臨仍只着單袍,身旁的人勸了幾回後便不敢再勸,只在心裡面暗暗擔憂。
宮燈重影晃晃,天元殿至天帝寢殿這段路不算遠,待凰襲走至殿門時,早有後邊的小童們過來候着了,入殿便解外袍,袖口處染了墨跡,指間也有,這麼一路過來,風將這袍子一上而下吹得似水緞,冰得要命。
上清和無疆對看一眼,都覺得有些無奈,風臨越發不注意自己的身體,現在他簡直就是再透支自己的未來,看着他這個樣子,讓風臨想起了風華那個時候,把天界的一切都處理好,然後了無牽掛的離去。
桌上茶碗壁上彩瓷盈亮,碗中之茶香氣怡人,風臨看着那碗茶,卻是碰也不碰,只是低着頭看呈上的摺子,由着那茶涼了去,長指一頁一頁地翻着眼前成堆的摺子,好似這屋內就只他一人一般。
上清站立在一旁,看着風臨現在拼命的模樣,心中忐忑不安,也不知道風臨心裡究竟想要怎麼樣,自從上次見過凰襲他們之後,他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陰沉的有些可怕,弒凰劍……的事情,他似乎很在意,有些遷怒與他,不過這件事確實和他有些關係。
又過了約莫一柱香的時間,上清終於忍不住了,開口道:“陛下,我們已經同意出戰,可是我們連那魔獸的行蹤都摸不到……”
風臨終於擡眼,手中摺子啪地一合,朝上清望去,臉上掛了層霜似的,一言不發,上清忙低眼垂頭,嘆了一口氣,說道:“我知道,陛下是在怪我的預言,這件事我無話可說,等到一切事情解決之後,要殺要刮,悉聽尊便。”
風臨終是開了口:“你嚴重了,用不着。”他伸手握住那茶碗,指尖沿着碗口摩挲了一圈,然後嘴角一扯,說道:“以後拜託你的事情還多着你,我自然不會動你。”
上清聞言,心下大驚,擡眼看向風臨:“陛下……你……可不要走上任天帝的老路!”上清眼底又黑了些:“你這是對我父皇有意見?”看見上清皺眉頭,風臨嘴角紋路若隱若現,眼睛一眯,竟是笑了出來:“皺什麼眉頭,你對他有意見也是應該,畢竟他太過於感情用事,不是你心目中的好天帝!”
上清心慌萬分,顫聲道:“陛下說的是什麼話,臣不敢妄議天帝!”風臨語調陡然
間變得極冰冷:“你根本不是不敢,你只是隱藏的很好罷了,從一開始你作爲我的老師,一言一行都想要把我塑造成你想象的天帝的最佳模樣,現在的我,恐怕又要讓你失望了吧!”
上清被風臨的爆發嚇呆了,他不敢相信的看着對方,不知爲何,心中有一種被人看透的心虛感覺,無疆也在也在一旁,但是有些不知所措,他從沒有見過這樣的風臨,風臨雙手撐案,站起身來,袖口拂過摺子,那些摺子“嘩啦啦”掉到了書桌底下,風臨沒有去管,直直走了下去,越過站在一旁的上清,看也不看他一眼,大步走出門外。
他腳下掠過的冷風掀了袍子一側,打在上清身側,上清只覺得心中冰涼!
上清呆在原地沒有動,無疆本來身姿筆挺,動也不動,但是眼看上清被訓斥,而且還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他本是和上清關係不錯的好友,兩人又同是風臨的親信,此次風臨突然發難,還是再這樣敏感的時候,所以便追了出去。
風臨站在天界的庭院裡,他便走上前來,低聲道:“陛下,不知道上清天人究竟做錯了什麼,但是現在實在不是……。”
風臨擡眼,目光冰冷滲骨,一言不發,無疆見狀,心知上清此次一定是觸及到風臨的逆鱗,纔會讓風臨如此忿怒,難道是上次凰襲小姐的事情?風臨撩袍向前行去,走了幾步,忽然停下,回身問他道:“讓你去通知各界的事情怎麼樣?”
武警低了頭,說道:“人界已經通知,餘太后說會一切聽從天界安排,其他的使者還暫時沒有回來。”
風臨轉身繼續向前走,聲音低了不少:“沒有回來?”無疆點頭:“妖界魔域情況可能會比較複雜,所以使者們還沒有回來,獸界似乎有些已經變節。”
風臨半晌沒再開口,待出了那院門,才止了步子,回頭看着無疆,說道:“明日再派人去催上一催,我們馬上就要來不及了。”
無疆立在那裡,腳也挪不動了:“您是說他們出事了。”風臨眉尾揚起,冷笑道:“我們要面對的可是上古之神,當然不能大意!那魔獸的可怕性你們沒有見識過,當然無法相信,我的直覺告訴我,派出去的人恐怕已經遇難。”
說罷頭也不回地便往前走去。
無疆心上一驚,回頭看了看上清,對方對他搖搖頭,無疆略一遲疑,便快步追了上去。
殿外烏雲蔽天,沉壓天際,風起雨欲傾。
風臨想,他可能病了,一場大病,風臨吸一口氣,胸腔欲裂,若是換作往日,他的心可能根本感覺不到疼痛,如今確實疼痛難耐,恨不得就此死去!
爲何他和凰襲會走到這個地步,他狠狠握拳,又緩緩鬆掌,額角隱隱作痛,當日在天界,凰襲心中分明是起了殺意的,後來到最後竟然又放了他一命,雖然如此,可是他卻來不及高興,只因爲當時凰襲的表情,讓他惶恐不安,並且爲此覺得心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