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聽黎錚氣急敗壞地罵了一句“沒用的東西”,隨即快步奔了過來,隨着他的腳步聲,一陣噗噗噠噠的聲音傳來,我倒在地上,順着聲音的來向看去,只見地上散落了好幾本摺子,目光順着御案向上看,就見原本堆得整整齊齊的摺子歪歪扭扭的,顯然是黎錚起身急了,不小心撞翻的。
我心裡暗暗嘀咕,還說我呢,自己不照樣毛毛躁躁的!
黎錚快步過來,一把將我扶起來,滿臉不耐煩地問道:“摔着哪兒了?可要緊麼?小山子,快去宣太醫!”
我耷拉着腦袋不敢看黎錚,小小聲地回道:“不用宣太醫了,我沒事。”
我沒用,我又給黎錚添麻煩了,我又惹他不高興了。
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拋開欺君之罪不說,其他的我分明一星半點錯處都沒有,可他沒治我欺君之罪,卻在我不知道錯在何處的地方大發雷霆,真是莫名其妙!
黎錚見我一直耷拉着腦袋,不耐煩地斥道:“頭低那麼狠做什麼?乾脆擰下來,埋進土裡好了!”
我越發委屈,眼淚如決堤的洪水,大有水漫御書房的趨勢,抽噎聲怎麼也剋制不住,星星點點地從咬得死緊的脣間溢出。
黎錚怒聲斥道:“你這是多久沒吃肉了,想將嘴脣子咬下來麼?”
我簡直委屈到了極處,真不知自己究竟錯在了何處,爲何黎錚處處瞧我不順眼。
黎錚卻仍舊不肯罷休,掰着我的腦袋,將我的臉擡起來,嫌棄地一撇嘴,不耐煩地斥責:“哭什麼哭?還有臉哭!醜死了!”
他越疾言厲色,我越覺得委屈,心裡雖不想哭,卻怎麼也停不下來,又羞又急又氣又惱,索性也不去剋制哭聲了,放聲嚎啕起來。
從前他就是這樣欺負我的,打我,罵我,諷刺我,還不許我哭,惡劣到了骨子裡。
隨着痛哭,我心裡的委屈漸漸平復下來,一種奇怪的感覺緩緩升起。五年了,自從黎錚登基爲帝,我做了侯爺,他就再也沒像從前那般惡劣地欺負我了,我也不曾在他面前這般放聲大哭過了。
依稀回到了幼時,不必爲繁雜的朝政操心操肺,不必應對各種突如其來的狀況,不必……那時真是無憂無慮,天真無邪啊!
那時黎錚還是二皇子,老爹還是堅定的太子dang,我與黎錚不是同一陣營的,他欺負我那是理所當然的。
如今我是黎錚的忠實狗腿子,他欺負我,似乎更加理所當然了。
憑什麼!
我心裡生出一股莫名的怨氣,又覺得十分悲傷,剛剛平復下去的委屈殺了個回馬槍,鋪天蓋地涌來,打得我措手不及。
黎錚大約是見我哭個沒完,終於大發慈悲,決定給我來個皇恩浩蕩了,於是輕輕推了推我的肩膀,柔聲哄道:“好了,乖,別哭了,哭得難看死了。”
他一時疾言厲色,一時又輕聲細語,我有些懵然了,聽他軟語溫言,神思一個恍惚,“嗷”的一嗓子就撲進了他懷裡,死死摟着他的脖子哭嚎:“你又欺負我!我不要理你了!不要跟你說話了!不要當勞什子王爺了!我要罷官!我要回老家種田!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了!”
黎錚身子猛地一僵,又極快地放軟了,任由我抱着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叫,哭笑不得地看着我撒潑,無奈地柔聲哄道:“好了,乖,別鬧,不哭了啊!咱們華子都是大姑娘了,再哭可要羞羞臉了!”
……
我猜我哭得一定很醜很醜,因爲等我平靜下來時,居然看到黎錚胸前的衣衫溼了一大片,眼淚、鼻涕、口水混在一起,我自己瞧了都直犯惡心。
我灰溜溜地耷拉着腦袋不敢看他,他也不再撩撥我了,吩咐小山子取了些新的點心來給我吃,自己又坐回案前批摺子了。
這一批,就批到了晚膳時分。
我常與黎錚同桌而食,今日也不例外,在御書房用了膳,黎錚又批了許久摺子,我都窩在椅子裡打了好幾個盹了,他才揉着太陽穴走下階來。
我打着哈欠迎上去,帶着濃重的鼻音問道:“皇上可批完了?”
黎錚點點頭,淡淡的應了一聲。
我伸個懶腰,嘟嘟噥噥:“可算是批完了,再這麼熬下去,皇上不累,華子的腰和脖子可都要折斷了!”
黎錚見我迷迷糊糊的,眼睛都睜不開,探手拉住我的手,道:“走吧,回寢殿安置吧。”
我任由他拉着,茫無所覺地走着。
進了寢殿,我還處於神遊天外的狀態,等我回過神來時,小山子已經打了水來,抓着我的腳摁進了木盆裡。
我醒過神來,就見我正跟黎錚相對坐着,兩個人四隻腳丫子在一個水盆裡泡着,頓時嚇得一個激靈,睡意一下子煙消雲散了。
我哆哆嗦嗦地打量一圈四周,這才發覺我竟然在皇上的寢殿裡洗腳,乖乖不得了,天塌了地陷了本王要完蛋了!
我猛地將腳從小山子手裡拔出來,水淋淋地就往地上踩,撲通一聲跪了,結結巴巴地說道:“皇皇皇皇上……這這這這……這這可是皇上的寢寢寢寢寢殿,我我……這這這……”
黎錚淡定地擡起雙腳,任由小山子拿布巾給他細緻地擦乾,嘴裡不緊不慢地說道:“住持大師不是說了麼,你必須在朕身邊,才能免受惡鬼侵擾。”
我愣了一愣,他不都已經知道我是裝的了麼?又爲何……
我歪着腦袋打量着黎錚,但見他眸光裡閃着淡淡的算計意味,脣角勾着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怎麼看怎麼像一頭大尾巴狼。
好啊,這貨果然是整我的!
不過這玩得也未免太大了吧?
襄王夜宿皇上寢宮,這要是傳出去,本王的名節可就不保了,本王可還是一棵鮮嫩水靈的黃花菜呢,連個人家都沒許呢,可不能就這麼折在他手裡!
我立即抗議:“皇上明鑑,這於禮不合!況且華子還沒許人家,這要是傳出去了,我估摸着,這輩子都沒人敢要了,那可就完了!”
黎錚一臉不屑,挑眉道:“華子若是已經許了人家,再留宿此處,怕是更沒人敢要了!”
……
這貨果然是要照死裡整我啊!這也太毒了吧!
我一臉憤恨地繼續抗議:“男女有別,授受不親,皇上您也不想被天下人恥笑,說您連尚未及笄的幼女都不放過吧?”
黎錚聞言,臉色猛的一沉,眼眸微眯,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叫囂着“朕不爽,朕很不爽,朕非常不爽!”
本王還不爽嘞!事關本王名節,能含糊麼!
我梗着脖子與他怒目相對,雙手護胸,一臉“你別過來啊,你再過來,我可就喊人了”的表情。
黎錚不屑地看一眼我胸前盤着的一雙手臂,冷笑着嗤聲道:“毛都沒長全的小丫頭片子,腦子裡整天都在想些什麼東西!”
我分毫不讓地瞪着他,卻見他隨手一扯,從牀上扯下一條薄被來,一甩手,扔在了牀邊的地上,一努嘴,道:“喏,你就睡在這兒。”
“啊?”我頓時傻眼了,抖着手指着那條可憐巴巴地躺在地上的薄被,不可置信地問道,“皇上這是要我打地鋪?”
黎錚一挑眉,似笑非笑地盯着我仍護在胸前的一條手臂,緩聲道:“怎麼,不願打地鋪,難道你想上龍牀?”
……
“呃……”我訕訕地撓了撓後腦勺,尷尬地笑笑,“我突然發覺,打地鋪其實也挺好,呵呵,挺好,挺好……”
殺千刀的黎錚!混蛋!混蛋!混蛋!
我在心裡將黎錚從頭髮梢到腳後跟翻來覆去、顛來倒去地罵了千百遍,哭喪着臉蹭過去,撿起薄被,鋪平整了,往上一趟,捲起一半被子團成一團抱在懷裡,仰起頭朝黎錚喊道:“皇上,給個枕頭唄!”
黎錚啐了一聲“麻煩”,隨即,一個金線繡雲紋的藕荷色枕頭重重地砸在我臉上,差點沒毀了本王這張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臉蛋。
我捂着被砸變形的五官,在心裡狠狠地將黎錚罵了個體無完膚,悶悶地翻了個身,背朝着龍牀,氣哼哼地閉着眼睛睡大頭覺。
不就是打一夜地鋪麼!這點兒委屈,本王還受得了!
事實證明,本王真是太高估自己了。
薄被本就是盛夏時節蓋的,能有幾分厚度?雖則鋪了一層在地上,仍是硌得我渾身骨頭疼,分毫睡意都沒有,翻來覆去的不知道折騰了多久,還是隻能瞪大倆眼盯着屋頂發呆。
黎錚大約是被我吵着了,不耐煩地問道:“又怎麼了?”
我悶悶地答道:“太硬了,硌得慌,睡不着。”
黎錚坐起身來,無奈地瞪着我,嘖嘖連聲:“韶華,你怎麼就那麼多雜七雜八的事兒呢?朕瞧着,你是故意找茬吧!”
我也坐起身來,哭喪着臉叫道:“皇上,我犯得着麼我?”
黎錚擰着眉頭良久,最終妥協了,拍了拍身邊的牀榻,道:“上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