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於我心裡的百轉千回,黎錚就淡定多了,抱着我沒多大會兒,就打起了淺淺的鼾。我聽着他沉沉的呼吸聲,心情漸漸平復下來,腦子也慢慢地清晰了。
黎錚這一次是動了真火,可他畢竟沒有殺我,那麼短時間內,他就不會對我動殺機。只要我屹立不倒,王府也就能平安無事。
因着在王府中已經睡過了,我這會兒清醒得很,被黎錚摟着,時間久了,身子有些僵,便小幅度地挪動兩下,想要舒展舒展。
誰知,我剛一動,黎錚的手臂突然收緊了,就像是下意識的反應一般,大手託在我後腦勺,將我的腦袋往他懷裡摁了摁。
我頓時不敢動了,可這麼着也不是事啊,我悶得慌啊,沒多長時間,就感覺到呼吸越發困難,每一次吸氣,黎錚單薄的絲質寢衣就往我鼻端撲一次,十分難受。
我實在憋不住了,小心翼翼地伸了一手過去,輕輕地抵住黎錚的胸膛,將他的衣衫扯離我的口鼻,用另一隻手從下面架住他的手臂,輕輕地、緩緩地往上擡,然後努力將身子往後撤,脫離他的懷抱。
就在我即將越獄成功的時候,黎錚突然說話了,聲音低沉微啞,帶着宿醉初醒的慵懶與不悅:“亂動什麼,安生點!”
我撐直了手臂,離他遠遠的,委屈兮兮地說:“皇上悶着我了。”
黎錚眯着朦朧的睡眼看看我,不耐煩地一抿嘴,手往我腋下一掐,再往上一提,將我提到枕頭上來,與他在同一個高度,復又摟在懷中,道:“這樣不悶着了吧?”
……
我只是想要脫離他的禁錮而已,他這麼抱着,手腳都盤在我身上,我又不是死豬,怎麼可能安然入睡!
但瞧他那般不耐煩的神色,很明顯我這時候最明智的做法就是閉嘴。於是我低低地應聲道:“不悶着了,但是我這樣很不舒服,皇上喝多了酒,酒氣薰得我難受……”
沒等我說完,黎錚就蹙起眉,煩躁地一巴掌拍在我屁股上,冷聲道:“要怎樣你才舒服?朕睡在你身上,你舒服麼?”
我心肝一顫,睡在我身上……這個……
我頓時感覺到臉上猛的燒了起來,偷覷黎錚一眼,他大約睡意正濃,眼睛眯成一條縫,眉頭微微蹙起,臉上雖然沒看出來什麼情、欲之色,但這廝的興致說來就來,誰知道他下一刻會不會獸性大發。
我低低喃喃,十分委屈:“人家只是想讓皇上從背後抱着我睡。”
黎錚的口氣果然軟下來了,溫柔地拍拍我的後背,道:“可朕想面對面抱着你睡。”
得,裝委屈討可憐這一招,在黎錚身上算是徹底不管用了。
誰料,就在我已經灰心喪氣的時候,黎錚突然揚聲衝外間喊道:“徵鴻,進來!”
徵鴻依言進來,黎錚眼皮子都沒擡,吩咐下去拿一杯淡鹽水過來,服侍他漱口。
漱完口,黎錚張大嘴巴衝我哈了一口氣,討好地問道:“華子,現在好些了麼?”
說實話,黎錚那廝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滿身都是酒氣,只是漱口,根本起不到什麼作用。但是看着他那一臉討好的笑意,我突然搖不動頭,勉強衝他笑笑,道:“嗯,好多了。”
黎錚聞言,頓時鬆了一口氣,笑得越發燦爛,一把抱住我,臉埋在我頸窩蹭了蹭,道:“華子,朕喜歡抱着你。”
我身子一僵,有些無措。他剛剛還想要殺了我,這會兒居然跟個小狗兒似的求憐愛,這畫風明顯不對啊!
像是察覺到我的僵硬,黎錚悶聲道:“華子,你別怕,朕不會再傷你一分一毫了。”
黎錚這樣一說,我心裡的不安越發強烈了,剛纔被他掐着脖子即將窒息的痛苦彷彿再一次降臨,我垂頭看着他的後腦勺,突然就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了。
反覆無常的不只是女子與小人,還有皇帝。黎錚這一刻可以說不會再傷我一分一毫,下一刻,指不定又要掐死我了。
尤其是——輕寒的行刺。
黎錚越是不問,我心裡越是不安。我猜不透他的意圖,自己設想了千百種可能,沒有一樣是好的。
黎錚再次將我推倒在牀上,抱着我,讓我的後腦勺枕着他的胳膊,溫聲道:“朕一直在等你對朕說,可你卻一點兒主動提及的意思都沒有。”
什麼意思?他在等我主動提及什麼?
我不安地瞥他一眼,但見他的臉色很平靜,帶着洞察一切的淡定,緩聲道:“那個刺客,是莫輕寒。”
!!!
我心裡頓時滾起一陣陣轟隆隆的悶雷,黎錚果然知道!
他既然知道輕寒是刺客,那麼肯定是要派人捉拿的,說不定在我知道他受傷之前,追殺刺客的命令已經下達了,否則小荷怎麼會一點消息都沒有?
我低着頭,迅速思量對策,黎錚到底已經做到什麼程度了?他突然攤牌,很可能已經抓到了輕寒和小荷,但應該還不至於殺了他們,他提出來,十有八九是想以此作爲條件要挾我。
並且,這樣一來,我所做的所有小動作,黎錚都瞭如指掌,包括誤導死士,將矛頭往康親王身上引。
行刺皇帝,包庇刺客,嫁禍皇親,欺君犯上,哪一條都足夠抄家滅門的了。怪不得我總感覺事情大條了,這條大的,可真夠驚悚的!
黎錚原是平躺着的,這時側了身,面朝着我,一手一腳都掛在我身上,掰過我的臉,道:“華子,此事該當如何?”
我不敢看他,作爲一個忠臣,我應該鐵面無私,捉拿莫輕寒,自請降罪,然後全家一起一死以謝天下。作爲一條狗腿子,我更是應該以死謝罪,死前再泣血痛哭一番,力求能夠得到寬大處理。
“嗯?”見我不做聲,黎錚拍了拍我的後背,又道,“你是王爺之尊,百官之首,該知道咱們東黎的律法。”
依律,作爲主謀,我應該凌遲處死,並且連坐家人,整個敬安王府上下滿門抄斬,一個不留。
我低垂着眼簾,不敢看黎錚,閉着嘴巴不說話。
黎錚淡淡一笑,道:“依律,莫輕寒當斬,華子當凌遲,敬安王府上下當滿門抄斬,夷三族。”
我渾身都僵了,一動也不敢動,感覺到黎錚的目光落在我臉上,我卻連擡眼看他的勇氣都沒有。
作爲在朝中摸爬滾打五年的王爺,我很清楚我如今所擁有的一切都是黎錚給我的,他隨時可以收回去,包括我的命。
我默默地撐起身子,翻身跪下,耷拉着腦袋,怯怯地說:“罪臣該死。”
“你是該死,連行刺皇上的刺客都敢包庇,並且意圖嫁禍皇親,單隻這兩點,華子,你有多少顆腦袋都不夠砍的。”
黎錚拈了我一縷髮絲在指尖纏繞撥弄,緩緩道:“可是華子,朕怎麼捨得讓你死?”
這句話我信。
他如果真捨得,剛纔就不會收手,掐死我對於他來說不比捏死一隻小雞崽子困難,即便他重傷未愈。
“也罷,既然你選了康親王做替罪羊,那就按你想的去做吧!畢竟是行刺皇上,這罪責總要有人擔。”黎錚輕嘆,“到時候你出面求個情,朕饒了他的性命也就是了。”
我愕然擡頭,瞪大眼睛看着他,滿滿的不可置信。他什麼都知道了,卻還是放任我如此任性妄爲,甚至願意跟我一起嫁禍康親王,這其中固然有他想要徹底斬除康親王一脈的原因在,最主要的,還是爲了包庇我。
那麼,他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麼?或者說,我需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黎錚說完這幾句話,溫柔地看着我,不再說話了。我等了一會兒,見他沒有主動開口的意思,於是只好被動地問道:“皇上爲什麼要這樣做?”
其實我知道的,只是我不想親口說出來。
黎錚笑看着我,眸光深深:“華子不知道麼?”
我心口一緊,果然,他要用這件事來威脅我入宮爲妃!
我深深地吸一口氣,避開他的目光,澀然道:“華子……知道。”
這種抄家滅族的大罪,如果我入宮爲妃就能夠抵消,那麼,即便再怎麼不願,我也不得不妥協。
黎錚捧起我的臉,眉眼彎彎地笑看着我,柔聲道:“華子,朕說過會將你寵上天,就絕不會委屈你半分。莫輕寒的事情,朕一早就知道,他重傷了朕,朕同樣也重傷了他。朕知道他對你很重要,如果朕下令追殺他,你一定會恨朕。”
我不知道如果他執意要殺輕寒,我會不會恨他。
我只知道,爲人臣子,便應盡忠,只要他護我一日,我便要拿忠心來回報他。我給不了他愛情,可我給得了忠心。只要他不逼到我無路可退,不得不反,我就不會背叛他。
“朕從前以爲,若不能讓你愛朕,那就恨朕好了,總好過在你心裡無波無瀾,一絲痕跡也刻不上。可是華子,直到朕得到了你的身子,才知道朕一直以來都錯了。”
黎錚長嘆一聲,將我摟得越發緊了,垂首在我額上輕觸,又道:“你不愛朕,總是朕做得還不夠好,朕相信,只要朕足夠好,華子一定會動心的。”
艾瑪,這話說的,煽情得不行不行的,我差一點就動心了!
“華子,朕想明白了,朕願意等你,等到你真心願意接受朕的時候,你自然會心甘情願和朕在一起,風雨同舟,死生不棄。否則,即便朕強迫你入宮,如你所說,你心懷怨憤,必然做出出格的事情。朕可以包庇你,但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你中了什麼暗算,那可就得不償失了。朕寧願護着你在前朝後宮攪弄風雲,將你不喜歡的一個個都清理了,只留下你能夠接受的就好。”
所以說,黎錚這是要我執行正房夫人的權力,除掉自己看不順眼的小妾,留下能和睦相處的來一同伺候他?
“皇上就不怕我把她們全都除掉了?”我弱弱地問,不敢正視他,只能偷偷拿眼角餘光瞥他。
這句話不該說的,可不知爲什麼,我愣是沒管住自己的嘴,居然在這個節骨眼上脫口而出了。
黎錚一怔,衝我翻個白眼,板着臉低斥:“胡鬧!全都除掉,你是要霸佔後宮麼?”
這個真的可以有。
如果我最終真的會跟黎錚在一起的話,除掉所有妃嬪,霸佔後宮,那是必須的,否則我絕不會跟黎錚在一起。
“那……皇上不會因爲行刺之事怪罪我了?”我小心翼翼地問,仔細打量黎錚的神色。
黎錚擡手解開衣襟,握着我的手撫上他的胸膛,從左往右,細細地撫過那條又長又粗的傷疤。那疤很硬,帶着炙人的熱度,我手一縮,立刻被他緊緊地握住了,再度貼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