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兮都被嚇着了。
她驚驚望住皇帝,趕忙小聲求饒:“……爺,爺爺爺您暫停下,都,都這個月份了。”
剛失去小鹿和前面的那個孩子,這失而復得的一胎婉兮是從沒有過的小心翼翼,半點閃失都不敢的。
皇帝先是故意露出失望的神色,接着便抱着婉兮在原地猛地轉了個圈兒,便是大笑出聲兒。
“想什麼呢你,嗯?今兒是蓮生的生辰,今天又是將啾啾的與蓮生一起過了。爺前頭都在忙着那些亂糟事兒,都沒能好好兒陪孩子過生辰……爺這是想帶着孩子們好好玩兒一把去呢,你給想哪兒去啦?”
婉兮又驚又羞,忙往皇帝懷裡鑽。
皇帝卻是大笑,湊過來將脣貼在婉兮耳邊兒,“爺就是想,也得再忍幾個月去。這會子便是爺自己的渴望,也比不上咱們即將落地兒的這個孩子了……傻妞兒,爺只會比你都更疼惜這個孩子,爺哪兒能糊塗成那個樣兒?”
婉兮更是羞得無地自容,將頭乾脆都往皇帝下巴頦底下鑽,軟語告饒,“爺……饒了奴才吧。”
皇帝凝視着這樣的婉兮,也不由得嘆口氣。她在他面前兒,永遠是會撒嬌的小女孩兒;隔着那十六歲的差距,他便也永遠看不出來她都快三十五了。
在他眼裡啊,她永遠是那個小小、軟軟、愛撒嬌卻又倔脾氣的小丫蛋兒。
皇帝這樣一想,心便又酥了。忍不住抱着婉兮回到炕邊兒坐下,將婉兮圈在懷裡,又對着嘴兒纏磨了,不肯鬆口。
婉兮的呼吸急了,身子卻也自動軟下來,只在他懷裡嬌聲哀求,“爺……爺再壓壓,不然爺該難受了。”
幸好這會子外頭呼呼咚咚傳來孩子們奔跑而近的腳步聲,皇帝這才長長地嘆一口氣,將額頭抵着婉兮的額頭,“……都賴你。這幾年來,明明知道你的身子沒閒下來過,爺也捨不得你辛苦,可就是——見了你就守不住~~”
婉兮面上大紅,輕輕推了皇帝一把,含羞帶俏地輕啐一聲兒,“虧爺說得出口~~”
皇帝抓過她的手來,在嘴裡輕輕咬了一記,“怎麼說不出口?況且……就算爺忍着不說,那這前朝後宮裡,誰看不見你這些年都忙活什麼呢?誰還看不明白,爺對着你有多忍不住……”
孩子們的動靜已經到了門外,婉兮羞得趕緊“呸呸呸”了三聲,“爺,快別說了~~”
玉蕤在外頭也輕聲咳嗽,給裡面知會呢。
皇帝這才大口吸氣,將婉兮穩穩當當從腿上挪開,放在了坐褥上。
婉兮便也吩咐,“玉蕤,是孩子們都來了吧?叫他們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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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孩子噼哩噗嚕地都進來了。婉兮一瞧,還多了幾個。
不僅是小七、啾啾、拉旺和福康安這幾個,連同日過生辰的永璇,以及永瑆等幾個也都來了。
婉兮略有些不放心,輕聲對皇帝耳語,“……都這樣晚了。”
皇帝便笑了,“好了,我心下有數兒。明兒早上準他們幾個晚兩個時辰進上書房,叫他們多睡一會兒就是了。難得今晚兒高興。”
幾個已經進了上書房的男孩子登時掩飾不住歡喜,眉飛色舞起來。婉兮瞧見了便也寵溺地搖了搖頭,“就怕他們啊,今晚兒上回去了也都樂得睡不着了。”
皇帝便也笑,指着那幾個男孩子,“你們先別美,明兒我雖準你們晚兩個時辰進上書房,可是明兒下午我就考你們的功課。你們要敢偷懶兒的,明晚散了學之後,便自己拿一袋子一百枝箭到箭亭練射去,射完了才準睡覺!”
幾個男孩子全都唧唧咕咕地笑,倒是每個人眉目之間都並無半點懼色。
婉兮瞧見了,心下便也欣慰——由此可見,這幾個孩子的功課、箭技必定都是了得,才能在皇上說要考他們的功課,還說罰射箭,他們依舊還能這麼笑嘻嘻的。
皇帝招來胡世傑,連同婉兮宮裡的劉柱兒,附耳在他們耳邊說完了話,便朝孩子們一揚手,“去吧,跟着他們去!”
孩子們一聲歡呼,又噼哩噗嚕跟着跑出去了。
婉兮由玉蟬扶着,小心地下炕。皇帝卻一笑,回身又將婉兮給打橫抱了起來。
婉兮低聲驚呼,“爺!——”
皇帝卻是眨眼,“都這個時辰了,她們旁人的院子都下鑰了,這會子便是爺抱着你過去,也沒人能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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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便這麼抱着婉兮,兩人同乘一架肩輿,一同來到了“西洋樓”一帶。
婉兮驚詫,“這會子來這兒作甚?”
那養雀籠裡還養着孔雀呢,聽見動靜,那孔雀在大半夜裡叫起來,還怪瘮人的呢。
皇帝卻笑,衝婉兮神秘地眨了眨眼,便下了肩輿,抱着婉兮一路走進了“養雀籠”西邊兒,那新建的“萬花陣”!
此時的“萬花陣”,胡世傑早已帶人佈置完了,只見婉兮和玉蕤位下的官女子,連同語琴、婉嬪位下的幾名官女子已經都候在此處。人人手中舉着蓮花燈,含笑而立。
婉兮也是意外,忍不住低低驚呼,“爺,這是……?”
皇帝卻抱着婉兮,在那迷宮小徑裡只三晃兩晃,便順利抵達了迷宮中心的八角涼亭。皇帝扶着婉兮在涼亭中高座。
他們這麼順利,其餘的孩子們卻都叫喚了起來,“皇阿瑪!你們是怎麼過去的?我們怎麼通不過去?”
皇帝跟個大孩子似的,興高采烈地揮動手臂,“就是要讓你們通不過來!你們在這‘萬花陣’裡頭藏貓貓兒吧。誰先能順利走出來,皇阿瑪便給你們獎賞!”
倒是猴兒似的福康安,與性子沉穩的拉旺兩人並未驚慌。福康安先竄上那砌成迷宮的半人高的矮牆上,居高臨下向四周打量;拉旺則盯住了皇帝和婉兮,然後回頭逆着去回想他們兩人方纔的路徑……
皇帝一瞧,便低聲笑了,扭頭衝婉兮說,“這兩個纔是小鬼頭!不能叫他們這麼快就看出門道兒來,不然這‘萬花陣’還不白修了!”
皇帝揚聲喚:“胡世傑,變陣!”
胡世傑手中忽然出現紅白兩面小旗,左手紅旗一擺,只見那些舉着蓮燈的官女子便都呼啦閃身入了萬花陣中,身影倏忽散開,牆頭便只能看見一模一樣的蓮燈,卻再分不清誰是誰了。
胡世傑手中紅旗又是一擺,所有官女子便都快速跑動了起來。
雖然砌成迷宮的矮牆是固定的,可是這些人影燈光卻是變幻莫測的。原本還能大致看清楚迷宮方向的福康安和拉旺兩人,登時被這一羣人給擾亂了。
福康安急得直拍腦門子,“哎?哎,胡世傑諳達,你不帶這樣兒的!”
拉旺也抿緊了嘴角,眯眼緊緊瞪住那變幻不停、卻又分不清誰是誰的燈影,擡眸,只從那燈影之上,遙遙望着八角涼亭裡的皇帝。
見這兩個孩子終於也迷糊了,皇帝在涼亭上高興得像個大孩子,直拍手。
婉兮除了嘆息,還能怎麼樣呢?她搖頭輕笑,“爺……欺負小孩兒~”
皇帝卻哼了一聲兒,“這就叫欺負了?爺若真想欺負他們,那他們還有可能走得出去麼?”
八角涼亭在整個迷宮的中心兒,地勢也最高,故此能看得最清楚。婉兮斜倚在交椅壺牀上,也只能含笑搖頭。
她瞧得清楚,眼前這迷宮雖然是仿照西洋人的玩意兒,可是對於皇帝來說,卻半點兒都不稀奇——她是親眼在木蘭圍場草原深處看見過皇上指揮八旗演兵的。
彼時八旗兵,各旗均高舉自己的旗幟,在草原深處合圍成一團。八旗,那便至少是八種旗子的顏色,比這眼前只一色的蓮燈,便是難度擴大了八倍去呢。
更何況彼時還不止八旗這八種旗色,每一旗下還分滿洲、蒙古、漢軍三種旗份;三種旗份之下還各有兵種之分……那會子的那大合圍啊,纔是這世上最複雜,最叫人一看就暈的巨大迷宮呢。
彼時的皇上都能指揮若定,半點都無迷惑;那這會子這個小小迷宮,只放一個顏色的蓮燈來擾動,那便當真只是哄小孩兒玩兒的罷了。
婉兮便也放鬆下來,由得皇上跟孩子們玩兒去吧。在婉兮看來,一個家裡啊,爹與娘必定是要分工明確的。娘該教導孩子們的是明事理、寬心境;而這樣的瘋鬧,以及從瘋鬧中學到的豪情和本事,便自該由爹來做。
她這會子,樂得看着皇上領着孩子們一起瘋。她自也將皇上一併看成個大孩子去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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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起初,終究不是皇上的對手,開始湮沒在迷宮之間。
皇帝便笑呵呵走回來,坐在婉兮身旁,陪着婉兮一起看孩子們自己想辦法兒。
婉兮側眸盯住他,“爺怎麼想着,今晚上這麼玩兒?”
皇帝便笑了,伸手握住婉兮的手,卻是斂了笑謔去。夜色幽靜,全沉澱在他眼底;明月當空,宛若他皎潔而綿長的凝視。
“九兒,七月十五因爲蓮生,對於咱們來說,便也再不僅僅是一箇中元之夜。蓮生是咱們的第一個孩子,是你進宮十五年之後才得的第一個孩子,故此七月十五這個日子對於咱們來說,意義便更加重了去。”
“九兒你看啊,此時這‘萬花陣’裡蓮花盞盞,而咱們的孩子徜徉其中,像不像正是‘步步生蓮’的典故去?”
婉兮心下便是幽然一動,回眸望住皇帝,不知怎地,眼中便已是酸了。
“原來爺是這個念想!——怨不得,這西洋迷宮,卻叫了‘萬花陣’這樣的名字!奴才那日跟着皇上在養雀籠觀鳥,乍然聽說‘萬花陣’這個名兒,還曾經納悶兒來着,心說這迷宮裡都是矮牆,哪兒來的‘萬花’呢?”
“此時看見這蓮燈飄搖,孩子們當真步步生蓮去了……奴才這才猛然懂了!”
皇帝眼睛亮晶晶地望住婉兮,半晌“嘁”地一聲笑出來,伸手將婉兮給摟過來,箍緊在懷裡。
“傻樣兒!要不是這個緣故,那日觀鳥,她們都好奇這邊兒,想過來玩兒,我怎麼都給攔下了?就因爲這兒啊,也不是給她們建的,第一回必定是得給咱們蓮生過生辰玩兒過了,才能準她們來。”
“這‘萬花陣’的‘花’啊,雖說名爲‘萬花’,卻唯獨只能有一種,便是蓮花。”
婉兮眼睛裡的酸,這會子都竄到了鼻子尖兒上來。這樣眼睛和鼻子一起酸了,她便都不敢在皇上眼前擡頭了,忙將頭伏在他懷裡,纔不叫他看見去。
皇子公主們的生辰,宮裡按例都有賞賜。但是既然是“按例”,便賞賜什麼都有固定的規矩,每個孩子之間不會有太大的區分,以示皇家和睦。故此皇上今兒給小七和啾啾的,也並沒有什麼過分的去,雖說那一套過家家的傢什是用足了心意,卻也都不過分——婉兮卻沒想到,直到夜晚裡,這會子,皇上纔將這一份心意揭開了來。
這個中元之夜,這個在連續失去兩個孩子的七月十五,這個膝下只有兩個女兒的生辰——至此,已然完美無缺,叫她心下再無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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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和婉兮在八角涼亭上濃情蜜意着,孩子們被困在迷宮裡卻沒工夫去看。
他們都急了。
幾個大孩子還好說,年紀最小的啾啾這會子原本已經都困了,有點兒“鬧覺”,可是一條道兒走到頭是死衚衕,換一條再走依舊還是死衚衕,小小的啾啾就有些不耐煩了。
又是夜晚,燈影閃動的,她心下便平生起了幾分害怕。
又累又急又害怕,啾啾這便要哭了。
小七是姐姐,一路都親自攥着妹妹的手。小七雖說不害怕,還覺着好玩兒呢,可是妹妹急了,她便也跟着有點兒着急了起來。
可是她自己終究也才四生日啊,更何況是着急之下,這便腦子更冷靜不下來。
到後來,啾啾已是兩腮流下淚來,小七便也徹底急了。
小七這一着急,福康安已然都急得蹦了起來,上前捉住一個官女子去便喊,“哎,你快帶我們出去!”
那官女子正是玉蕤位下的翠鬟。
皇上事先是有示下的,翠鬟便含笑搖頭,不肯通融。
福康安便更急了,抓住翠鬟怎麼都不肯鬆開。
拉旺則穩穩地攥住了小七的手,在福康安亂了分寸之際,冷靜地提醒,“陣中不止咱們,還有八阿哥和十一阿哥!姑姑們既不肯引路,咱們與八阿哥和十一阿哥合在一處纔是正經!”
同樣今兒過生辰的永璇,今晚也是高興。只是因爲他腳上不利索,在弟弟妹妹面前有些不好意思,便沒跟着小七他們一同走,故意自己落後了下去。
永瑆與永璇是同母所生的兄弟,自然是也甘願落後下來陪着。
拉旺的提醒叫福康安腦子冷靜了下來,他一拍腦袋也是點頭,“你說得對!八阿哥比咱們都大,他個子最高,腦子也最清楚,他必定有辦法。咱們跟他們會同一處,必定有出路!”
拉旺沉靜點頭,穩穩攥緊了小七的手,“我陪着小七和啾啾,你快去尋兩位阿哥,一起帶過來。”
福康安有些不放心,擡眸望了小七一眼,柔聲道,“蓮生……你別哭,啊。”
小七看見兩個人都在想辦法,明白自己這時候兒不能跟着裹亂。她便用力嚥下淚意,用力點頭,“我不哭。保保,你快去快回,我等着你。”
福康安這便得了聖旨一般,扭頭便跑。渾不顧在這迷宮裡,特地去尋兩個人的難度與尋找到出口其實差不多……他不在乎難,他耳邊只有小七那句柔軟卻堅定的話,“我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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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遇到了挫折,小七和啾啾都要哭了,守候在陣外的玉蕤瞧見,早已心疼。
玉蕤還是忍不住上了涼亭,湊在婉兮耳邊低聲將事兒給回了。
婉兮自然也是心疼,低聲問,“……都哭了?”
玉蕤點頭,小心瞟了皇帝一眼,低低說,“好歹今晚是過生日呢,何苦叫孩子們掉眼淚了都?姐還是求皇上網開一面,給孩子們個指引吧。”
婉兮的心也都揪在一起了,這便回身看皇帝一眼。
皇帝臉上的笑容其實也沒了,婉兮能隱約看見皇上側臉的緊繃——她瞧出來了,皇上其實也是有些着急和心疼了。
婉兮卻還是輕輕嘆了口氣,拍了拍玉蕤的手,“不怕,小孩兒從小長大,誰能不哭呢?便是過生辰,也沒的說不能掉眼淚的。”
“這會子是有點兒困阻,卻也沒有難到上天去。皇上給安排的這幾個人、這幾盞燈,不應該難倒他們去。”
玉蕤都有些急了,“姐……”
婉兮輕垂眼簾,“他們是我的孩子,但是他們卻也首先是咱們大清的皇嗣。這便無論是皇子還是公主,都得有承擔責任的勇氣和遇到困阻依舊不放棄的膽識才行。他們哭就哭兩聲,不要緊的,我相信他們必定能自己找到法子走出來。”
“便是哭了,這個生辰等他們長大之後回想起來,也一定是最滿足、最難忘的一個。”
玉蕤急得直搓手,只得高高踮腳看向那陣中。
婉兮也站起身來,一起走到涼亭邊去看向被困住的孩子們。
這會子,福康安已經跟猴兒似的跑遍了這迷宮中的每一條路,終於找見了永璇和永瑆,正帶着他們往小七他們那邊匯合。
婉兮不由得輕嘆,“這是夜裡,蓮燈也暗,他竟然能跑遍每一條路,還沒跑重複……真是難爲了麒麟保這孩子。”
皇帝便也輕哼一笑,“你說的對,他是被逼出來了。你沒瞧麼,他每跑進一條道,都在地下畫個記號兒。”
皇帝側眸,朝婉兮輕輕眨眨眼,“這孩子頭腦靈活,思路清楚,倒有些領兵之才。”
婉兮只能含笑輕輕哼了一聲兒,“爺果然是故意藉着這迷宮,來考驗幾個孩子呢。”
婉兮遠遠看着始終陪在小七身邊兒的拉旺,“那拉旺那孩子呢?爺又做如何觀感?”
皇帝悠然一笑,“那孩子處亂不驚,在孩子們都驚慌失措的時候兒,他自己雖然也緊張起來,可是他始終——沒有鬆開小七的手,也從未在小七面前露出半點驚慌來。”
“這會子啊,若說麒麟保那小子是小七的盼望,拉旺卻是小七的定心骨兒。”
婉兮不由得轉過頭去,仰眸凝視住皇帝。
皇帝沒回頭,卻伸手過來握住婉兮的手。
“九兒啊,我希望咱們的女兒,一世安穩。”
婉兮無聲一笑,便也輕輕垂下頭去,“生下兒子,我自然希望他們也能如麒麟保一般活潑、熱烈、新花樣兒無數;可是生下的女兒,我心下也總將‘安穩’二字擺得最重。”
皇帝點點頭,伸手指向陣中,“瞧,他們已經匯合一處了。”
婉兮也是欣慰點頭,“兄弟姐妹,已然明白在困阻之前,相互信任、相互依靠。”
皇帝側眸,凝眸一笑,將婉兮的手又攥得緊了些。
婉兮便也“撲哧兒”輕笑出聲來,“奴才懂了,這纔是爺今晚這番安排的用心良苦。便是生辰,玩兒都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在生辰這一日,在玩兒裡,學會未來人生中那要緊的道理去。”
皇帝不知怎地,卻是輕輕一嘆,“九兒啊,孩子們很快就會長大了……你看拉旺和麒麟保兩個,還記得他們剛被送進宮來的時候兒,纔是多大一丁點兒麼?如今卻也都有模有樣兒地,像個小小的巴圖魯了。”
婉兮便是點頭,“可不,明年小七也該進學了。孩子們的長大,彷彿都是一晃之間的事兒。”
皇帝面上卻緩緩收斂了笑意去。
“可是,我都五十歲了……他們卻還都這樣小。我都不知道,我將來還能陪伴他們多少年去?”
婉兮心下愀然一疼,忙伸手捂住了皇帝的嘴,“爺怎麼好端端地忽然說這個?爺是天子,天子便是萬歲,要活一萬年呢!”
皇帝哼了一聲兒,伸手捏了婉兮鼻尖兒一記,“萬歲?你要把我當成什麼了,嗯?”
婉兮忙吐舌,卻也沉默不做聲了。
是啊,未來,人的壽命在那麼遙遠而蒼茫的未來面前,誰又能勘破了去?
皇上今年五十歲了,而今晚又恰恰是七月十五,且是孩子們的生辰。這幾個緣故歸總在一起,難怪皇上會生出這樣的感慨來。
婉兮將頭輕輕歪在皇帝手臂上,“奴才不知道未來有多遠,只從不忘這一路從何時走來,又與爺這樣一起走了多久。對於奴才來說,未來多久都不要緊,奴才心下最珍重的,永遠是與爺一同走過來的這些年。”
“所以奴才啊,從不擔心將來,奴才只想更用心記着皇上給予的每一個‘現在’。”
皇帝靜靜聽着,長眸裡月色燈光一同粼粼閃動。
婉兮嬌羞一笑,躲開皇帝的凝視,“誰能說得明白,自己這一輩子是生爲誰來,死爲誰去?奴才啊,從前也說不清楚。可是這會子奴才卻有些明白了——奴才想,我這輩子出生而來,便是爲了能在十四歲的時候兒便早早遇見爺,然後陪着爺,長長走過這幾十年來吧?”
“傻妞兒。”皇帝語聲中已有哽咽,一把將婉兮緊緊抱在懷裡。
那張隨時可口吐蓮花、一言生殺的嘴裡,此時已然再無言語可以表達心情。
唯有,深深、綿綿,去親她的嘴兒。
如同一起封緘了一個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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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樹院裡,愉妃與自己這宮裡的人也要安置了。
按着規矩,隨居的貴人、常在都來給愉妃請安,這才能各自歸去安置。
鄂常在晚上才搬過來,忙碌了大半晌,這才勉強將偏殿給收拾出個模樣兒來,能住人了。
鄂常在便來得最晚,在愉妃都卸了釵環之後纔來。
鄂常在進殿連忙請罪,說來晚了。
愉妃坐在妝奩前,並未回頭,只是盯着鏡子裡她自己那張臉。
“無妨。憑咱們的情誼,我哪兒會與你計較這個。”
鄂常在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我自然知道愉姐姐你不會與我計較,只是我今晚上剛挪過來,那偏殿又不成樣子。我忙着親手歸置,這便忘了時辰,這纔來晚了。心下覺着過不去,才該給愉姐姐請罪的。”
愉妃聽着鄂常在這口氣,便忍不住笑了。
她們兩個是姻親,從前也一起商量過事兒,故此鄂常在是早就管她叫“愉姐姐”了。只是這會子聽起來,怎麼倒有些不順耳了呢?
按着宮裡的規矩,一個小小的常在,根本就不是內廷主位,在愉妃這樣兒的有皇子的妃位面前,只是奴才,如何敢姐姐妹妹的稱呼了去?
愉妃便點點頭,“也是我怠慢你了。堂堂常在小主兒,那偏殿卻還要你自己動手去歸置。我啊,是應該早就派好了人手,替你安排得妥妥當當的纔是。”
鄂常在一怔,忙蹲禮,“愉姐姐這是說的哪裡話來?皇上是今晚忽然才下的旨意,愉姐姐如何能事先知曉呢?又何來早早準備之說?”
愉妃輕輕一笑,“可不嘛,皇上的旨意,我當然沒本事提前就知曉。自古君心最難測,我也沒指望敢去猜皇上的心;可是我啊,總以爲憑咱們的情誼,我好歹能事先知道你的信兒去。”
“只是我沒想到,你在慎刑司裡得了皇上的諒解,這麼大的事兒,你卻連一絲口風都沒能與我透過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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