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十八年六月初七日,剛滿兩週歲的十阿哥薨逝。半月後,也就是當月的六月二十三,皇后的第二個孩子降世。
是位公主,序齒爲五公主。
同一個月裡,有人歡喜有人愁,更況且這是等級分明的後宮裡。
皇后誕下公主的歡喜,自然輕易就蓋過了失寵的嬪妃喪子的痛苦去。
所有人都到翊坤宮去給皇后賀喜,給五公主慶生、洗三,每個人都喜氣洋洋;沒人來承乾宮,沒人願意靠近那些眼淚和絕望。
舒妃獨自坐在承乾宮裡,整晚整晚睡不着覺,只能盯着那窗外的月亮,從她兒子薨逝那晚,漸漸地圓了;又到皇后誕下公主,一點點地缺了。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夕如環,夕夕都成玦。”
她忍不住吟誦起她伯祖父納蘭容若的名句來,擡眸疲憊地盯着一直陪伴在自己身旁的兩個女子:成玦、如環。
她和四妹身邊所有女子的名字,都是從《納蘭詞》裡挑出來的。她最喜歡上面那一句,故此身邊兩個最貼身的女子取名成玦、如環。
——如今看來,倒如一語成讖。
這承乾宮,原本是那拉氏的,如今這承乾宮裡,那拉氏曾經忍了二十年的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留給她了;而她那原本叫人豔羨的翊坤宮、皇太后親自指給她住的翊坤宮,連同翊坤宮裡所有的榮耀和歡樂,都被那拉氏搶走了!
她不光失去了她的翊坤宮,失去了皇太后的扶持,更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孩子……她從今往後在這宮裡的歲月,便都要如那句詞裡所描述的一樣:一夕如環,夕夕都成玦了吧?
皇上他——還肯再來看望她麼?
她年輕貌美時,他不來;她給他生下皇子時,他還是不來……事到如今,她還能再有什麼念想去?
她的目光緩緩定在兩個女子身上。
她的孩子死了,皇上、皇太后、六宮嬪妃都不在乎,可是她不能。
她深吸一口氣,目光下墜,從那兩人面上滑下,只落在灰暗的地磚上。
“……從乾隆六年進宮,到今日,一晃都已經十二年了。”
成玦和如環不知道主子爲何忽然說這樣一句話,彼此對視一眼,都趕忙跪下。
“主子……時辰不早了,安置吧。”
舒妃面上毫無表情,“你們雖是家下女子,可是既然隨我進了宮,便一應的規矩都應該比照官女子。《宮中則例》規定,宮中女子滿二十五歲即可放出,如今你們兩個早都超了年歲。”
“按說,我早就應該放你們出去了。”
成玦和如環都一驚,沒想到主子忽然要說的竟然是這個。
兩人登時滿面倉惶,忙都伏地,“主子!奴才們跟隨主子進宮,便從沒想過要出宮去。奴才這一生一世註定都是要陪在主子身邊兒的……”
“況且這會子……這會子十阿哥剛走,主子身邊兒最是不能缺了人的時候。奴才們求主子,萬萬收回這想頭去。”
舒妃倒樂了,“你們還不願意走?”
“都怪我心軟,我真早就該讓你們走!若你們早就走了,就不會有人還給我出這餿主意,害死了我的孩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