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幔易燃,只需要一個火星就能燒起來。
劉生還扔了不少碧雲的脂粉進去,火苗遇上油脂,迅速躥高。但這火還是不夠大,劉生扯了牆上的字畫一起燒,又往火堆裡扔了一摞衣服。
布料薰出嗆人的黑煙,這屋子裡終於有了兵荒馬亂的景象。
現在火勢已經起來了,隔着不算近的距離,於溯都能感受到空氣在灼燒皮膚。殿門終於在扣人心絃的撞擊聲中裂成碎片。大塊兒的實木朝裡邊倒塌,於溯擁着碧雲錯開一步,儘量護着她,朝下倒去。
也只能賭一把運氣了。
於溯這麼想着,就看到碧雲眼中含淚,輕輕搖頭,似乎是……不捨?
有哪裡不對麼?
那些侍衛費了這麼大勁兒不就是爲了捉到大皇子?現在殿門已經攻破,那些侍衛一股腦闖進來,肯定是要先找大皇子。
燒這把火也是爲了分散他們的注意力,使他們能憑“第一反應”來辦事。
等他們的關注點全在裡邊的侍衛身上,他們在門邊就能混出去。
雖說不是什麼上策,但絕境之下,有希望總好過束手就擒吧?
於溯咬緊牙關,即使做好了心理準備,右肩摔在木條上的時候還是痛得他想倒抽涼氣。碧雲被攬得很緊,渾身綿軟無力地側躺在他胸前。
接下來就是裝死,能騙過他們就好。
閉着眼於溯能感覺到地面的顫動,有腳步在不遠處雜亂無章地踢踏起來。碧雲卻突然掙扎了一下,嚇得於溯瞬間出了一身冷汗。
於溯輕輕動指尖,在碧雲腋下捏了一把算作提醒,卻絲毫沒能阻止她的動作。
碧雲在兩人落地的瞬間,突然翻身,完完全全趴在了於溯身上。
人在絕境,是能激發出某些潛在的能力或者思維方式,但總不會考慮到所有細節,做到面面俱到。
那需要時間去推測,去考量。他們唯獨沒有時間。
於溯覺得脖間一熱,從上方低落下來的**,混入細密的冷汗之中。於溯的臉被碧雲的手遮擋住,於溯不
敢睜開眼去看,只能憑着一絲感覺去猜測,碧雲在哭……
無聲無息的,就這麼流下一滴淚。
鼻尖是若有似無的血腥氣,混着桂花糕的香甜,似乎還有少女身上特有的氤氳味道。
碧雲的雙脣在脖間蹭着自己的皮膚,一張一闔。她在說什麼,但沒有聲音。
現在不能出聲。
然後就是……刀槍刺入血肉時特有的撕裂聲。於溯被碧雲擋在身體下,緊緊貼在一起,隨着那些粗魯的動作一起顫動。
有男人在大喊:“大皇子留活口,其餘人全部殺光!”
是了。
之前就聽過這樣的口令,自己卻以爲耍些小聰明就能逃過一劫。說到底周圍的環境已經完全不同於以往。還當自己能與這個世界很好的相處,卻不知連最基本的思維觀念都相差十萬八千里。
碧雲她聰明,或者說她瞭解這個世界的生存法則。
所以她替自己死了兩次。
第一次僥倖,那麼這一次呢?
血液濡溼了於溯的身體,黏 膩的血液從肌膚上滑過,像是什麼怪蛇猛獸在遊走,恐怖又噁心。
於溯的臉被那隻手掌死死地按住,指甲深陷入皮膚中,刺痛感時刻提醒着於溯。
此時此刻自己掙扎所消耗掉的,是碧雲最後的生命。
人總說“迴光返照”,虛弱至此的碧雲還能有這份力道,於溯什麼都明白了。
密集的刺殺漸漸稀疏了,有人從上方跨過,也有人直接踩在碧雲的身體上,毫不憐惜。院落裡傳來另一隊紛雜的腳步聲,那個別仍舊往佇立在身邊的腳步才轉個方向,揮舞着刀劍,嘶吼着,戰了過去。
室內更加混亂。那些人就在自己手邊廝殺。這門檻邊上的一小塊兒天地被徹底遺忘,但太晚了些。
碧雲的手越來越鬆,力道越發輕了,到最後終於放於溯自由,只是依舊輕輕地掩着她的殿下。
於溯擡手推了推碧雲的胳膊,沒有迴應。等了片刻,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掩蓋了少女身上的體香,在鼻腔內肆虐
。
於溯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如此冷靜過。
碧雲已經死了,她的指腹就貼着自己的眼瞼,現在還是溫熱的,柔軟的。可是等不了多久,她就會冷掉,變得僵硬。
然後這個人就從世界上消失了,以後再也不會出現。
她已經死了。
爲了救自己才死的。
於溯禁不住開始思考,自己的命有這麼值錢麼,能夠讓認識不到半天的人做到如此地步。
存在即是合理。碧雲的確因爲自己死掉了,她的血還沾在自己身上,現在是溼漉漉的,等不了多久就會凝固。那自己呢?
莫名其妙被爆炸給轟到異世界,睜開眼就有人用鐵棒襲擊自己,親眼目睹無辜的人死在面前,到現在躺在地上裝死來求一個生還機會。
前十七年的歡愉、輕鬆的生活突然消失了,生存一下子就變得很艱難。
但好歹自己還活着。
是這個剛剛認識的女人用命換回來的。
於溯覺得自己的思路很清晰,也不缺邏輯性。但思緒就是不停地外擴,像是許多隻觸手向外蔓延,根本收不回來。
血液的刺激是毫無疑問的,於溯腦袋裡有根筋在“突突”地跳,提醒自己不能在這裡消沉下去。
恩,要逃出去。自己活着,碧雲纔不算白死。
於溯擡手把碧雲抱在懷裡,收緊了手臂,如此相擁停頓片刻。他把碧雲的手從自己臉上拿下來,又捧在掌心裡揉了兩下,終於戀戀不捨地放開。
於溯動作小心謹慎地把碧雲從自己身上推下來,強忍着肩膀的痠麻,不敢做多餘的動作。
到處都是砍殺,揮着刀沒有章法。沒人注意到這裡的兩具屍體在偷偷移動。
這跟偷偷摸摸溜出家門去摸魚是一樣的,於溯向來會控制自己的氣場,讓自己變成透明人。
他順利地摸出去,剛蹲在門檻外觀察地形,突然飛過來一個侍衛,撞到旁邊的牆上。
男人靠坐在於溯手邊,僅有衣服貼衣服的距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