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都是真的。
雕花木牀不是爲了演戲,地上的屍體也不是道具。隨時都會有人從那扇中看不中用的殿門打進來,像剛剛那個人一樣,毫不留情地對自己揮動兇器。
然後躺在地上的人就會換成自己,流血的是自己,冷冰冰的是自己,死掉的是自己。
於溯抑制不住從心底幽然而升的寒意,整個人都開始顫抖,連牙齒都在打顫。
跪在下首的兩個人瑟縮一下,於溯順着看過去,碧雲的指尖緊緊摳在地面上。本該瑩潤的指甲已經斷裂,白皙的手背上有青紫的瘀痕。掩在湖藍色的煙羅紗袖的光鮮之下,誰又能想到,這雙柔嫩的手剛剛殺死了一個人。
而沒有人把注意力放在一旁的屍體上。
這是個暴力、原始的社會,拋去自己生活了十八年的法度、常規,這裡的一切,都是致命的。
於溯根本無法冷靜下來,嗓音乾澀地對那兩個人說:“你,你們先起來,出去,哦對,你們先去看看外邊什麼情況,讓我自己呆一會兒。”
碧雲和劉生面露驚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麼輕易地被放過了。
等了半天沒見於溯有其他吩咐,劉生滿眼劫後餘生的鬆快,立馬蹦了起來:“我去看我去看!”
於溯點點頭,見碧雲還跪着,讓她也起來。
碧雲不知是力竭還是受了驚嚇,撐着地面剛起身,腿一軟又摔了回去。於溯本能地要去攙扶她,看到她染在她身上的血跡,又收回手,同她保持一定距離。
碧雲又伏在地上謝罪:“碧雲失儀,請殿下責罰。”
哪兒那麼多可罰的,你們到底被這個大皇子欺壓到什麼地步,雖說是婢女,但奴性也太深了吧。
於溯心煩意亂地擺擺手,一句話都不想說了。
碧雲福了福身子,低聲道:“殿下受驚了,我去沏杯安神寧心的茶來。”
於溯看着碧雲腳步虛浮地走到圓桌邊,看着她雙手顫抖地拿起茶具,看着她遲疑片刻又將手裡的東西放下,走到牆角仔仔細細地清洗了雙手。
是了,那雙染血的手殺了一個人
,可也是那雙手救了自己一命。
這個世界沒有爸爸媽媽,沒有柳暄,沒有那些好朋友。但自己卻是腳踩實地,真真切切存在於此。
那便是要活下去,認真地活下去。
萬幸自己還是個皇子,而不是任人驅使的農夫乞丐。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只要逃出目前的困境,做回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子,一定可以保餘生平安。
於溯拼命壓制自己心底的恐懼,試了兩次才能發出聲音:“碧……碧雲,不用泡茶了,去給我找一套太監的衣服。”
這時劉生從外邊跑回來,撫着胸口彙報:“宮門處漏進來些許人,現都被擋在武華殿外,暫時無妨。若慕統領能及時趕到,我們一定可以脫險的。”
及時是個什麼概念?要是不及時呢?
於溯不認命地指揮:“去拿衣服,劉生你去,太監平時經常穿的那種衣服。碧雲你……你先去把臉上的血擦擦。”
劉生取來一套藍色的太監服,小心地捧到於溯跟前:“這是奴才新領的,昨兒才收進箱子裡。奴才還沒有穿過的!”
都這會兒了誰還在乎衣服新舊啊!能逃命的話,給我個爛麻袋我都能鑽!
於溯點點頭,不置可否,儘量讓自己顯得高深莫測。
碧雲拿布巾在臉上抹了兩把,大塊兒的血跡被潤溼蹭開,顏色淺淡卻拖出長長的尾道,一直延伸到耳下。
她擦乾了手來幫於溯更衣,兩人面對面站着,於溯微微仰頭看着碧雲,單手捏着袖子猶豫了幾次,終於擡手在她臉上擦了擦。
這是必須跨越的障礙。
自己要在這裡生存下去,要好好活在這深宮之中,就不能總懷抱着二十一世紀祖國好青年的牴觸,把自己和這個環境隔絕開。
於溯專心地把那塊兒血漬蹭掉,才意識到乾燥的衣服摩擦力很大,這麼幾下過去,碧雲的臉就被蹭紅了一大片。
於溯一臉歉意地收回手:“疼啊?疼你就說,幹嘛裝木頭人。”
碧雲渾身僵硬地立在原地,眼神躲躲閃閃不敢和於溯對視,面上不止是被擦紅的突兀
,更有難以理解的驚慌失措。
於溯隨口這麼一說,也沒有不滿或者是抱怨,結果碧雲頭一低,藏起自己的表情之後就要跪。
“殿下玉手,碧雲不敢髒了殿下的手。”
於溯:“……”
也對,這個大皇子平時一定嬌蠻跋扈,稍有點不順心就要責罰下人,更別提被血液弄髒自己的衣袖了。
也難爲這兩個人在這種困境中還沒有落井下石,直接綁了這個壓榨他們的皇子出去領賞。
於溯張開雙臂,由着碧雲和劉生給自己換衣服。腦子裡的想法轉來轉去,根本沒辦法集中在那些繁瑣的穿法上。
這兩個人應該是皇子的貼身太監和侍婢,級別高於一般人,照料皇子起居的那種。
這麼貼身的人沒有趁亂捅刀子,不管是衷心還是出於私心,以後他們應該也不會害自己。境況雖然窘迫,但好歹不至於孤立無援。
外邊刀劍廝殺的人馬暫時不清楚,問了就會露餡,先逃出去再追究。這守備森嚴的深宮之中發生兵變,無外乎就是逼宮篡位。
敵人殺到大皇子這邊來,可見這個大皇子人品差歸差,但在朝政之上還是很重要的角色。
受皇帝寵愛?或者是掌握什麼登基必需品?
衣服收拾妥當,於溯看着他們兩個人:“碧雲也把衣服換了。這藍藍綠綠的,打眼一看就知道是誰,怎麼混出去!”
說着他就拿掉頭上的紫金冠,長髮如泉傾瀉,柔柔順順地鋪開,散落在肩膀上。有幾縷遮在了眼前,於溯撥開耳邊的頭髮,摘身上的玉佩,照舊隨手丟在地上。
等他取掉身上所有的飾品,帶好帽子,碧雲已經換好了衣服。
於溯疾走到外間,被一地或趴或躺的人嚇了一跳,狠狠深呼吸幾次才小心翼翼地邁過去。
“這些人沒事吧?”
劉生跟在側後方,低聲道:“只是昏了過去,我只用了三個時辰的藥量,過後便可自行醒過來,碧蓮多下了數倍,綁在那邊呢。”
於溯順着他指的方向,看見一個丫鬟被捆在柱子上,聾拉着頭,不省人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