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絕了趙九的盛情,柳江清便和兩名小吏沿着街道漫無目的在街道上閒逛,他們轉到了一個鐘樓,柳江清仔細看了鐘樓上的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再仔細觀察了一會四周房屋,便確定蔣思家就住在這附近。
與大周許多城市一樣,街道的名字喜歡用最有特色的建築特,這條街道上最顯眼的建築自然是這一座有些古味卻仍然高大挺拔的鐘樓,因此,這條街道的名字就以鐘樓爲名,叫做鐘樓街。
鐘樓街除了鐘樓有名氣以外,向來以皮貨街聞名於大周,柳江清在石山之時便聽說過慈州皮貨街的名聲,此時到了鐘樓之下,並沒有見到幾個皮貨鋪子。
柳江清總覺得身後有眼睛盯着自己,他便依足了商人的架式,在幾個皮貨鋪子間逛來逛去,同時尋找一個臉上有幾塊白斑的掌櫃,這名白斑掌櫃是蔣思父親的好友,這一次賊開花時,也被關進了牢裡,只是他的運氣極好,剛剛交錢出牢房,牢房裡就風雲突變。
很快找到了這位劉姓白斑掌櫃,柳江清進了鋪子,只說是看皮貨的,這位劉掌櫃就拿出了數種樣式的皮貨,柳江清左翻又看,目光停在了一件女式的皮襖子之上。
他和小暑在沙門島之時,所住的草棚簡陋得緊,難以遮風避雨,倆人只得緊緊地靠在一起互相溫暖才能渡過漫長嚴寒,在小草棚時,小暑最想要的就是一件厚實的皮襖子。
劉掌櫃眼毒,從柳江清的神情中,已看出他極爲喜歡這件女式皮襖,道:“在下劉二,這位掌櫃想必是運道而來,若在下沒有猜錯,是從大梁來的。”
柳江清把眼光從皮襖上收回來。手指仍然放在皮襖柔和的皮毛上,輕輕撫摸着,笑道:“掌櫃歷害,怎麼知道柳某來自大梁。”
劉掌櫃搖頭晃腦地道:“大梁是什麼地方,是帝都,大凡帝都的掌櫃,就算穿一件最普通的長衫子,舉手投足也和其他地方的人不同。渾身都透着官氣。”
“一個跑四方地,哪來什麼官氣。”柳江清突然提起那件皮襖子,對着天空看了看,“這件皮襖子是陰山以北的皮子吧。”
掌櫃的原本神情隨意,柳江清此語一出,頓時神情便鄭重起來,道:“原來真是位行家,真是失敬,這是正宗的北陰山羊皮,過了陰山。冬天雪大如磨盤。天氣就更加寒冷,這羊皮自然不同,孔眼細小。皮子帶着些綿勁,你瞧瞧。”
“價錢。”
掌櫃笑道:“這要看多少了,若百件以上,每件二百文,若百件以下,每件二百六十文。”
“一匹上好細絹才四百文,你這皮襖也太貴了,我出二千文,訂上十件男式皮襖,再出二百文。就要這件女式,還有,所有的貨都要陰山北面的皮子。”
兩人討價還價好一會,最後還是以柳江清的價錢成交,掌櫃一邊讓店小二給他搬皮貨,一邊心痛不已地道:“我是第一次和柳掌櫃做買賣,就當作交個朋友,我可是一文也沒有賺到。”
這時,從屋外走了兩個穿着衙役。他們都長得極瘦,走在前面的一個留着八字鬍鬚,臉上內容豐富,諸名鬍鬚、皺紋、黑斑、大小痘,都密密地臉上擠做一團,他一邊走一邊道:“劉掌櫃,有客人來了,怎麼不讓夥計來通傳一聲,莫非想從我手溜掉嗎。”
劉掌櫃見兩人進門,臉色變得極爲難看,但是很快又滿臉堆笑,道:“兩位爺,我正準備到你這兒來。”
瘦衙役橫在掌櫃和柳江清身邊,用手拍了拍一堆皮貨,道:“這些貨值多少錢。”他用手指着掌櫃道:“劉掌櫃別說,讓他說。”
柳江清做過買賣,又當過大梁城南尉,知道衙役地意思,偷眼見劉掌櫃面帶苦笑,就道:“這些貨值一千一百文。”掌櫃見柳江清極爲伶俐,臉色這才緩了緩。
瘦衙役卻頓時變色,歷聲道:“別在這打馬虎眼,這些貨至少值五千文,按慈州規矩,除陌錢是必須交的,五千文就得徵取五百文,劉掌櫃出二百文。”他指着柳江清道:“你出三百文。”
除陌錢是雜稅一種。
在大周,雜稅是指田賦以的一切稅收,以鹽、酒、茶、關爲四項大財源,除此以外,還有買告身與度牒錢、戶稅、青畝錢、率貨錢、稅間架和除陌錢。
除陌錢實質上是一種交易稅,按大周律,凡公私買賣達一千錢,公家徵取二十,如有隱匿不實報,每隱百錢則沒收二千,杖六十。
柳江清暗吃一驚,道:“除陌錢沒有這麼高吧,大梁城不過一千抽二十,一千抽一百,太高了,我們哪裡還有賺頭。”
瘦高個子毫不客氣地打斷道:“大梁是大梁,慈州是慈州,只要到了慈州來,就得按這個規矩辦。”
柳江清立刻接口道:“這樣做,過不了多久,慈州皮貨就要完蛋,衙門的收入也自然沒有了。”他用手比劃了兩下,道:“殺雞取卵的事情最好別做。”
瘦衙役沒有料到這個大梁商人如此刁鑽,猛地一拍桌子,道:“殺雞取卵,老子偏要殺雞取卵。”另一位一直沒有出聲的衙役走上前來,拿起皮貨看了看,道:“喂,江郎,你看錯了,這是契丹上好的羊皮,至少要值八千文。”
瘦衙役嘿嘿笑道:“正是,少算了三千文,大梁來的掌櫃,你不是勸我別殺雞取卵,那好,這三百文就算在你頭上。”他伸出手,道:“六百文除陌錢,快點拿來。”
柳江清身後是兩名開封府小吏,向來都是他們欺負人,如今被慈州衙役欺負,他們都是滿臉怒氣,見柳江清藏在身後的一隻手輕輕搖動幾下,便忍了下來。
瘦衙役見柳江清站着不動,便伸出手來,抓住柳江清的衣襟,道:“你這種刁民,我見過得多了,跟我到衙門去。”
柳江清格開瘦衙役地手臂,道:“好,我交,這下總行了。”
交了錢,兩個衙役罵罵咧咧就走了。
掌櫃看着柳江清平白無故多交了這許多錢,也有些過意不去,便憤憤地道:“柳掌櫃,你剛纔說得真對,這些衙役們殺雞取卵,無異於自斷財路,前些年,慈州鐘樓街有好幾十家皮貨鋪子,南來北往地客商多如牛毛,根本不愁沒有買賣,衙役們抽的除陌稅比現在可是多得多,那真是一段好日子。”他壓低聲音又道:“這二年,金使君到了慈州,皮貨鋪子死的死,跑地跑,如今僅剩三、四家,過不了今年,我這家也要關門了事。”
柳江清嘆息道:“關了門,一家人喝西北風。”
劉掌櫃神秘地道:“慈州的數十家皮貨鋪子,如今都搬到了靈州,只是他們初到靈州,還沒有慈州鐘樓街皮貨的名氣大,我也在靈州盤下了一鋪子,過一段時間就要開張,到時你來,我給你最低價。”
“原來他們都到靈州去了,我出大梁之時,也有朋友給我說靈州皮貨比慈州好,我還不相信。”柳江清頓了頓,隨意地道:“以前這的蔣掌櫃曾和在下有一面之緣,如今他在靈州還是慈州。”
經過了衙役事件之後,柳江清表現出來的專業水準,讓劉掌櫃完全沒有任何懷疑,認定他就是大梁來的掌櫃,他環顧左右,壓低聲音道:“蔣掌櫃命太苦了,辛辛苦苦幾十年,所有家當都給了那些狼心狗肺的官吏。”
劉掌櫃就將蔣思的事情統統講了一遍,和蔣思的敘述基本一致,柳江清心中也就有底了。
等到柳江清就在轉身之時,劉掌櫃突然道:“還有一事,我要提醒柳掌櫃,這慈州的關稅,也比別地要高,你可要想想辦法。”
關市之稅,由來已久,到了唐德宗時突然加重,德宗聽了趙贊地建議,於各關卡津道普設稅吏,徵收過往商人的貨物稅,千錢稅二十,竹木茶漆則稅十分之一,後梁以後,這項關稅範圍日廣,稅收日濫,不僅稅及商人,而且稅及行人,不僅稅及貨物,而且稅及非貨物,大周以來,關稅雖然並未徹底查清,卻已大大減少,只徵收商人,且千錢稅五。
柳江清想着瘦衙役的模樣,苦笑道:“剛纔出了六百文,說不過過關之時又要出多少,看來這一趟慈州之行是虧定了,我再也不敢買了,帶着這些皮貨,就直接回大梁算了。”
出了劉家鋪子,柳江清三人就帶着皮貨準備返回旅店,剛走沒有多遠,身前突然出現了十幾個歪戴帽子的年輕人,領頭的正是在飯店遇見的劉九,此時,他早已沒有臉上的笑容,而變得頗有些陰測測的。
“真是不識擡舉的狗東西,給你臉不要臉,給我狠狠地打。”
這十幾個年輕人紛紛拿出藏着地短棍子,朝柳江清等人就撲了過來。柳江清和二個衙役皆爲開封府的好手,捱了幾棍之後,手中都多了一根短棍子,柳江清見這些無賴舉着棍子大呼小叫,遠處又出現了一些跑動的人影,便喊了一聲:“打”
只聽得“呯、呯”聲音不斷,地上已倒下了好七、八位無賴,趙九見柳江清等人歷害,扭頭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