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大勇站在南城區的巷道口,聽到亂糟糟的真實聲音,對着身後的衆人道:“這次我們隨意走走看看,大家不要說出我的身份。”又對石虎道:“前一段時間,南城區除了巡邏的軍士外,一個人也沒有,南城區的街道空空蕩蕩、冷冷清清,就如鬼城一般,現在聽到這些真實的聲音,才感覺到人氣。清水河流域地域廣袤而人煙稀少,人是最寶貴的財富,同心城要恢復元氣,首要就是聚集人氣。”
南城區前一天才搬進來數千人,街道上仍是一片狼藉,一些不知道憂愁的小孩子們在街道上追逐打鬧。
沿街小院裡住戶初到同心城,就如受驚的小鳥一樣,對外界充滿了遲疑,見到一羣帶着武器的漢子走進了南城區,大人們紛紛招呼那些在街道上玩耍的自家小孩子:“快回來,不準在街道上跑。”“你這個短命的,滾回家。”“小三,快回家。”大多數小孩子聽到家人的喊聲後,儘管心中不捨,還是跑回院門,只有幾個最調皮的孩子不肯回家,仍然在街道上追逐,院中的大人急匆匆地跑出來,抱起小孩子,迅速回到院中。
侯大勇走到一個門院虛掩的人家,推門走了進去,一名花白頭髮的老者見一大羣威風凜凜、鎧甲鮮明的軍士走到院子中間,神色慌張地迎上前去,心裡緊張,不知說什麼好,雙手反覆地揉搓着,侷促不安。兩個小男孩子從裡屋的門角露出兩張大花臉,好奇地看着院中之人。
侯大勇四下打量了這個院子,院子挺大,三十多人站在院中顯得並不擁擠,院中有三株碗口粗的棗樹。上面掛着些青色的大棗,院子的南角有一個灰色條石徹過的水井。侯大勇所住的院子本來也有一株大樹,趙普自作主張把這一株大樹砍倒,趙普地理由很充分,院子裡一顆樹,那是困,大不吉利,必須要砍掉。害得侯大勇心痛了半天。??侯大勇對這三株棗樹很感興趣,站在樹下看了一會,對身邊的趙普道:“同心城的海拔在一千米以上,太陽光照射的時間很長,青棗的味道應該很好。”
趙普臉上顯出一絲疑惑,節度使所說的“海拔”的意義不太明白,不過。後面的意思就很明顯了,趙普對那個老者說:“你去摘幾個青棗下來,將軍們要嚐嚐院子裡地青棗。”
老者聽到來人是將軍,心中一驚,趕緊進屋。搬了一張長條凳來,站在凳上,伸起手去摘青棗,棗樹雖不甚高。老者漲紅了臉卻仍是夠不着樹上的蘋果。老者站在長條凳上,對着屋裡喊道:“劉三、劉四,出來,爬到樹上摘一些青棗下來。”
兩個花臉男孩子聽到老者的呼喊,在門口探了探頭,然後飛快地跑了出來,象猴子幾下就爬上了青棗樹。劉三、劉四上樹摘青棗的時候,老者走到水井處。搖了一桶水上來,提到院子中間,接過劉三、劉四手中的青棗,來桶中洗乾淨,邊洗邊對劉三、劉四說:“將軍們金貴得很,吃的東西要洗乾淨。”
侯大勇也沒有客氣,取過青棗大咬了一口,不出所料。日照長。水果的味道確實不一樣,別樣的脆甜讓侯大勇想起另一個世界吃過地高品質水果。
老者從同心城搬到固原來之後。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居然分到了一個頗爲不錯的院子,院子內各種生活設施也比較齊全,老者是個專業壘竈的手藝人,固原的冬天冷得可以凍死毛深肉厚地老狗,一般的人家都要在屋內修取暖設施,老者做的火牆、地龍在固原城內首屈一指,到了同心城,他看見院子裡有火龍,而且沒有他做的好用,就放下心來,只要城裡要用火龍,就餓不死他。
侯大勇津津有味地吃着青棗,看着劉三、劉四兩個小孩子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就對老者道:“拿兩個青棗給小孩子,今天我來請客。”
老者遲疑了一下,言不由衷地道:“他們兩人不喜歡吃青棗。”
侯大勇對一個男孩子道:“你是劉三還是劉四。”
小孩子怯怯地道:“我是劉四。”
“想不想吃青棗,若想吃,就到桶裡去拿,你和哥哥一人吃一個。”
劉四嚥着口水,把水背在身後,扭頭看着老者。老者聽到侯大勇這樣說,發話道:“劉四去拿吧。”
侯大勇吃完青棗,對趙普道:“這些青棗算我們買地,等一會你按照市價付錢給老丈。”
老者沒有想到這些將軍說話和氣,吃了青棗居然還要給錢,驚慌地道:“吃幾個青棗是看得起我們,那裡還能要錢,而且有這幾株棗樹又不是我種的。”
侯大勇擺了擺手,道:“既然把院子分給了你,院子裡的所有東西都屬於你,我們吃了青棗,當然要給錢。”侯大勇見老者猶想推辭,就微笑着轉換話題道:“你們家有幾人,搬到同心城後分到多少糧食,這個冬天夠不夠?”
老者恭敬地道:“我姓劉,家中原本有七口人,我的大兒子和長孫,也就是劉三、劉四的父親和哥哥,在上次党項人攻破固原城的時候,父子倆人被回鶻人徵到城牆上守城,死在了城牆上。”
說到這,老者語帶哽咽,一滴渾濁的淚珠悄無聲息地流進了老者縱橫交錯的溝壑中,稍停後,又道:“這次到固原,我們有五口人,一共分到八石糧食,夠吃一年了。據說明年開春以後,每一家還可在城外分到土地,清水河邊地土地都是很肥沃的,可以放牧也可以耕作,鄰居們都在議論,等到明年開春後,就在城外修一些簡易的土房子,好好侍候這些土地。不過,鄰居們以前在固原城。有的做些小買賣,有的憑手藝吃飯,不少人沒有種過地,家中並沒有種子和農具,他們擔心明年當季之時沒有種子,一年的收成就要被耽誤。”
侯大勇很認真地在傾聽着,劉姓老者說完後,侯大勇和氣地道:“從固原遷過來地一千多戶。每戶都分有房屋、土地和糧食,這些都是你們的私產,同心衙門是有記載地。以後,城裡人口必然會越來越多,各地地商家也會慢慢聚集過來,有手藝的、會做買賣地,可以把土地佃給願意種地的人,自己在城裡專心做事。不出幾年,同心城就會成爲清水河最繁榮的城市。”
劉姓老者道:“我們老百姓都是賤命,隨隨便便放在那個地方,只須有點土有些水,都能生活下去。這次搬家地時候,不知道同心城這邊的情況,大家心中都很難受,現在總算一塊石頭落了地。在路上聽軍爺說,同心城裡最大的官是侯節度使,糧食、房子和土地都是他給我們的,大家商量着,等安頓好了,湊些錢爲節度使立個生祠。”
侯大勇聽了這名劉姓老者的話,禁不住在心中嘆息道:中國老百姓真是太好了,自己爲了建設同心城。讓這些固原老百姓離鄉背境,給這些老百姓帶來了拋棄家園的巨大痛苦,但是,僅僅是因爲同心衙門無償提供了糧食、土地和房屋,這些固原老百姓就被感動得要爲始作蛹者建立生祠,在他們生目的根本沒有想到自己是受害者。這個傳統一直延續到二十一世紀,我記得有的老百姓受了冤枉被關進了看守所,後來被證明清白無辜後。某個官員作了批示。老百姓就被放了出來,被放出去地老百姓沒有想到自己的受害者。心中卻充滿了對青天大老爺的感謝,這種心理,和固原老百姓感恩的心如出一轍。老百姓無力左右自己命遠的時候,只有把希望放在某些官員地良心發現,這也就是源遠流長的清官意識產生的根源。
同心城裡的党項房當人,除了六百七十七名女子以外,全部被驅逐出城,同心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可以說是一座空城,侯大勇腦海中曾經閃現過民主制地光芒,可是,侯大勇到了大週三年,對大周社會了解得頗爲深刻,他沒有傻到在大周建立一個民主製爲基礎的城市,民主是建立在一定的文化背景之下,沒有相應的文化準備,民主根本是空中樓閣,好聽好看卻無用,甚至起反作用,劉姓老者的一番談話,就是沒有辦法實行民主的一個活證據。
侯大勇指着兩個小孩子對劉姓老者說:“同心城要由衙門出資建一所學堂,免費讓這些小孩子識文斷句,等到學堂辦起來之後,就讓劉三、劉四到學堂去念書,這兩個小孩子這麼聰明,讀了書後肯定會有出惜的。”
wωω ●TTkan ●¢ 〇 劉姓老者聽得半信半疑,將軍走出院子後,雖說院外冷氣不斷,他的後背已完全被汗水所打溼。
侯大勇帶着一行人又走了幾家,情況都和劉姓老者相差不多,侯大勇見固原老百姓情緒較爲穩定,該發地糧食都按量發到了每家每戶,心中稍安。
此時,同心城仍然由聯軍在實行管理,具體來說,是由趙普在暫時管理。
趙普隨軍隊進入固原城內後,侯大勇就命他管理暫時管理同心城。趙普接受任務後,讓軍士把固原城內的房子全部貼上了封條,在城區各個街道入口處設立了封鎖線,並派出巡邏軍士,通過這些辦法,雖說城內有數支軍隊進出,同心城基本沒有受到破壞。
固原的老百姓來到同心城之後,每一家都按照人口多少分配了相應大小的房屋,雖說無法做到家家滿意,卻也做到基本公平,迅速安撫了遠道而來的固原百姓。至於土地,還需要勘測後,才能夠分給固原百姓和黑雕軍新成立的家庭。
糧食的分配則是白霜華的功勞,她提出了“每位成年男年分得到兩石糧食,成年女子和小孩子可分得一石半糧食”地分配方案,得到侯大勇同意後,根據軍士快馬送過來地名冊,計算出了需要的糧食總量,做好了充分準備,只是這樣一來。軍糧就變得十分緊張了,幸好樑守恆坐鎮涇州,不斷向朝廷要糧食,涇州城地存糧頗爲充足,這才讓侯大勇具備安頓固原移民的能力。
侯大勇看了幾家人後,瞭解了基本情況,便穿過南城區,回到東城區去。住在南城區的固原百姓初到同心城。都不認識侯大勇,他們透過門縫偷看着這一行人,他們中地不少人在行軍路途中見過石虎,知他是黑雕軍的大官,此時,見石虎這位大官始終走到另一名高大將軍身後,聰明一些的老百姓已經猜到這名高大將軍就是傳說中的雄勝軍節度使侯大勇。
十月的同心城已是完全的冬季,酉時。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厚重的雲層籠罩在同心城上空,頗有此“黑雲壓城城欲摧”的味道。
達布按照侯大勇地邀請,準時來到了侯大勇的大院。令他吃驚的是,這次晚宴似乎是特意爲他所準備。侯大勇身邊只有一個三十多歲的幕僚,另外就是一位自己見過的翻譯官。
晚宴開始後,侯大勇似乎只是爲了和達布喝酒,不停地和達布乾杯。達布是渾末部的頭領。城府也頗深,很沉得住氣,賠着侯大勇只管喝酒,老酒酒味香醇,可是在達布口中,卻毫無滋味。
錢向南自從執掌軍情營後,軍中事務就管得極少了,除了參加分配党項女子的策劃之外。幾乎沒有參與其他事務了,但是,錢向南也沒有閒着,在清水河大戰的這一段時間,軍情營地人員慢慢向吐蕃、回鶻、党項、北漢、西蜀等地滲透,初步建立起軍情軍自已的情報網絡,陸續收集了各地不少情報,並且要從這些基本情況中篩選出一些價值的情報。
軍情營的工作也遇到很多困難。特別是向涼州、甘州、沙州以及更遠的伊州、西州、北庭等地浸透地時候。遇到了不少難題,唐軍和吐蕃軍爭奪西域失敗之後。甘涼十一州落入吐蕃人手中,隨後又經歷了“金山國”時代,中原對這些地方失去控制已有上百年了,心存故地的大唐子民早就化成一堆泥土了,現在生活在甘涼十一州的唐人後代對中原政權根本沒有認同感,軍情營扮作商人數次深入到甘涼十一州,卻根本扎不了根。
錢向南對此心猶不甘,這次固原大戰,達布、達娃貢各自率軍助戰,想到達布和達娃貢,錢向南突然得到了靈感,渾末部吐蕃人中有不少漢人血統,而且他們廣泛分佈在甘涼十一州,若軍情營中吸收一些渾末部吐蕃人,滲透到甘涼十一州則容易得多。錢向南這個想法也得到了侯大勇的同意。
酒過三巡,侯大勇見達布仍然不急不燥地陪着自己喝酒,不禁暗自佩服,把達布晾在同心城,就是要看看達布對自己地訓服程度,對這些胡人要採取軟硬兼施的兩手,但是說到底,最重要的還是要有依靠強勁的實力壓制他們,當黑雕軍實力遠遠超過胡人之後,即使態度再差勁,胡人都會想辦法來迎合黑雕軍,若沒有實力,即使把親生女兒嫁給胡人,胡人還是想搶就搶、想殺就殺。達布平靜的態度,說明了達布是個講究現實的領導者,不會因爲情緒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同時也說明,在達布眼中,侯大勇是有實力對自己採用這種愛理不理的態度。
酒過三巡,侯大勇突然道:“這二年來,鬆藩賣了不少戰馬到鳳州來,這次你還親自率兵幫助聯軍圍攻固原,達布真是一個說話算話地人。”
達布仰頭把一杯酒倒進嘴裡之後,聽到侯大勇無意中說出這句話,倒酒的動作停滯了剎那間,但很快就恢復了常態,達布放下酒杯,等待着侯大勇的下文。
爲了經營同心城,侯大勇近一段時間認真研究了甘、沙等州的歷史,他侃侃而談:“渾末部吐蕃部和中原人的淵源極深,據我所知,當年達磨贊普死後,吐蕃各部大亂,論(王族)與尚(宦族)爭權,洛門川討擊使論恐熱多次興兵,戰敗後的兵卒逃到甘、肅、瓜、沙、河、渭、岷、疊、宕等州,這才形成了渾末部,渾末部居住的地方有七十年的時間屬於張議潮祖孫三代所轄制,唐哀帝時,張承奉自立爲白衣天子,建號西漢金山國,金山國中漢人和吐蕃人各佔一半,你和達娃貢地先輩都是金山國地大將軍。”
達布對這段歷史更是熟悉,他不斷地點頭,當侯大勇停下來說,就應道:“金山國和回鶻軍大戰二十幾年,當時回鶻軍兵鋒正盛,金山國被回鶻人四面包圍,外無救兵,內缺糧草,失敗是在所難免。”
翻譯官是軍情營從獨立軍中挑選出來的,他精通吐蕃話,因此,翻譯得非常流利。
侯大勇隨意道:“近來不少渾末部吐蕃人從甘、沙等州歷經艱險南下到鬆藩,鬆藩有近萬名渾末部吐蕃人了吧,聽說渾末部裡很多人都有唐人地血脈?”
達布知道這些情況瞞不住侯大勇,實話實說道:“渾末人還不到萬人,只有七千多一點。”隨後又帶着笑意道:“在金山國裡,唐人比吐蕃人稍多一些,兩族和平相處有七十多年,相互通婚極爲普遍,大家習以爲常,也就不覺有異,就如同心城裡周人和党項人通婚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