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太陽升起的時候,萬丈金光照亮了大周朝的心臟地帶——大梁。
大梁建城的時間十分悠久,春秋時期這一帶是鄭國的地方,鄭莊公命鄭邴在這裡築城,取開拓封疆的意思,城池就命名爲開封;魏惠王九年,爲了迴避秦國的武力威脅,魏國遷移到開封,把開封命名爲大梁;西漢建立後,高祖劉邦分立樑國,封彭越爲樑王,國都亦在大梁;隋唐時期,因大運河汴河段的重要作用,開封成爲水陸交通的軍事重鎮汴州;五代時期,樑、晉、漢、周相繼建都開封,名爲汴京。
由於有這些歷史淵源,在大周朝民間,開封、大梁、東京,都是指的同一個地方。
大梁城作爲一國之都,經過樑、晉、漢、週數十年的經營,已經成爲大周朝最大的城市,城內人口密集,市場繁榮,街道上來往穿棱的人流中,不時會出現吐蕃人、回鶻人、契丹人、南詔人以及更遠的薩曼人、黑汗人,這些胡人衣着明顯不同於中原人的服飾,或粗擴或華貴,使大梁城很有些唐都長安的非凡氣派。
黑臉大漢李穎川和十幾名軍士穿着普通老百姓的衣服,有說有笑地坐在一家麪館前面,這家麪館名爲太原麪館,開張了一年多,由於味道不凡,生意極爲火爆。
麪館小雖小,可是極爲乾淨。掌櫃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他拿着揉好的橢圓形面塊,手持一塊薄鐵徵,嫺熟地削着麪條,麪條如白色的瀑布一樣撲向了翻騰的大鍋。很快,幾碗熱氣騰騰的牛肉麪端上了方形桌子,太原麪館的刀削麪獨具特色。粗而有韌勁地面上蓋着幾塊厚厚實實的牛肉,下面還墊着些時新菜葉子,可謂色、香、味俱全。李穎川端過牛肉麪,先嗅了一下面湯的香味,再用筷子夾起一塊方正的牛肉,送進了有些流口水的嘴裡。
隨着刀削麪一碗碗盛上來,一陣陣“呼哧、呼哧”的響聲整齊地飛了起來。
侍衛司軍士們吃得正帶勁的時候,街道拐角處傳來了“抓強盜”的呼喊聲,一個小孩子飛快地朝太原麪館跑來。他身後數十米,有一羣人喊叫着追了過來。這個小孩子跑得極快,跑到麪館時,他似乎停不了腳步,直直地朝正在津津有味吃麪的李穎川衝了過去,李穎川見勢不對,伸手去抓這個小孩子,誰知這個小孩子滑如泥鰍。猛地一低頭,鑽到桌子下面,然後用力地一拱,把桌子頂翻在地,桌上地面全部潑灑在地上。李穎川身手敏捷,一側身躲過了麪條的湯水,大怒之下,伸手就朝小孩子抓去。這一抓十分快捷,抓住了小孩子的衣服,李穎川嘴裡罵道:“小兔崽子,這麼小就要當強盜,這下看你往那裡跑。”
李穎川罵聲未落,手中一輕,只剩下一件衣服,那小孩子竟然使了一招漂亮的“金蟬脫殼”,光着上身。朝竈臺方向奔去,麪館小掌櫃大喊一聲:“小強盜,那裡逃。”猛地一腳向小孩子踢去,小孩子敏捷異常,閃過這一腳,飛快地跑了,而麪館掌櫃這一腳。不偏不倚地踢在了熱氣騰騰的面鍋上,一鍋的開水就朝李穎川等人澆了過去,麪館裡一片熱氣。
兩名緊跟在小孩子身後的侍衛軍軍士,被這滾燙的麪湯淋在了腿上,痛得如殺豬般叫了起來。
這時候,數十名手持棍棒的漢子衝進了麪館。人羣中有人大喊:“這些人和小孩子是一夥的,也是強盜,捉住他們。”
隨着喊聲,麪館裡馬上打成一團,十幾個侍衛司軍士根本來不及做任何解釋,只能邊打邊喊道:“我們是侍衛司的人。”而衝進來的漢子們沒有住手的意思,把侍衛司軍士圍在中間一頓猛打,這些漢子看似亂七八糟地衝進來,其實很有章法,迅速把有些昏頭昏腦的侍衛軍分割開,四五個人圍住一個人,狠着勁下手,轉眼間,除了黑臉漢子李穎川,這些軍士都被重重的棍棒打倒在地,然後被死死按住,一個精悍的矮個子,在麪館裡遊走,凡是有人倒地,他就過去補上一掌,中掌之人立刻就昏了過去,這人步伐靈活,掌勢帶出些道家武藝的模樣。侍衛軍軍士被打昏之後,按住他的漢子就悄悄往其嘴裡了塞進一粒藥丸,這些藥丸是私鹽販子所用的迷魂藥,吃了之後,要昏睡上半天才能醒過來。
圍攻黑臉漢子李穎川初時還以爲是一場誤會,可一交手,他就知被人暗算了,圍住他的五個人個個都兇悍無比,出招狠辣,李穎川勉強守了幾招,後腦就着了一棍,他瞪着雙眼,軟軟地倒了下來,倒地後,後腦又中了一掌,嘴裡被塞進一粒藥丸。
大梁城的人口頗爲密集,治安卻很好,大街上難得出現這等好看的熱鬧場面,很快,小麪館前面就被圍得人山人海,人羣中有不少人不停地發佈着消息,“裡面圍住了一羣強盜,打起來了。”“這些強盜真可惡,前幾天家裡來了強盜,連纔買的豬肉都被偷走了。”“這些強盜專門偷小孩子,千萬要小心啊。”
這一段時間,在大梁城,出現了一夥神出鬼沒的盜賊,天天都有人家被偷了東西,還有一天晚上十幾個店鋪同時被撬,店鋪裡的財物頗有損失,這些大梁百姓聽說圍住了強盜,就在人羣外面使勁喊,“打死這些強盜,打死這些強盜。”
一些國子監的儒生正好從這裡走過,看到如此混亂的場面,禁不住停下了腳步,伸長脖頸朝這邊張望,聽說圍住了強盜,也跟着吶喊了起來。一隊殿前司軍士路過這裡,見到如此混亂的場景,便大聲喊道:“我們是殿前司禁軍,大家快快讓開。”禁軍們邊喊邊用腳踹拳打,很快就來到了小麪館。
衝進去打人的漢子們把侍衛司軍士打倒之後,東一個西一個混入了人羣,小麪館裡只剩下七八人。殿前司的一個小頭目模樣的人,大聲喝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一個年輕人拱手道:“稟報軍爺,這是一夥強盜,被大傢伙發現後,追到這裡把他們擒住了。”
這個殿前司小頭目大聲問周圍的老百姓:“這夥人是不是強盜。”
人羣中立刻響起了呼喊聲:“他們是強盜,打死這些狗強盜。”無數的鞋子、菜梆子、石塊朝麪館飛去。
殿前司小頭目就對人羣道:“有沒有住附近的,找幾根繩索,把這些人捆了。”
聽到禁軍發話,無數被偷過的熱心好市民興高采烈地回家找來了繩索。爭先恐後地把這些昏迷中的強盜綁得嚴嚴實實。在這個亂轟轟的場面中,衝進麪館打人的漢子全部混入了人羣中,走得一乾二淨。
一羣開封府衙吏聞訊趕了過來,衙吏頭目和殿前司頭目交談幾句後,最喜歡痛打落水狗的衙吏們歡歡喜喜地把這些被綁得嚴密的侍衛軍軍士拖向開封衙門。
李穎川醒來之後,發現自己躺在黑暗陰冷的牢房裡,一些骯髒的腳板在眼前晃來晃去。
一個長着老繭的腳板踢在了李穎川背上,頭頂上傳來一個遙遠的聲音:“小子。犯了什麼事?”
由於迷藥的作用還沒有完全消退,李穎川頗有些昏眩,十幾個腳板發出的惡臭讓他有些翻胃,卻也讓他清醒了過來,李穎川擡起頭來,這才把牢房的情形完全看情楚。牢房有七個人,個個都是衣衫破爛,頭髮凝成一個團,也不知有多久沒有洗過。七個人似笑非笑地看着李穎川,就如狼羣看到一隻鮮嫩的綿羊。
一名長着三角眼的淫猥漢子蹲在李穎川面前,“有什麼孝敬老子的?小白臉。”
李穎川向來以臉黑著稱於侍衛司,沒有想到進了牢房會被人稱爲小白臉,但是李穎川顧不得好笑,他深吸了一口氣,再慢慢吐出來,確定自己沒有受傷,才放下心來。
淫猥漢子見李穎川不理不睬。便伸手摸向李穎川的屁股,道:“讓我來摸摸。”
李穎川出手如電,一把抓住了淫猥漢子的手腕,道:“我在外面打傷了人被送進來的,大家都是落難之人,得饒人處且饒人,明天我想辦法弄點酒食來孝敬大家。”李穎川投軍之前曾因傷人進過牢獄。對這裡的規矩熟悉得很,他不願意暴露身份,就依起江湖規矩和這幾位漢子周旋。
淫猥漢子掙扎了一下,沒有掙脫,另一位身材高大的漢子在一旁說道:“好大的力氣,看來還是個練家子。你放開手,我是這間房子的老大,大家都叫我判官,有話好好說嘛。”
李穎川也不想把事情鬧大,鬆開手,站了起來。
一個獄卒在門外大聲道:“大爺要去吃飯了,你們不要鬧事,那個敢鬧事,大爺回來後定然不饒。”
這時,無數個牢房裡響起了各式的呼喊聲,都是被抓進來的侍衛司軍士們的喊聲:
“喂,這位大哥,我是侍衛司的人,快點放我出去,出去我請你喝酒。”
“他媽的,我是林小三,是侍衛司步軍,你別走,等老子出去後,放火燒了你家祖墳。”
“我是侍衛司步軍的王有貴,你去問問就知道了,求你了。”
“李指揮使,你在那裡,我們被人害了。”
門外的獄卒聽見牢房裡鬧成一片,沉下臉來,他向外走了幾步,伸出頭往外面看看,回過頭,這位獄卒便拉長聲音道:“這些新來的人好沒規矩,難道沒有王法嗎?”
又是一名侍衛司軍士喊道:“我們真是侍衛司步軍的人,今天出來辦事,中了奸計。”
“我才懶得管這些事,在這裡的人誰都有委屈,等刑房書吏來時你們再說吧。”獄卒邊說邊就往外走,他也是滿肚子的氣,平時牢房值班是三人一組,可是一個人是司法參軍事的弟弟,仗着哥哥的勢力。長期不來值班,另外一個獄卒極爲蠻橫,近來娶了一房小妾,三天兩頭往家裡跑,這幾次值班,都是他一個人頂着。這位獄卒的家就在附近不遠處,今天家中砍了一隻肥鴨,想起這隻肥鴨他就流口水,到了中午吃飯時間。他肚子餓得慌,那裡還有心思在這裡久呆,反正犯人關在堅固的牢房裡,又有牢頭守着,不會出什麼事情。
隨着“咣”地一聲,牢房的外大門被鎖上了,牢房裡更加陰森。
李穎川明顯感到了衆人的敵意,身材高大的判官抄着手,斜着眼,冷冷地道:“你是侍衛司的人吧,難怪這麼大的力氣。”李穎川聽到這位自稱判官的漢子語氣不善,暗自提高了警惕,身體微微收縮,同時平靜地道:“我不是侍衛司的人,我是偷東西被捉住的。”
淫猥漢子在一旁冷笑道:“你剛纔說明天要孝敬我們,你是小偷。被關在牢裡,用什麼來孝敬?”
身材高大的判官把衣服往地上一扔,露出強健的肌肉,“到了這個地方,是虎要給我臥着,是龍要給我盤着,你說了假話,皮肉之苦是跑不掉的,給我趴下。”
判官一揮手。七個人同時向李穎川撲過來,他們使用的是豺狗戰術,兩個人抱腿,一個人抱腰,兩個人來拉手,另外兩人就打黑拳,這七人在這牢裡呆了不少時間。這套戰術配合得極爲嫺熟,不知有多少英雄好漢栽在了他們的手下。
李穎川在侍衛司裡是一等一的勇將,不知經過了多少血戰,更險的陣式也見過,並不把這些潑皮放在眼裡,他一個小彈腿。踢在最前面漢子的下身上,那個漢子慘叫了一聲坐在地上,同時,左手向前,擋住一個撲來的漢子,右手微微後縮,然後“嘿”地吐了口氣,一個最簡樸地直拳重重地打在一個漢子的面部,這個人吐出滿嘴的鮮血和幾顆牙齒,來了一個漂亮的向後翻騰一週半,貼在了牆上。李穎川直拳打出後,右手藉着收回之勢,用肘尖猛擊那位抱住自已腰身的漢子,這名漢子頭部受到銅錘一般的猛擊,口中噴出一口鮮血,軟倒在地。
判官打羣架的經驗極爲豐富,他並沒有撲上來,而是遊離在外尋找戰機,他趁着李穎川招術用老,怪叫一聲,猛地撲向李穎川,由於牢獄極爲狹小,李穎川無法閃避,被判官牢牢抱住。李穎川被判官抱住後,也用雙手緊緊抱住了這位強健的漢子,然後猛地一口咬住了他地頸部。
此時,李穎川兩腿被兩個漢子抱住,兩個漢子狠命地一掀,李穎川就和判官一起被摔倒在地上,判官壓在了李穎川的身上,李穎川就如一匹兇殘的惡狼一樣,用牙齒死死地咬住了判官的血管,不管判官如何反抗都不鬆嘴。
淫猥漢子在一旁轉來轉去,只要李穎川露出身體,就用腳猛踢。李穎川根本不管其他人的攻擊,拼命咬住了大漢的血管,當嘴中鮮血橫流的時候,判官漸漸軟倒在他的身上,李穎川猛地推開了趴在身上的判官,把嘴中鮮血吐了出來,他頭上、背上和胸部被幾雙臭腳板猛踢,上半身已開始麻木了,李穎川在恍惚中用左手抓住了一隻腳,這隻腳正是淫猥漢子的髒腳,他正在猛踢倒在地上的李穎川,李穎川用力一拉,淫猥漢子“撲通”翻側在地上,李穎川的右掌兇猛地砍在了淫猥漢子的喉結上。
這幾下打鬥可謂是驚心動魄,當李穎川滿臉鮮血站起來之時,最後兩名漢子心膽懼喪,兩人滿臉恐懼地看着威風凜凜、滿臉鮮血的李穎川,退到角落裡,跪在地下,使勁地磕起頭來,一名漢子指着咽喉還在噴血的判官道:“這事是判官逼着我們乾的,我們要活命,實在是沒有辦法,大人是武曲星下凡,踩死我們如踩一隻螞蟻,我知道大人不計小人過,宰相肚裡能撐船,放過我們吧。”這名漢子雖然不停地磕頭,嘴巴卻一直沒有閒着,極爲利索地說了一大串求饒地話,想來已說成習慣了。
李穎川受傷也是不輕,他和判官糾纏的時候,頭部、背部和胸部都受到了重擊,此時,胸部傳來一陣又一陣的劇痛,估計脅骨已有折斷,李穎川嘴裡吐出的鮮血,這些血最先全是判官流到嘴裡的血,慢慢的,吐出地就是自己的血。李穎川強作鎮靜道:“我是侍衛司步軍指揮使李穎川,受人陷害,你們要好生服侍我,我出去後,就把你們保出來。”
開封牢房出了三死二重傷的大事,大周朝舉朝震驚,開封府尹向訓受到了柴榮的嚴厲斥責,向訓是柴榮心腹之臣,掌管着大周都城,位高權重,受到斥責後,親自審案,經過嚴格的審理,發現被當成強盜捉進來的十幾人全是侍衛司的軍士,這些軍士不過是吃一碗麪條而已,就莫名其妙的惹上了這件麻煩事,在整個事件中,開封府的衙役沒有過錯,殿前司的軍士們也沒有過錯,幫忙捆綁強盜的百姓更沒有過錯,麪館掌櫃也是做了近一年刀削麪的本份生意人,吏部司徒侍郎是他的保人,也沒有問題,而那惹事的小孩子、追趕小孩子的那一羣人卻再也沒有蹤影,開封府的衙吏們一家一家走訪,卻一無所獲,此案最終成爲神秘莫側的懸案,那三名值班時離崗的獄卒被流放沙門島,成爲了此案的替罪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