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大勇管家秦家河退出去之後,剩下骨力羅雁一人孤零零的呆在完全陌生的小院中。
自從父親死後,她就如一枝浮萍,四處漂泊,在羅靈商隊中,雖說日子過得並不如意,可是,到底有一個棲身之地,現在,被送到了一個與往常生活環境完全不同的地方,與故國相隔萬水千山,不知道往後會發生什麼事情。
天空中陰雲密佈,似乎隨時都要塌下來,鼓勵羅亞眼睛中充滿了淚花,但是,她儘量控制自己,不讓眼淚流出來。
一會兒,兩個使女進入院中,根本不看骨力羅雁一眼,滿臉的不情願,還有些蔑視的表情,兩人重手重腳收拾房間,不時把東西摔的“啪、啪”作響。
在這個時代,信息堵塞,中原仍自詡爲世界中心,把周圍的鄰居都統稱爲蠻、狄等等,很有些心理優越感。兩個使女對於服侍一名蠻女感覺特別委屈,可這是秦管家安排的事,他們不敢違命,只好在骨力羅雁面前使氣。
骨力羅雁在骨子裡很有些傲氣,她不屑於和兩個使女生氣,只是用平淡的口氣道:“我的包袱你們不要動,”說完,骨力羅雁不再理會這兩名,轉身走到院中。
冷風吹過,院子裡的幾顆不大不小的樹發出“譁、譁”的聲音。骨力羅雁縮了縮脖子,時候覺得冷氣深入骨髓。
綠色的高山,四方的院落、穿梭的人流。對於骨力羅雁來說,都是完全陌生的,陌生的世界給骨力羅雁帶來了巨大的精神壓力,早熟的她有些心神不定。骨力羅雁忍不住又想起了故鄉——黑汗王國,黑汗王國雖說留給她太多悲傷,可是,距離故鄉越遠,悲傷之事也就越模糊,而故鄉華麗的宮殿。歡樂的舞蹈、五顏六色的衣服和醇香的美食,卻越來越清晰。
骨力羅雁並非這名回鶻女子的真名。她原名叫奧古騾子,父親奧古爾克是黑汗王國巴茲爾可汗的長子,巴茲爾正當盛年之時,不幸得急病身亡,長子奧古爾克即將登上汗位的時候,巴茲爾的次子薩圖克成功發動宮廷政變,謀殺了奧古爾克,成爲黑汗王國的布格拉可汗。
在奧古爾克貼身侍衛拼死保護下。奧古羅茲僥倖逃出都城喀什米爾,逃出都城後,最後一名貼身侍衛也傷重而死。奧古羅茲身上除了一襲長衣以外。分文皆無,她長於深宮,並無半分生存技能,很快就窮困交集,奧古羅茲餓了兩天後,終於撐不住了,倒在了路旁,醒來之後,她已經身在羅靈的商隊之中。
此時奧古羅茲剛剛十四歲。她對羅靈自稱叫骨力羅雁,是工種的侍女,因爲宮中發生內亂而流落至此。羅靈知道黑汗王國宮廷政變之事,可萬萬沒有想到她是回鶻公主,詢問了一些宮中之事,骨力羅雁應答如流,也就認定她是宮中侍女了。羅靈見她年齡雖小。五官卻甚爲精緻,談吐間也有靈氣,便把她收至商隊。
羅靈走南闖北,閱人無數,他知道美女是比任何寶刀都要鋒利的武器。無論多麼強大的敵人,都跳不出這粉色陷阱。他長期行走在各地,收集了二十多位聰明漂亮有潛質的各族女孩子,把她們全部認作義女。爲訓練這些女孩子,羅靈狠下了些本錢,按照貴族女子的標準來訓練這些女孩子,平時也不讓這些女孩子做家務事,天天練習貴族女子所應學會的一切,這些女子成熟後,一個個被送給各地的王公貴族。
羅靈的女子琴棋書畫樣樣皆精通,相貌出衆,深受各地貴族的寵愛,有一名還成爲薩曼國王妃。這些女子都是在困境中被羅靈收養,得到寵愛後,對羅靈頗有回報,這也是羅靈近年來在各地暢行無阻的重要原因之一。
骨力羅雁從高高在上的回鶻公主,一下跌至社會最底層,親人的鮮血讓她迅速成熟,復仇成了她生活下去最重要的動力,但是,復仇只能是動力,如何復仇,骨力羅雁卻沒有任何頭緒。
骨力羅雁作爲回鶻公主,從小受到過良好的教育,兼之天生麗質,很快就從二十多名女孩子中脫穎而出,成爲羅靈手中最好的王牌。和骨力羅雁同時被收留的女孩子,大部分已經被送走了,羅靈數次想打出這張王牌,但是他都忍住了。
骨力羅雁在羅靈商隊一住就是五年,算是留得最久的女孩子。
這一次,羅靈按照老習慣,帶着她及另外二名訓練成熟的女孩子,隨時留下有無可以結交的顯貴。羅靈見到侯大勇之後,如獵狗一般敏銳的嗅覺立刻發現了獵物,他憑直覺意思到侯大勇比非池中之物,於是果斷的把長的最漂亮、才藝最好,最具有貴族氣質的骨力羅雁送到了侯大勇府上。
骨力羅雁對大周朝並沒有多少了解,只是知道羅靈主動結交的人非富即貴,自己今後的命運,就要掌握在這名新主人手中。昨天晚上,這位新主人聽到自己唱歌后擊節讚歎,看來倒不是粗俗之人。
此時,兩名使女已把房間收拾好了,也沒有和骨力羅雁打招呼,徑直出了院子。
骨力羅雁神色索然的走到屋內,取過放在桌上的胡西它爾,隨手撥弄琴絃,琴聲或斷或續,不成曲調。此時這個院子沒有了外人,骨力羅雁脫下了包裹得緊緊的僞裝,顯出小女孩子的軟弱,眼淚順着白淨的臉頰,一顆顆掉在了地下。
侯大勇並沒有十分在意骨力羅雁。他還有太多重要的事情要做。
隨着商隊的不斷進入,鳳州城內稍好一點的院子都被商隊買走,鳳州城內大興土木,每天都有新的住宅動工。
侯大勇痛覺手中人才的匱乏,除了帶兵打仗的將領外,在侯大勇身邊,具有行政管理經驗的實際上只有錢向南一人,其餘皆是武將,根本沒有行政經驗,一個合格的武將。是在血與火中錘鍊出來的,現在天下未定,這些武將實是寶貝,讓他們管理地方事務,也是另一種形勢的浪費。
侯大勇要求鳳州城整體進行規劃,把商業區、工業區和生活區簡單分開,新修建築必須按功能進入各規劃區,但是鳳州錄事參軍事組織吏員做了幾個方案。都被侯大勇否決了。侯大勇不由得想到了鄭州的樑守恆和霍知行,這兩人管理地方事務均是一把好手,特別樑守恆,在瘟疫過後,負責改造了鄭州城,也算得上管理城市的行家。
侯大勇讓秦家河帶骨力羅雁下去之後。就來到小廳,把錢向南叫來,由錢向南執筆,給吏部寫了一封公函,要求調幾名地方官到鳳州來。因爲禮部侍郎出自侯大勇的老丈人,魏王符彥卿門下,在發公函的同時,侯大勇親自寫了一封信給老丈人,請老丈人幫忙走吏部侍郎的後門,把樑守恆和霍知行這兩人調到三州來。
做完此事。錢向南拿出一個小本本,道:“昨天鳳州城來了第五批迴鶻商人,這一隊回鶻商隊進城後,先是在城內最好的旅舍租用了最好的房間,今天,就花重金買下了一個小院子。”
“這一個回鶻商隊資金雄厚,但是很有些可疑。其它回鶻商隊都互相認識,但是均說從來都不知道有這個商隊,這就有些奇怪了。”
侯大勇聽完錢向南的彙報,笑道:“鳳州一開放,牛鬼蛇神全部來了。錢郎,這是好事,若沒有人來人往,我們就真如瞎子、聾子一般,軍情營可慢慢佈下一些棋子。不管這個商隊是什麼來意,在鳳州的地盤上,他翻不了天。”
“不過,既然可疑,也不能聽之任之,你就派幾名軍情營的軍士去盯住他們,不要讓他們惹事、搗蛋,鳳州穩定安全,各地客商才願意來,留得住。”
侯大勇對錢向南在軍情營的工作很是滿意,道:“錢郎,軍情營的工作相當重要,你要多費心思,其它雜務儘量交給手下人去做。”又道:“錢郎的家眷不久也要到了,等娘子來後,一家人團聚,你也可安心把軍情營的工作做好。”
錢向南到鳳州後,一直住在軍營裡,在大週期,鎮守邊關的將士幾年見不到家人是常有之事,要接家人到駐地居中住,只有級別很高的大將軍纔有資格,錢向南顯然沒有這個資格。
侯大勇可不管這一套,渭水血戰後,在總結大會上,侯大勇當着所有校尉以上軍官表態:“凡是校尉以上軍官,或軍齡超過五年的軍士,都可以把家眷接到鳳州來,沒有家眷的可以馬上去找,若看上了哪一家的小娘子,大大方方明媒正娶進門,但是不準強迫,必須要女方同意。”
軍官們突然聽到節度使說此事,一個個沒有反應過。
黑雕軍軍紀極嚴,校尉以上軍官沒有人敢於到外面鬼混,這些人都是身強力壯的男子漢,最是龍精虎猛的時候,長期解決不了問題,荷爾蒙不免狂增,侯大勇早就想解決家眷問題,藉着渭水大勝的機會,便向全體校尉發佈了此命令。
侯大勇頓了頓,又道:“我們在座每個人都長着男人的東西,老是不用,遲早要出毛病。家眷來了以後,各位有了用武之地,更要管好自己的兄弟,醜話說在前面,若有人管不住自己,可不要怪我軍法無情。”
全體軍官們愣了一會,隨後大聲鼓掌、歡呼。
這些男子漢們爲表達發自內心的感謝,在隨後的酒宴上,紛紛上前敬酒,侯大勇對於手下勇士們的敬酒從來不推遲,結果可想而知,侯大勇被親衛擡回了春蘭的院子。
錢向南和普通將領不同。他是以文官身份轉入武職,所以,表達自己的生理要求較之粗漢們更加隱晦,他一直沒有派人去接家眷,直到在羅靈府上看了豔舞表演才改變了主意。
聽到侯大勇關心自己,錢向南仍有些不好意思。他臉色微紅,又翻開本子,準備繼續向侯大勇彙報。
侯大勇一揮手,道:“大家累了一天,今天就別說了。以後軍情營每天寫一份軍情彙總,把有價值的情報全部寫下來。此事需要找幾名能幹的手下,否則,這些東西內容太雜,你就是有三頭六臂也忙不完。但是,有重大情況,隨時都要來彙報。”
“還有,在我這院子旁邊。有一個院子,環境不錯,我用富家商鋪名義買了下來,就送給你罷。”
爲安置娘子,錢向南正在四處尋找合適的院子,只是蜀地商人、回鶻商人和吐蕃商人在鳳州四處買房子。鳳州城內的房價一直在漲,現在鳳州房價已經達到了鄭州的水平,錢向南就有些捨不得買了。
聽到侯大勇送自己一個院子,錢向南雖說知道侯大勇有錢,還是感激萬分。
侯大勇和錢向南在小廳裡秘議的時候,鳳州城安靜的進入了夢鄉。
在第五個回鶻商隊所住的院子裡,一點弱弱的燈光透過窗櫺射了出來。一箇中年回鶻人和一個年輕的回鶻女子還在輕身交談。
中年回鶻人穿着華貴,一會坐在椅子上,一會在屋內走來走去。道:“阿思,鳳州城裡有周軍精銳之師黑雕軍駐守,侯大勇爲人亦相當小心,出門總跟着十幾個親衛,在鳳州我們沒有機會下手,葛薩將軍攻佔了蘭州,我們還是回去吧。”
回鶻女子正是蘭州城內失蹤的阿思。她婉轉的道:“誰叫我家沒有男丁,否則,我也不會做這樣的事,父親死了,總得有人給他報仇吧。”
中年回鶻人叫烏海。是死在何五郎手中的回鶻將軍烏柯的哥哥,烏家三代皆在吐少度府中爲僕,因其全家中心耿耿,極受吐少度的看重,烏柯做了將軍,烏海成爲吐少度府中主管。
吐少度率蘭州回鶻軍主力出城作戰之機,早被可汗收買的副將吐羅趁機帶領心腹部衆佔據了蘭州。吐少度家族是地方實力派,和回鶻可汗相爭已經多年,爲防不測,吐少度家族集兩代之力,在府中修有秘道,直通城外,秘道修得極爲隱秘,參加修建秘道的奴僕全部是從各地抓來的漢人、吐蕃人和党項人,秘道修好之後,這些抓來的各地奴僕全部被殺掉,成爲秘道的祭品,此時,這條秘道只有吐少度、阿思和烏海三人知道。
阿思和烏海正是憑着這條秘道,才得以逃脫吐羅的追捕,神不知鬼不覺的出了城,出城之後阿思和烏海躲在城外的隱秘莊園裡,靜觀其變,二十多天後,傳來了吐少度自殺、葛薩作了蘭州別將的消息。
阿思是吐少度唯一的子女,個性極強,平時做事最愛獨斷專行。葛薩是她的情郎,可她拒絕了烏海到蘭州去的建議,堅決要到鳳州去。阿思心中有兩個仇人,一個是回鶻可汗仁裕,另一個就是在渭水邊把父親逼得走投無路的侯大勇。
在阿思的執意要求下,烏海找了十幾個回鶻勇士,扮作商隊,來到了鳳州。烏海對阿思的小女子心思很不以爲然,苦口婆心勸說無效之後,放心不下阿思,只有隨她一起,來到了鳳州。
“阿思,有一句話,你可能不愛聽,但是我還是要說,不說對不起將軍。”烏海見阿思執意要行刺侯大勇,再次把利害關係向阿思挑明:“其實,逼死將軍的不是侯大勇,而是仁裕,侯大勇是大周節度使,保衛邊境是他的職責所在,聽說將軍臨死前囑託:侯大勇在,不可犯周境。所以,我還是認爲,現在去刺殺侯大勇,實在不是明智之舉,即使真把侯大勇刺殺了,大周軍也會瘋狂報復,到時候,大周軍和仁裕的軍隊兩面夾擊,葛薩所率的蘭州軍只怕難以抵抗,阿思一定要三思而後行。”
一點地的燭光照着阿思的臉,顯得有些陰晴不定,阿思想了一會,對烏海道:“我不會亂來的,如果沒有機會,我看一眼逼死父親的兇手的相貌也行,不看他一眼,我死不甘心。”
烏海見阿思態度有所軟化,非常高興,道:“這就好,這就好,侯大勇和大周朝的節度使不太一樣,對商人很是看重,這一點倒和我們回鶻人一樣。後天,他要召開一個宴會,專門宴請各地商人,這倒是一個近距離接近侯大勇的好機會,不過,酒宴上有不少黑雕軍親衛和武將,聽說侯大勇武藝高強,我們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阿思笑道:“放心吧,吐少度只有我一個女兒了,我不會這麼早就死掉。”
烏海對於阿思的態度比較滿意,他是看着阿思長大,吐少度死後,在他心中,也就把阿思當成了女兒。見殺死爲報父仇深入險境,心中竟有有些酸楚,“三十天前,阿思還在蘭州城內一呼百應,今天,卻要參加仇人的酒宴,真不知她見到侯大勇會作出什麼反應。”
“滄海桑田,世事變遷,定有一位天神在主宰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