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咳得全身痙攣,仿若隨時都會斷氣,這對我來說是個絕對的良機,這時候別說是我,恐怕就是一個普通的村夫都能殺掉她。
我慢慢揚起了掌心,只要照着她的頭上砸下去,以她現在毫無防備的狀態,必死無疑。然而我根本下不去手,當看到她那皺巴、蒼老的面孔,我心中涌起一股悲涼之意。
我想到了我的母親,她也是一個女人,如果她看到自己一手培育的兒子,下黑手打死一個風燭殘年的老太婆,必然會傷心欲絕。
可是不殺她,我遲早得死在她的手上。殺了她,我跟那些邪門中人又有何不同?我內心的良知與生存在激烈的鬥爭着,完全不知該如何抉擇!
“無傷,藥,藥……”老蠱婆口中噴出一口血,癱倒在地上,伸出枯瘦的手,顫抖着指向我。
我站在原地沒動,足足呆了三十秒,但當我看到她眼神中的那種絕望時,我最終還是拾起地上的小罈子。罈子裡沙沙的像是有蠱蟲,我不敢亂動,只是交在了她的手上。
在交到她手上的一瞬間,我有種解脫的感覺。死就死吧,我實在沒辦法砸碎她的腦袋,也沒法看着她眼睜睜的病死。其實我跟她都是可憐人,她沒了外孫女,而我呢,七叔與父親生死不知。
老蠱婆從裡面摸出一顆藥丸,塞到嘴裡,同時將手伸進那罈子裡,閉上眼睛全身像篩糠一般抖動了起來,不一會兒頭頂騰起一股黑氣,已然恢復了過來。
“婆婆,你沒事了吧。”我伸手想去扶她,不料老蠱婆的柺杖閃電般的指向我的咽喉,冷漠無情喝問道:“臭小子,誰讓你碰這個罈子的,你剛剛看到了罈子裡的東西了?”
仗尖森寒的殺氣,讓我有些喘不過氣來,我舉起手,喘息道:“我,我只是想救你,我沒看到!”
老蠱婆殺氣騰騰的目光在我臉上停了片刻,確定我不像是在說謊,這才鬆開了柺杖,冷哼了一聲,往前走去。
我只覺喉嚨火辣辣的疼,一摸居然破了皮,想來這老傢伙是真想殺我。
“真是好心沒好報,早知道讓你病死得了。”我嘴裡嘟噥了幾句,追了上去。
服了藥得老蠱婆走的很快,遠遠的把我甩在了身後,約莫一個時辰後,五方鎮已經出現在眼前。
五方鎮口,矗立着兩座凶神惡煞的雕像,也不知道是何方神聖,不過正中的石匾“五方鎮”三個大字倒是蒼勁有力,力透青石足足有寸許,可見刻碑之人,修爲極其高深。
“老不死的裝的倒是挺像,這回老身非跟你魚死網破不可。”老蠱婆鄙夷的衝石碑冷哼了一聲,柺杖咚咚的擊着地,快速的走進了鎮子裡。
鎮子是那種江南古香古色的小鎮,小橋、流水,低矮的灰白院牆、黑瓦檐,初春朝陽沐浴下,散發着怡人的江南詩意,讓人心曠神怡。
老蠱婆領着我拐了兩條雨巷,走進一個大院子,門是開着的,裡面是一片幽幽竹林。往裡走幾步,一個穿着青色道袍的小道士迎了出來,拱手作揖道:“不知師姑到來,還請恕罪。”
老蠱婆冷然問:“李中元呢?”
小道士拱手道:“師父今早去了白橋,今日迎財神老爺,江東玄門但凡有點名號的都應邀而來,師姑不會不知吧。”
“多舌!”老蠱婆拉着我轉身從院子裡走了出來,渾濁的雙眼四下掃了一圈,森然道:“老東西故意請玄門這麼多人來,無非是想借着這機會立威,想當江東的判官,你那七叔八成是凶多吉少了,否則他不敢如此大張旗鼓。”
我心底一沉,駭然問,“婆婆的意思是,我七叔已經遇害了?”
“哼,他倒沒這狗膽敢殺秦劍,眼下陰司雖然有變,張王生死不知。但只要他一天是秦廣王,還沒轉世退位,就是我師尊也未必敢要秦劍的命。更何況秦劍留在手上,遠遠比殺了要有用。”老蠱婆凜然道。
看來七叔真的沒吹牛皮,他跟張王私交很好,要不然老蠱婆不會這般自信。想到這,我心裡就稍微放鬆了些。
婆婆,你覺的李老賊會把我七叔藏在哪呢?我問。
老蠱婆轉身就走,邊走邊說,“師尊共收了我們三個徒弟,老三練屍術,在一線天爲秦劍所殺。老二就是老身,練的是蠱術。老賊是大師兄,修的是百家打,百家打最厲害的就是下煞、請神,既然他把煞點選在了白橋,那裡對他來說肯定是最安全的地方。”
老蠱婆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想必是七叔猜出了那夜在封人村,黑袍怪留給我們的,餓鬼疽與冥日的謎頭。而這謎頭則與方有德有關,方有德認識的那個師公多半也就是李中元。七叔肯定是查到了白橋,追查到了五方鎮,卻落入了李中元的手中。
這齣戲還真是有趣,只是不知道到底我們是看戲的,還是演戲的,但毫無疑問的是,無論戲與好壞,看戲的演戲的,都得奉陪到底。不到曲終人散,誰也不知道這齣戲的結果。
白橋,位於五方鎮的西南面的深山之中,滾滾東江縱貫東西,將對面的五方山生生從中間隔開,在白橋修建之前,兩岸百年來往不便。從這點來看,方有德也算是積了點陰德。
五方山傳聞曾有一位神祇在這裡羽化成仙,按理來說應該是一座很有靈氣的靈山,但並非如此。五方山透着一股子濃郁的邪氣,山上原本蔥蘢的樹木散發着森黑的死氣,我琢磨着或許是因爲李中元這等邪人請邪神導致的,又或是這裡昇仙的本就是一位邪神。就連東江之水也是兇險無比,一浪高過一浪,不像是有河神掌管。說是窮山惡水,毫不爲過。
我和老蠱婆到白橋的時候,橋頭上已經搭上了五彩的紙仙橋,各種紙人天官,獻祭的雞鴨牛羊,都早已經準備齊全。樂鼓手、道童都穿着法衣,嚴陣以待,場面極其壯觀。
來往觀禮的玄門中人則盤腿盡坐於橋東的平地上,白橋的石雕、桅欄倒是與那日杭子給我的照片中極爲相似,想來江紫陽確實是在白橋遇害,這點倒是不假。
在橋頭,一個足足兩米高的七星樓法臺,已經搭建好,幾柱小孩胳膊粗的朝天香已經點燃,想來法事也已經不遠了,只是姓李的卻遲遲沒有登臺。底下圍坐的玄門中人,交頭接耳,好不熱鬧,請財神本就是件講究天時地利的大法事,倒也沒人抱怨。
就在我偷偷打量這一切的時候,一股森冷的感覺傳了過來,我往那人羣中一看,只見鬼老嘴裡冒着煙泡,正衝着我面無表情的冷笑。他膽子還真夠大的,偷了李中元的地煞屍,還敢跑到這來觀禮。
正發愣,只聽到橋頭突突的鳴了幾聲禮炮,底下的道人齊聲拜道:“恭迎上師李真人法駕!”一道人影長笑一聲,山頭上凌空飛了下來,穩穩的落在了七星法臺上。這山頭少說也有十來米高,他落下來氣息均勻,足見此人修爲極高。
但見此人鶴髮童顏,身穿黃色道袍,手持拂塵,身材頎長,位於七星臺上,鬚髮迎風獵獵,道袍充盈而環,倒有幾分仙風道骨。從氣場上來看,沒有半絲陰邪之氣,好一派玄門宗師之象。
“貧道李中元,是這五方鎮清風觀的觀主,一生精於請神之道。是年來,江東凋零,尤其是五方鎮天人各衰,貧道不才,這才特開此壇,欲請趙元帥坐鎮,佑我江東。”李中元拂塵一揚,聲若洪鐘,清晰的傳到每一個人的耳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