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嫺託着霍將軍的手請他起身,道:“將軍守護大楚疆土,勞苦功高,快快請起,靜嫺受不得如此大禮。”
霍將軍起身時,有些老淚縱橫的意味,道:“之前老臣聽說公主稀裡糊塗、不諳世事,如今一見,公主卻是清醒明白,真是大楚之幸事!”
沈嫺道:“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公主,請隨臣進城吧。”
沈嫺還很不能適應一個立下汗馬功勞的邊關將軍對她畢恭畢敬。
他們三人裡,蘇折最有主意。見蘇折點頭,沈嫺才同意進城。
霍將軍連忙又道:“蘇大人,賀公子,請。”
沈嫺走在前面,突然有一種感覺,蘇折故意在這城郊不肯進城,就是爲了引這霍將軍前來,先見上一面。
等進了城以後,這霍將軍未必能夠當着衆人的面朝她下跪,自稱爲臣。
尤其是方纔霍將軍對着她說的那句“已經長這麼大了啊”,讓沈嫺心裡頓生感慨。
果然,後來人前人後霍將軍都只尊稱她一聲“靜嫺公主”。
同樣賀悠也感到震驚和疑惑,沈嫺雖是公主,但也用不着霍將軍這麼大的反應和禮遇。但他只疑惑在心裡,一句話也沒多說。
眼下,城門就在前面,火光明亮了一些。
霍將軍問:“公主和蘇大人、賀公子爲何弄得如此狼狽?怎麼只有你們三個?”
沈嫺道:“我們半路上遇襲了,只剩下我們三個。我與蘇大人不是同時出發的,他和賀副使的護衛隊被甩在了後面,約摸還得等幾日才能抵達。”
霍將軍下意識地問:“偷襲的人可有活着回去的?”
沈嫺擡眼看了蘇折兩眼,見他神色淡然,只好應道:“沒有。”
霍將軍道:“那就好。”
沈嫺眉頭跳了跳,心裡瞭然。
入城以後,家家戶戶閉門不出,甚至連一盞燈也不敢點,唯恐惹來了禍事。街上時不時有士兵巡邏走過,除此以外,街上空曠寂寥,腥風陣陣。
整個玄城裡籠罩着低迷壓抑的氣氛。
萬人坑中屍骨未寒,城裡軍民人人自危,也難怪到處都是死氣沉沉。
賀悠情況一直不太好,在城門口又吐了一次,臉色憋得有些發青。他無法忽略,空氣裡漂浮着的腥氣和或腐爛或焦糊的氣味。
這種氣味令人作嘔,尤其是在知道是從前線戰死的士兵們身上散發出來的情況下。萬人坑掩埋了那麼多死人,不可能完全掩蓋得了氣味散出來。
賀悠越是想忽視,感官就越是敏感。
天色已經不早,霍將軍帶三人到一處收拾下來的府邸安頓下來,並備上飯菜。
其他事宜等養好了精神,明日再說。
府邸裡很安全,到處都是士兵把守。霍將軍安排妥當以後就離開,三人先行到內院房中去洗漱一番。
一到內院,沈嫺終於也忍不住,和賀悠雙雙扒在花壇裡,一番狂嘔。
賀悠一邊嘔一邊伸手來順沈嫺的後背,艱難道:“你可真能忍……”
沈嫺亦艱難道:“笑話,我是公主,這裡是戰場前線,同行的是打仗的將軍和戰士,你沒用就算了,不能讓他們覺得我也沒用,不然會更加瞧不起我們。”
這內院裡植物茂盛,院子裡全是一棵棵枝繁葉茂的碧樹,空氣要相當好一些。
霍將軍把他們安頓在這個院子裡,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吐完以後,兩人扶着腰直起身來,轉頭看向蘇折。
燈籠的光把這院子裡的夜襯托得灰濛濛的,他就站在燈下,儼然若無其事的樣子。
沈嫺對他奇好的忍耐力表示佩服,咋舌道:“蘇折,這股難聞的味道沒有令你感到絲毫的不適嗎?”
蘇折道:“我還行,比較能適應。”
及時沒有親眼所見,戰場上的血腥和殺戮他也能夠想象得出,死再多的人流再多的血,對於他來說,也只是恍若昨日。
他已經習慣了。
三人先回房去洗漱,然後就有人送來食用的飯菜。
洗乾淨滿身風塵以後,覺得神清氣爽,就連這難聞的氣味也感覺能多兩分忍耐。
只不過一關起門來,幾乎沒有什麼味道了。
桌上的飯菜是粗茶淡飯,這對於軍中來講,已經是不錯的伙食。但是才反胃過後的沈嫺和賀悠,顯然沒有什麼胃口。
賀悠草草吃了幾口就昏沉沉地回房去睡了。這幾日連日趕路都沒有好好地睡上一覺。
蘇折倒了一杯茶遞給沈嫺,道:“現在感覺好些了麼?”
沈嫺捧起茶盞呡了一口,茶味很淡,她點點頭。
“那你想問什麼?”
沈嫺擡起頭看他,“看來你是知道我有話問你,那你定然也知道我想問什麼。”
“關於霍將軍的?”蘇折輕聲道。
沈嫺問:“霍將軍……是不是也是前朝舊臣?今日我見你和他不是第一次相識,他對你的態度,顯然很不一樣。”
“霍將軍,以前是先帝的部下。在那場政亂中雖留守了下來,被派往到這邊關來鎮守邊疆,然而卻沒有實權。”
“實權都在今天那個鎮南將軍手裡。”
“趙天啓是皇上指派的武將,手裡握着邊境大軍的兵權,藉此打壓前朝舊臣武將。”蘇折神色淡淡,道,“當年一場政亂以後,皇上對這些武將實行招撫政策,只不過而今,多被架空軍權。”
沈嫺道:“玄城的情況尚且如此,那麼其他地方的鎮守大將定也是皇上身邊的人,手裡握着兵權。像霍將軍那樣的舊部在軍中只有威望沒有實權,皇上需得用他們來穩住軍心,可一旦有戰事爆發,他們定是第一個被派出去衝鋒陷陣的,是不是?”
蘇折看了她兩眼,道:“阿嫺聰明。”
要讓諸如霍將軍這樣的舊部將第一個衝在前面,後方有趙天啓那樣的人獨攬大權枉顧人命,沈嫺想想還真是覺得很不爽。
霍將軍經歷這場戰爭仍還安然無恙,想必不僅他經驗豐富,打仗時統領軍隊的能力也很強。
蘇折說,當年霍將軍就奉命鎮守邊關,大楚西境乃蠻夷之地,他身爲鎮西將軍不能趁着大楚內亂之時擅離職守,讓蠻夷入境,那大楚則內憂外患、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