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硯愣了愣，聽沈嫺又道：“今日會友，不是混跡於市井，不必刻意女扮男裝。不然我怕一會兒，連青舟見了我不自在。”
“是。”
於是玉硯還是按照以往的打扮給沈嫺梳妝挽發。
沈嫺隨意撥弄着桌上的眉黛，輕聲道：“小腿一天天長大了，可孩子的爹還沒影兒。”
玉硯動作頓了頓，道：“那要不公主此次直接了當地問一問連公子吧。”
沈嫺笑了笑，道：“跟他拐彎抹角，只怕他能拐到天邊去。你說我爲什麼非要執着於找到小腿的爹？萬一他爹誰也不是，只是個膽大包天的小人呢。”
“啊？”玉硯一懵，還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沈嫺自顧自又道：“這麼說來，我是不是也該爲我自己考慮考慮，連青舟總的來說，其實也還是個不錯的人。”
玉硯下意識地就想說，那蘇大人怎麼辦？
可話到口中又被她活生生地嚥了下去。
咦，她怎麼會去關心蘇大人怎麼辦？那當然是晾着了，最好不要與她家公主有任何牽扯。
遂玉硯喜道：“奴婢也覺得連公子是個很好的人。”
不管小腿的爹是誰，小腿都是沈嫺的孩子。沈嫺想起這一點，覺得他爹是誰就沒有那麼重要了。
沈嫺又不能帶小腿一起去，只好把玉硯留了下來，和崔氏一起陪同着小腿。並吩咐後廚備上好吃的，一會兒往池春苑裡送來一份即可。
至於下人們，在城裡有家人的，特許可以回家陪家人過年，沒有家人的便大傢伙湊一起過年，每人發雙倍月錢。
這一晚將軍府裡沒有門禁，下人們想上街去逛逛，也可自由出府。
沈嫺臨走時捏捏小腿的臉蛋道：“乖，累了就睡，娘晚些回來陪你一同守歲。現在娘要去解決一件困惑在心頭許久的大事。”
玉硯不放心沈嫺獨自出門，但聽說連青舟家已經派了轎子來接，這才安心留在了池春苑。
至於將軍府裡的管家，是個明眼人。
秦如涼走時吩咐過，無須管沈嫺的私事。
因爲他還在將軍府時尚且管不住，更何況區區一管家。
是以沈嫺要去哪裡，要做什麼事，管家也不會多嘴問上一句。只會安排人給沈嫺留門，直到她回來爲止。
眼下軟轎就等候在門口，還是連青舟在時熟悉的樣子。
沈嫺進了轎子，裡面一如既往地軟和舒適。
上了街，街上琉璃燈火，若有若無地從窗戶間溢了進來，伴隨着熱鬧的人聲。
沈嫺透過窗簾往外看去，見小小孩童站在街道邊，手裡拿着閃爍的火樹銀花玩得不亦樂乎。
在寬闊的街道口處，百姓們把木樁柴火壘得一重重高，點亮旺火，映照着一張張喜氣洋洋的臉。
大家圍着旺火轉圈跳舞、歡歌聲笑。
軟轎一路去了陽春河邊。
這裡她猶還很熟悉，只不過約摸是天氣寒冷的緣故，河邊之景和上次中秋之夜相比起來就寂寥了許多。
但是與以往不同的是，沈嫺站在河邊，一擡眼便能看見，陽春河上，水深的地方停靠着一艘大船。
船上燈火嫣然，映照着河水影影綽綽、波浪暗卷，比沈嫺想象中的還要大。
大船從碼頭那邊駛過來，先是在碼頭卸了貨的。
它停在河上就不動了，引來岸邊人的圍觀。
以前過節時有畫舫在水中游動，可從來沒見過大船開到這裡來。
乍一看去，上下兩層都亮着紅色的燈籠，儼然像是巨大的遊舫。
沈嫺呼吸間呵出團團白氣，眯着眼笑了起來。
她記得連青舟離開時曾說過，歸來時，登着船溯游而上。
這時有人來請沈嫺登船。
平穩的木階從大船上伸了下來，沈嫺便提着裙角踩着那木階一步一步往上走。
上船以後，眼前豁然開朗，視野也跟着高上一截。面前的甲板上，連青舟掖手而立，面含笑容。
廊下的紅色燈火襯得他錦衣墨發、身長玉立。柔順的棉服垂至腳邊，形容清朗俊逸、皎皎如月。
見得沈嫺來，連青舟緩緩一揖，親疏得當，道：“公主，好久不見。”
沈嫺覺得他這不溫不火、挑不出刺兒來的舉止，還真是親切。
沈嫺亦帶了笑，走過去道：“還以爲你顧着賺錢，忘了要回來過年。”
連青舟道：“還好在下連夜趕上了。”
沈嫺見他風塵僕僕，便上前主動伸手拂了拂他肩上的衣褶，道：“千里迢迢回來，路途應該是奔波勞頓，也不急着這一天，怎麼不休息好了再邀我來。”
她這自然而然的動作把連青舟嚇傻了。
按照道理說，以往沈嫺做出這等親密舉動的時候，應該要出什麼幺蛾子。
連青舟往後退了退，汗顏道：“在下歸心似箭，一點也不累。若是不邀公主前來，只怕今夜還無法睡個安穩覺。”
沈嫺把他的反應看在眼裡，似笑非笑道：“你退什麼，怕我吃了你不成？”
“公主真會開玩笑。”連青舟擡手示意，“外面天冷，公主請進去再說吧。”
連青舟帶她去的房間十分寬敞，裡面青色軟席鋪地，席上擺放着緞面靠枕。
矮小的深色檀木方桌點綴其中，邊角放着暖爐，茶香嫋嫋，悠然自得。
沈嫺視線一寸寸放進去，嘖嘖道：“連青舟，你可真是會享……”
然話沒說完，沈嫺目光在接觸到房裡坐着悠然品茶的人時，渾身一頓，往後退了一步，吃驚道：“你怎麼在這裡？”
蘇折緩緩放下茶盞，擡起眼來看着沈嫺，道：“我怎麼不能在這裡。”
連青舟咳了下，化解尷尬道：“今日除夕，人多熱鬧，人多熱鬧。”
蘇折窄了窄眼簾，看着她往後挪的步子，嘴裡重複着方纔她才說過的話，道：“退什麼，怕我吃了你不成？”
這說話的語氣和調調，簡直與方纔沈嫺說話時一模一樣。
連青舟面上不做表示，心裡卻偷着樂。
這是不是就是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連青舟又主動解圍道：“公主來都來了，就進去同坐吧。一會兒吃過飯，在下帶公主好好欣賞這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