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7月12日遲更的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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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已將目光轉開的寧弈,霍然回首。

正在低頭給自己包紮手腕的鳳知微手一抖,險些將白布落地。

兩人同時擡頭,寧弈看向鳳知微,鳳知微飛快瞥一眼寧弈,兩人第一眼都沒看向始作俑者,都看向對方。

然後立即各自調開眼光,鳳知微繼續若無其事包紮,一邊斜睨着赫連錚一邊包紮,看那樣子,似乎赫連錚就是她那流血手腕,正等着被她狠狠紮起,動彈不得。

這樣的事是不適合金殿來議的,當下散了朝,天盛帝宣了赫連錚去了御書房,閣老們皇子們連同負責天盛帝詔書筆墨的鳳知微也隨駕。

剛坐定,寧弈便轉向赫連錚,眼神裡漸漸浮起笑意,冷而帶刺,彷彿他剛纔在殿前被赫連錚指證謀殺時的神情。

他笑道:“剛纔本王想,世子真是有意思,天子指婚何等榮耀,你竟要用來娶一個側室?當真是仗着天子寬宏,便不知進退麼?”

“王爺這句話也奇怪。”赫連錚立即反脣相譏,眼眸琥珀底色上淡紫幽光閃爍,“這是陛下的恩典,我做藩臣的,不恭敬領受,難道還要拒絕嗎?”

“是嗎?”寧弈微笑,笑意浮在脣邊,“過盛易折,驕極必衰,世子小心福澤過厚,損了壽算。”

“麩子嗎?”赫連錚偏着頭,不太懂寧弈這句文縐縐的話,“我的馬都吃最好的燕麥,強壯矯健,才能載動我三十八斤重槍,只有你們天盛的公子哥兒,弱不禁風,塗脂抹粉,你們的馬只需要吃麩子長大,就夠馱得動你們。”

他說得牛頭不對馬嘴,衆人都要笑,誰知道赫連錚又昂然接道:“天盛的女人做你們這些弱男的胯下馬,真是可悲!”

當朝皇子重臣們刷的紅了臉,幾個白髮老臣捂臉低罵:“野人粗俗!玷污金殿!”要不是礙着是在御前,便要拂袖而去。

鳳知微剛剛咬牙包紮好,聽見這句一個手顫,差點一不小心把打的結給扯破了。

寧弈凝神瞧了赫連錚半晌,點頭道:“是,世子真是真英雄奇男子,便剛纔這一句,帝京女子也必將引爲奇人,趨之若鶩。”

殿上有人嗤笑出聲。

“她必將以嫁我爲榮。”赫連錚傲然道。

又斜睨赫連錚一眼,寧弈突然笑了,一邊笑一邊點頭,誠懇的道:“對,世子,你說得真是太對了,小王就在此等着你攜新婦上殿謝恩的那一天,屆時必將重禮爲世子賀。”

他神情誠懇,語氣卻怎麼聽怎麼諷刺,赫連錚並不是笨人,早已聽了出來,怒目而視。

兩人一冷笑一怒目,劍拔弩張,就差電光閃閃,雷鳴轟轟。

衆臣面面相覷,都覺得今日楚王很有些奇怪,往日他從不會這樣當面和人針鋒相對,不過轉念一想立即釋然,畢竟赫連錚剛剛當庭指證險些害他喪命,楚王心中有怨氣也是難免。

天盛帝也是抱着這想法,看寧弈神色不豫,有心轉移話題,笑道:“世子,秋尚奇的外甥女,想必也是京中閨秀,這樣的大家出身,你怎麼說人家出身低微要立爲側室?”

有人低咳了一聲,大學士姚英有點尷尬的道:“陛下,那秋尚奇,只有一個妹妹,就是當年的……”

天盛帝怔了一怔,想起了什麼,臉色微微一暗,衆人立即齊齊避開眼光——秋家大小姐當年拋棄榮華地位,不顧一切和一名男子私奔,此事轟動京華,在場的人都聽說過,更有一個秘而不宣的說法,說當年秋大小姐之所以私奔,是因爲宮中傳出消息欲待納她爲妃。

此事想必是陛下心中一根刺,衆人都聰明的選擇避開。

“陛下,臣打聽過那姑娘。”赫連錚興致勃勃的道,“她今年十五歲,尚未婚配,據說溫柔和順,十分賢惠,臣就要這樣的,將來臣娶了正妃,也不會家宅不寧。”

這句話一說,鳳知微心中暗罵,這混賬什麼時候對她這麼瞭解?連尚未婚配都打聽過了,連婚後家宅寧不寧都考慮好了,真是打得如意算盤。

寧弈也皺了皺眉,一瞬間打消了心中一個念頭。

“既然如此。”天盛帝臉色恢復正常,伸手去取桌邊茶盞,“來人,傳旨……”

他突然咳嗽起來,一咳便嗆住,臉色漲得通紅,內侍急忙上來侍候,剛纔的話便沒有繼續。

一直站在龍案邊的鳳知微,將手悄悄的從案几上撤下——她剛纔將袖囊裡一塊備用的點心捏碎,然後裝作掠頭髮,將點心上的碎花生末兒彈進了天盛帝的茶杯裡,皇帝氣管不太好,很容易被嗆着,果然便打斷了他的傳旨。

趁着天盛帝咳嗽內侍忙成一團,她湊到赫連錚身邊,笑道:“世子,您真是好眼光啊。”

“當然……咦,你也知道那位鳳姑娘?”赫連錚斜眼看她,“怎麼知道的?哪裡見的?她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秀,你怎麼認識的?”

他這裡人還沒娶到,已經完全以丈夫自居,咄咄逼人開始查問起一切可疑私情,也不想想自己又是怎麼能認識“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秀的。

“家父當年和秋府有點故舊之情,”鳳知微道,“也應邀去秋府做客過,不過大家閨秀,確實不是我能見着的,只是……”

她拖長聲調,赫連錚果然問:“只是什麼?”

鳳知微擰了眉,做嚴肅思考狀,隨即搖搖頭,“背後論人是非不好……沒什麼。”

然後她就緊緊閉嘴,蚌殼似的,那表情,似乎用刀子來撬也撬不開她嚴實的口風了。

赫連錚寶石般的眼眸緊盯着她半晌,臉上神情變幻。

來問我吧來問我吧來問我吧……鳳知微胸有成竹的微笑。

“沒什麼就沒什麼吧。”赫連錚望了半天,居然漫不經心扭頭,嘴角一抹古怪的笑,“反正我又不是真的要娶她做妻。”

鳳知微“吭”的一聲險些嗆着……這蠻子不按常理出牌!

“我還沒見過哪個女人敢對我動手的……”赫連錚望着殿外,白亮的日光映得他七彩寶石般的眼眸分外璀璨,悠悠道,“我怎麼能輕饒了她?哈哈,中原女人不是以夫爲天麼?從此以後我就是她的天,叫她給洗腳就得洗腳,叫她給捶腿就得捶腿,我娶十房大小老婆,每個都得她伺候……叫她悍?叫她狠?再狠再悍,也是草原鷹爪下的穴鼠!”

你娘才穴鼠哩!

鳳知微抽抽嘴角,將這表情控制在瀕臨爆發邊緣,嘿嘿一笑,望着赫連錚,贊:“好,好,世子真是宏圖大志雄風萬里……”

她贊得輕飄飄,眼神卻很同情,這份同情看在赫連錚眼底,多少有幾分疑惑,一把扯了她衣袖道:“瞧你吞吞吐吐的,那鳳知微,有問題?”

“沒問題,沒問題。”鳳知微扯開衣袖,慢條斯理道,“寧拆十座廟,不毀一場婚,在下在此恭賀世子得娶美人歸,從此後要想洗腳就洗腳,要想捶腿就捶腿,十個老婆有人伺候,連丫鬟錢都省了,恭喜恭喜,十分之喜。”

她神情嚴肅的說完,再不看赫連錚一眼,端然去已經恢復過來的天盛帝那邊伺候了,留下赫連錚皺着眉頭,陷入思考。

遠遠的,似乎一眼也沒看這邊小動作的寧弈,突然瞟了兩人一眼。

天盛帝咳了一陣,緩過氣來,敲敲桌案,對鳳知微道:“魏知,擬旨。”

鳳知微立即動作很快很爽快的鋪紙濡筆。

“今有五軍都督秋尚奇之甥鳳氏……”

“陛下!”

赫連錚突然快步上前,出聲打斷。

滿堂疑問的目光聚攏來,赫連錚磕了一個頭,大聲道:“陛下,臣想過了,區區一個側室,實在不當勞動陛下賜婚,這恩典,還是等臣迎娶正妃後,您再賞吧。”

寧弈立即贊:“世子真是深明大義,謙恭知禮!”

赫連錚毫無愧色:“當然!”

天盛帝沉吟了一下,應了,畢竟賜婚側室與禮不合,他也就是破例安撫下這個不安分的小子,既然當事人自願放棄,最好不過。

赫連錚也無所謂,他也本就是爲了應付皇帝,不想被當堂塞個正妃,隨口說側室算數,賜婚不賜婚,倒也無所謂。

不過這鳳小姐,到底有什麼問題呢?改日得去好好查探查探,有些事兒打聽不出什麼來,還是得見見本人……

赫連錚擰了眉沉思。

鳳知微含了笑收起筆墨。

寧弈身子往椅上一仰,慢慢飲茶。

窗外,如錦的日光潑辣辣灑進來,夏日豔光如許。

赫連錚退出後,御書房又議了陣事,秋尚奇的大軍已經到了邊境,在和大越相隔五十里的結羅山駐兵,結羅山位於呼倫山脈中段,呼倫山脈南北分界胡倫草原,東臨凌江,跨衛、靜、永、肅四州,交通發達依山爲障,居高臨下地勢開闊,秋尚奇以原邊軍五萬守在結羅山西線,面對呼卓十二部地盤,副帥淳于鴻率軍十萬守在東線,面對大越南境,自己率十萬據守中軍。

這等安排看在兵家老手眼底,十分穩妥,以當地駐軍對上呼卓境,利用當地駐軍對地形人事的熟悉,隱隱帶着監督的意味,萬一呼卓反水,也有迴旋餘地。

又商討了陣今天的案子,看得出來天盛帝不打算從重追究,戰事當前,安定爲上,寧弈也十分寬容,並不窮追猛打,天盛帝十分滿意,高興之下,道:“老六你時常要進宮回事,來來去去的不甚方便,龍儀殿西側的楓昀軒就賞給你,以後若是遲了宮門下鑰,也好歇息。”

成年皇子都出宮開府,不在宮中留宿,這是額外的恩典了,幾位皇子臉色立刻都有些不自在,但是剛剛在朝上都出了醜,不敢開口。

“楓昀軒精緻玲瓏,又靠着父皇寢宮,日後晨昏問安,六哥就方便了。”忽有人笑意盈盈而來,捧着茶盞,身後跟着一串宮人。

能在這天下軍機之地無所顧忌談笑而入的,也就是當朝第一寵韶寧公主了。

“恭喜六哥。”韶寧將茶奉上,側頭看寧弈。

寧弈擡眼,兩人目光交視,寧弈笑了笑,道:“這是父皇恩典。”

天盛帝聽了韶寧那句話,臉色微微一變,猶豫神情一閃而過,隨即微笑道:“正在議事,你跑來做什麼。”

“聽說那些笨蛋侍候得不好,父皇喝茶給嗆了。”韶寧笑吟吟繞過書案,轉到天盛帝背後給他捶背,“孩兒送了這碧羅茶來,輕浮美妙,再不會嗆着父皇。”

“你便是有孝心。”天盛帝拍拍女兒的手,眉眼都舒展開來,又對鳳知微道,“今日多虧你無意中那一刀,雖害你吃了點皮肉之苦,倒幫楚王洗清了冤枉,免了一場不小風波,說起來也該賞你,以後就跟着姚閣老,學着些朝務處理吧,也好長些見識。”

這句話出口,皇子衆臣眉頭又顫了顫,姚英是當朝首輔,有票擬之權,天下大事都得他先過目給出處理意見,如今天盛帝讓魏知直接做了他手下文書,看似降了,其中含義卻深不可言,看樣子是要將這少年,作爲未來首輔培養了。

這一來衆人眼色都火辣辣的,說不清是嫉妒還是不安。

鳳知微謝了恩,心中卻升起警惕——天盛帝不可能看不出,幾位閣老中,首輔姚英和她不對盤,次輔胡聖山卻對她青眼有加,如今把她撥給姚英,她可未必認爲就是好事,皇帝老傢伙,又來玩他的制衡之術了嗎?

韶寧目光亮亮的望着她,脆聲笑道:“真是恭喜魏大人了,和咱們的楚王哥哥一樣,少年得志,平步青雲啊。”

鳳知微心中苦笑,只覺得自己一不小心,又被架在了火上烤,而天盛帝背後公主的眼光望過來,又像是無數嗖嗖飛起的冰。

天盛帝近年來精神倦怠,不一會兒便命衆人退出,鳳知微站在庭外等衆人先走,寧弈過來,忽然瞟她一眼,道:“魏大人怎麼有些魂不守舍?可莫要被這日頭曬昏。”

“多謝王爺關心。”鳳知微此刻看他氣不打一處來,笑得眉眼飛飛,“今日親眼得見王爺運籌帷幄神采風範,正在好好回味。”

寧弈仔細看她一眼,雖然戴了幾可亂真的人皮面具,然而那女子眼神裡卻豐富得幾乎可以讀出一本書——幾分惱怒,幾分不滿,幾分慶幸,幾分悻悻。

他忍不住便要笑,脣角一抹淺淺笑紋,如曇花開在雪地裡,靜美耀眼,鳳知微難得看見他這樣的笑意,只覺得和平日截然不同的風采,絢麗不可方物,不由呆了一呆。

一怔便醒,寧弈背影已經隱在迴廊之外,鳳知微慢慢轉過頭去,握緊了手指,手心裡一個蠟丸咯得發痛。

這是剛纔韶寧公主從書案前繞過時,塞在她手中的。

無奈的嘆息一聲,她打開紙條看了看,果然是韶寧約見。

出了御書房,走不多遠,就有一個小太監默不作聲跟了上來,走在她前方,兩人七繞八繞,在一處小花園前停住,四面有些屋舍,看來卻無人住,遠遠的有宮室的飛檐重廡,卻也是靜默無聲的。

四面花木看着卻有幾分怪異,鳳知微翻翻地上的根,認出其中一種是北疆纔有的植物,因爲水土不服又沒人照顧,這些花木都沒能長出來。

一雙青色皁靴無聲無息出現在花根前,鳳知微擡起頭來,笑道:“公主這身打扮,微臣都認不識了。”

穿着太監藍衣的韶寧抿着嘴,難得沒有笑意,沉沉看着她,半晌道:“怎麼回事?”

“我還正想問公主呢。”鳳知微站起身來,眼神困惑,“怎麼回事?”

“你用了我給你的東西?”韶寧倒沒想到她這麼坦然,眼神狐疑。

鳳知微坦然點頭,韶寧怔了怔,沒有說話。

她的沉默看在鳳知微眼裡,心裡更有了底,冷笑道:“怕是我爲公主拼死冒險,公主卻沒將我當做知心人!”

韶寧臉色又變,剛纔的咄咄逼人完全消散,無意識退後一步。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公主自誤了!”她退後,鳳知微立即緊逼,“公主既然給了我那藥,爲什麼不信我,還要囑託劉醫正在那水和刀中做手腳?多此一舉,亂了全盤計劃!”

“……我也不確定給你那藥是不是有用……”韶寧眼神出現一絲慌亂,喃喃道,“他說不如做兩手準備,我也不知道居然會出那岔子……可是……可是……”她突然挺起胸,盯着鳳知微,“你要是不自傷那一刀,他們又怎麼會發現?”

“公主又錯了,”鳳知微搖頭,“我並不是有意弄傷自己的。”

“難道……”

“當時我走得好好的,突然腳下一滑。”鳳知微撒謊一向比真的還真,“莫名其妙就倒了下去,然後刀刺破了手腕,我又不是傻子,既然已經下了藥,還要幫楚王?”

“誰知道你下沒下藥……”韶寧低聲咕噥。

“是啊,現在沒人能看得出我到底下沒下藥。”鳳知微恨鐵不成鋼的搖頭,轉身就走,“誰叫公主不信任我,非要做兩手準備呢,現在想要知道我的忠誠,也無法證明了。”

“我信你的!”韶寧拉住她,“魏知,不要生氣,這回是我錯了,寧弈那廝奸狡,我身邊一定有他的內應,他纔會什麼都清楚,完全有備而來,你看他故意派了個刺客混淆視聽,在所有皇子侍衛的左肩上都搗了個洞,不動聲色就解脫了寧澄的懷疑,就說明全盤計劃他根本就是知道的,所以魏知,你一定要幫我!”

又來了……鳳知微心中嘆息,回身,誠懇的道:“公主,我不適合再幫您,最起碼現在不能,您想想,楚王既然有內應,我和您的計劃,他一定心中清楚,我現在自保還來不及,還要和他作對?現在最應該做的,是韜光養晦,待有了機會再動也不遲。”

“還有,公主,”鳳知微提醒她,“這事隱秘,知道內情的不多,您該好好清理下身邊人了。”

“身邊人……”韶寧有些茫然的放開她袖子,“我身邊只有嬤嬤……她不會的……”

她聲音說得極低,鳳知微都沒聽清楚,轉眼韶寧又笑了起來,一改剛纔茫然,笑顏如花的用腳踢踢地下的枯花,道:“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鳳知微疑問的看她,韶寧得意的道:“小時候我常來這裡玩,喜歡這裡的花草,還有個非常美非常美的女人,就住在後面宮裡。”她指指花園後的靜默的宮室,“後來有人告訴我,這裡不能來,我便再也沒來過,前不久我想起這事,着人打聽了一番,才知道了以前的一些舊事,哈哈……”

她笑聲裡沒有喜悅,只有古怪,眼神閃動,似乎在想着什麼,忽然道:“今天父皇把楓昀軒賞了寧弈,看起來好像是隨口說的,其實寧弈之前早就下了無數功夫,包括今天這個‘他受了委屈’的局,都是爲了楓昀軒,可恨我竟然爲他人做了嫁衣裳——不過也沒關係,你有張良計,我有過橋梯,哈哈。”

鳳知微望她一眼,沒有開口,韶寧主動牽着她的袖子,轉了個圈,指了個方向,道:“看見沒有?楓昀軒。”

鳳知微這才發現,原來楓昀軒離這裡不遠,只是隔了花園和假山人工湖,又沒有直通道路,感覺很遠而已。

“你回去吧。”韶寧噙一抹冷笑,拍鳳知微肩頭,“等着吧,好戲還沒完呢!”

從宮中出來,鳳知微回到魏府,在自己房間簡單裝扮了一下,掀開房中一個紫檀大木箱,黑黝黝的地道入口出現在眼前。

這是她命人挖的,直通秋府萃芳齋她的閨房,方便出入。

顧少爺穿着華麗麗的名貴料子丫鬟衣,跟在她身後,一袋子小胡桃在袖子裡嘩啦啦作響。

兩人拱出地道,在房內坐定,院子裡很安靜,鳳知微早就關照過秋夫人,以鳳小姐得了風疹不能見風爲名,不讓人靠近萃芳齋。

秋夫人沒有撥丫鬟過來,秋府的丫鬟也不願來這裡侍候,在她們眼裡,鳳知微還是原來那個沒地位的私奔女人的不知來路的下賤女兒,只不過不知怎的投了夫人的好,暫時給了她個院子而已。

鳳知微也不關心這些,她冒着危險和麻煩來秋府,除了希望能照應鳳夫人,最主要的目的,還是這五姨娘的住處。

當初她將五姨娘弄下冰湖,那女人臨死前一刻表現出的力氣和反應,十分奇怪,再加上寧弈的出現,讓她心中始終存了一分疑惑。

仔細的在內室裡一陣搜索,一無所獲,鳳知微皺起眉,有點泄氣的往牀上一仰。

這一仰,忽然覺得背後咯人,回身一看,一個用來束帳子的金鉤,半掩在被褥下。

她坐起身,取出金鉤,金鉤上端是一塊半鏤空白玉,白玉的形狀很有些特殊,兩團隆起,粉光緻緻,頂端略有胭脂紅,看起來像是女人胸部,妖豔而誘惑,很像閨房助興的狎暱物件兒。

大家小妾常有這些東西,以博寵幸,但用來做帳鉤裝飾的可不多見,而且既然是帳鉤,爲什麼會在被子下?是誰有意收進去的嗎?

鳳知微在白玉的中段摸着了縫隙,手指微微用力。

“啪”一聲白玉被分開,滾出一個小小的金鎖片兒。

鳳知微怔了怔,這東西,眼熟。

拿在手中仔細看了看,上面的生辰八字讓她眼光一縮——這是鳳皓的生辰八字!

鳳皓出生在大成厲帝末年的六月初三,這金鎖片是他幼時戴的,後來就不見了,鳳知微也不在意,不想居然出現在這裡。

但是五姨娘偷鳳皓的生辰八字做什麼?她偷來要給誰?

鳳知微找到了東西,心中卻更加疑惑,彷彿無意間觸及了某個極其龐大的秘密邊緣,然而四周雲遮霧罩,不見全貌。

想了想,將金鎖片收好,想去鳳夫人小院去探探口風,一時又有些猶豫。

自從那日她要送鳳皓去首南山讀書被鳳夫人拒絕後,母女姐弟的關係直接進入了冰凍期,鳳夫人幾次上門送吃食和自己做的衣物來,鳳知微都閉門不見。

她對任何人都可以長袖善舞春風化雨,因爲那是外人,對着那朝夕相處十餘年的母親和弟弟,她再難維持和藹溫存的假面具。

只有在乎的人,纔可以傷人最重。

正猶豫着,忽聽院子外一陣喧譁,接着便呼啦啦涌進一大堆人來,當先一人尖着嗓子,道:“給鳳小姐賀喜了!”

鳳知微開門出來,正迎上一院子閃爍的目光和幸災樂禍的笑容,打頭的安大娘捧着衣裳首飾,驢糞蛋似的臉上,笑得粉一塊塊往下掉。

“鳳小姐大喜了。”安大娘將手中衣裳往前遞了遞,“聽說您雀屏中選,即將成爲呼卓王世子的妾?王世子現在親來拜訪,夫人正在前院招待,您需要換件衣服去侍候嗎?”

那個“妾”字咬得極重,滿院子僕婦個個忍笑憋得臉通紅,一個婆子笑道:“草原男兒聽說是極健壯的,鳳小姐真有福氣。”

又一個大丫鬟笑道:“就怕羶味重了些?聽說草原男人一年不洗腳,小姐將來侍候夫君時,可別給薰着。”

一陣鬨笑。

安大娘示威似的將衣服又往前遞了遞,木盤上的衣飾,是姨娘進門只能穿的那種粉紅色,配着翠綠裙子,十分俗氣,黃金項圈和狗圈似的沉而笨,壓在衣上,紅綠黃三色看脹了人眼。

赫連錚還真是個急性子,這就跑來了?

鳳知微眉梢微挑,目光在那衣裳上淡淡瞥過,道:“這莫不是大娘自己壓箱底的衣服吧?可憐見的,壓在箱子裡那麼多年,一直沒機會穿上,今兒還勞你給我送來,是確定以後都用不着了嗎?”

安大娘窒了窒,手僵在半空。

夫人並沒有叫她送衣服來,是她自己想要報一箭之仇來羞辱鳳知微,這衣裳首飾,確實是她壓在箱子裡,準備和秋府劉管事成親的時候用的,劉管事死了老婆又續絃,始終沒她事兒,誠爲生平恨事,沒想到鳳知微居然犀利到這種地步,一句話就戳了她痛處。

“你——”她氣得渾身發抖,站在原地顫了半晌,正沒處下臺,忽聽身後一人低低問:“怎麼了……”

衆人回頭,看見鳳夫人倚門而立滿臉疑惑,她剛纔聽見人聲喧騰,往鳳知微院子來,急忙也跟來看個究竟。

安大娘眼睛一亮,立刻蹬蹬走過去,咬牙笑道,“夫人,老婆子差點忘記恭喜您,您家姑娘飛上高枝兒了,馬上就要是世子的妾了!”

“世子?妾?”鳳夫人疑惑的睜大眼,一個婆子不冷不熱的立即接上,“是啊,妾!你家姑娘在外面亂跑,也不知道使了什麼狐媚氣兒,被呼卓世子看上,說是今兒金殿之上便求了陛下賞了做妾,還說什麼差點賜婚,呸,什麼玩意兒,一個妾,賜婚?可能嗎?”

鳳夫人怔了怔,一瞬間臉色發白,張了張嘴要說什麼,話又堵在咽喉,鳳知微立在門邊,盯着鳳夫人,心中似酸似苦——她要被賜做人妾,娘還是這般不發一言嗎?

母女倆隔着滿院子的敵意對望,一個心中還沒消化完這個消息,如亂麻一般思索如何處理,另一個揣一懷淡淡淒涼和失望,希冀和等待着自己最在乎的那個人,能給予一點溫暖的迴應。

她們陷入各有心思的沉默,卻因此讓僕婦們以爲她們怯弱不敢言。

“什麼賜婚,給自己撐面子吧?”另一個僕婦得意洋洋掩嘴笑,“不過我們這位鳳姑娘可真是有本事,不動聲色的便搭上了呼卓世子,也不知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小姐,哪學來的這招數!”

“夫人遺風,家學淵源嘛!”秋夫人身邊一個識幾個字的二等丫鬟,文縐縐的接了一句。

“啪!”

一聲脆響,一道血光。

女子的尖叫聲傳來,傳到衆人耳中已經沙啞——鳳夫人突然拿起了那個沉重的黃金項圈,一個橫掃千軍,便拍在了那女子嘴上。

打裂的牙齒噴出來,鳳夫人臉上濺了星星點點的血,她抹都不抹,舉着那個沾血的黃金項圈,什麼人都不看,掄了臂又是一掃。

“沒人教你們規矩?今天打到你們醒!”

滿院子得意洋洋的僕婦大驚失色,紛紛逃竄,鳳夫人撲過去,抓起安大娘手中托盤上的衣服就往外扔。

“老貨,帶着你的壽衣,給我滾!”

花花綠綠的衣服飛出去,正蒙在一隊剛過來的人臉上,當先一人“哎喲”一聲,大叫:“香得發臭,薰死我!”

擡手就把衣服從臉上扯開,踩在腳下。

他的臉一露出來,衆人都覺得原本明燦燦的日光黯了黯,恍惚間又似有什麼七彩絢爛的光閃了閃,細看來卻是對方的眸子,琥珀濃如酒,幽紫深似淵,兩種近乎對立的色彩,融匯於一人眸中,有種奇特的令人昏眩的美感。

那人束着袖,敞着懷,淡蜜色的肌膚上汗水晶瑩,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一種噴薄欲發的男人勁兒,看得滿院子姑娘媳婦都呆了眼。

一堆秋府的護衛追了來,大叫:“世子,不能進,不能進——”卻被他身後那隊人給擋着,鑲金絲鞭子抽了嗷嗷亂叫,一點不傷人,卻抽得四處亂竄越離越遠。

原來這就是呼卓世子,各方眼光頓時含着不同意味向赫連錚投去。

赫連錚目光一轉,看見了披頭散髮手持染血項圈的鳳夫人,又看見一直負手站在廊下,居高臨下淡定從容的鳳知微,立即揚眉一笑,道:“黃臉婆,這是你娘?真是一人更比一人悍!”

鳳知微嗆了一下,隨即聽見他又高聲道:“我喜歡!”

這回鳳夫人嗆了一下,唰的一下放下了高舉的黃金項圈。

“世子是來下聘的麼?”鳳知微原本已準備出手,卻被鳳夫人的爆發給驚得忘記動作,赫連錚過來,她立即找回了自己,立刻又雍容淡定了。

“是啊。”赫連錚偏頭打量她,覺得這女子就是臉黃了點,眉垂了點,細看來也不是很醜的,而且他就是喜歡她這種看似平靜其實萬事都很睥睨的勁兒,忍不住越想越愉快,一揮手,“八彪!”

那八個使金絲彩鞭的彪悍護衛轟然應聲邁上前來。

“聘禮!”

八人各從懷中掏出一個黃布小包,珍而重之的奉上。

什麼珍稀寶貝?

鳳夫人再次怒上眉梢,正要把這幾個布包給踩扁,卻接到鳳知微不贊同的眼光,忍住怒氣退後一步。

“奉上我族最珍貴的聘禮,給我的女人。”赫連錚高聲道,“正如蒼鷹離不開天空,羊羣離不開草原,呼卓十二部所有的勇士,也離不開它!”

八彪動作一致,唰的掀開黃布。

一堆細白粉末,雪光耀眼。

鹽巴。

滿院子噴笑出聲,鳳夫人瞪大眼睛,鳳知微啼笑皆非,安大娘縮在水缸後,笑得渾身顫抖:“鹽巴……聘禮鹽巴……”

赫連錚卻高昂頭,肅眉目,一點不爲衆人嗤笑所驚,神態睥睨,“中原婦人,就是沒見識!”

“確實是珍貴的聘禮。”鳳知微笑吟吟點點頭,“呼卓部僻處北疆,遠離海岸線,鹽巴本就是民生必不可缺的重要物事,少了綾羅綢緞可以穿牛羊皮貨,少了雞鴨魚肉可以吃羊肉牛奶,少了鹽巴,呼卓部決勝草原的勇士便沒有力氣再馳騁疆場,世子,你是用這樣的方式,告訴我,我是不可替代的嗎?”

赫連錚目光一亮,神采飛揚的笑道,“我就知道黃臉婆你不是那些只看見金銀珠寶的俗女子!”

“我如此獨一無二,”鳳知微始終站着不動,俯看着赫連錚,“那麼輪到你的正妃時,你該用什麼聘禮來表達她的獨一無二和珍貴呢?”

赫連錚嚴肅思考了一會兒,答:“鹽碗子!”

……真是鹽巴大王啊……

鳳知微看着一碗鹽巴娶天下女人的呼卓世子,瞬間覺得呼卓王庭真是省錢啊……

她眼神帶着淡淡笑意看過來,從赫連錚微微仰首的角度,正看進她眼眸,那點笑意帶點淺淺無奈和細細憂鬱,像無數小小的星火閃爍在瀰漫起霧氣的藏藍夜空中,遙遠、飄渺、美麗而不可捉摸。

那樣的眸子,配上那眉宇間開闊朗然的神情,恍惚間臉也不黃了,眉也不垂了,一顰一笑間,自有既端莊又風流的態度,如長空飛卷之雲,無聲無息罩了來,沐浴其下的人,覺得高,覺得遠,卻又覺得溫柔。

赫連錚本來是極不喜歡仰頭看任何人的,不知怎的,此刻卻不覺得這姿勢有什麼不對,似乎她那樣俯身站着,而他在廊下仰首看着,就是天生應該的。

微微恍惚裡,忽然聽見上首那女子,巧笑嫣然的道:“妾身聽聞草原男兒求娶女子,都會彰顯武力,展示雄鷹一般的威儀和氣概,世子願意在妾身面前,一現風采嗎?”

赫連錚聽見那妾身兩字,唰的一下就聯想到華美帳篷,大紅明燭,頭戴花冠的新娘,凝脂般的肌膚……立刻眉飛色舞的答:“是的!得勝的男兒,才配娶最優秀的女子!”

“那很好。”鳳知微“弱質纖纖”的婉轉坐下,道,“妾身不會武功,也不能真的讓您和秋府的護衛過招,妾身有個十分親近的貼身丫鬟,一直很戀慕草原雄鷹的風采,您介意指點一二嗎?”

“你的貼身丫鬟嗎?”赫連錚大笑,“我不和女人打架的,不過既然是你的‘貼身’丫鬟,我也不介意征服她,供你一樂。”

他將貼身和征服兩詞,咬得很重,鳳知微有趣的瞅着他,揮了揮手,道:“衣衣,有人要征服你”。

華麗麗天水之青,華麗麗軟綢面紗,華麗麗吐掉半個小胡桃等在一邊,早已十分之不耐煩的顧丫鬟,慢吞吞走上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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