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貞吉是真想拉賈家一把的,不爲別的,就爲了這幾年賈家能陪他們蟄伏,沒給他們添亂,她就覺得幫他們一把。
都分了羹,少不了他們賈家的就是。
但是,現在賈文彪太年輕,在翰林院的路,已經靠着太子比別人平順許多了,眼看再歷練個幾年,就要委以重任,這一步步走下去,只要不出亂子,賈家想回到內閣不是不可能。
可現在這步驟剛走了一步,賈家就想一步登天了,老的連小的都不管,想自個兒先上了。
“我讓我姐姐管着姐夫,也不知道管不管得住。”管得住,至少保住了他們這一房。
周容浚玩味地笑了下,未語。
貪慾這種東西,一旦起了,就無止境。
他對賈家沒算計,給賈文彪機會,不過爲的她姐姐。
賈太師這幾年,不功不過,看着沒添亂,但也未幫上什麼忙。
不進,則是退。
在章家爲首的幾家在爲他掃平京城局勢的時候,賈家可是在一旁看着,險或者不險,不動如山。
這樣的家族,也難怪這麼多年,一代不如一代。
賈文彪的話,也不算太蠢,跟同僚也算處得來,但就是太聽他那爹的話了,以至於連他爹都不如。
“看他們的造化了,”見他不多說,就知道他沒打算給賈家太多便利,賈太師在他手裡也得不好,柳貞吉嘆了口氣,還是對姐姐不忍心,道,“我也不管你怎麼處置賈家,就是姐姐那,你得爲我多想一點,給姐姐留點面子,別讓她在夫家難做人。”
“嗯。”周容浚點了點頭。
這點面子,他還是會替她給的。
周容浚不是個有勇無謀之人,自他上朝後,他就把記載皇帝在朝言行的起居郎給支回內史省去了。
那起居郎是章閣老的子侄,本來起居郎這一職位是容家的,是章閣老從容家手裡奪了這個位置,給了這個才華出衆的侄子。
章子侄一心想走這條記起居,走史記的路子,一直是幹得兢兢業業,爲此沒少挨皇帝的白眼,跟內務府的爲難,哪樣,皇帝有意無意的威脅都熬過來了,太子一上來,直接把他調回內史省坐案桌去了。
他天天跑到章閣老面前來哭訴,想回金鑾殿當牆壁。
章家是靠着這些優秀的子弟纔在朝廷,京中世族中立足的,章閣老平日對他們愛護得緊,也不忍苛責這位有點明知不可爲,還要爲的子侄,還是軟了口氣,說替他去太子面前問問。
起居郎大喜,忙謝過世伯。
章閣老也是真去問了,不過問得小心。
周容浚直接跟人答,這事等他是皇帝了再說。
章閣老回去委婉地跟他子侄說了。
章家那子侄聽了,不過四十來歲,就有小老頭之姿的起居郎當場抹着眼淚就哭了,把章閣老嚇得不輕,留在家中安慰了好幾日,又招來其父談了心,才讓帶了回去。
哪想,這章起居郎一看記載太子惡行的事情不能行了,跟見章閣老一樣,天天拜訪他師弟許太傅。
“之敏,你得幫爲兄這一次。”每次見到許太傅,章起居郎都要一揖到底。
許太傅哪敢依他,他是再明白不過太子脾氣的,所以一回頭,就把同門師兄賣了,在太子面前說章起居郎大人逼着他帶他來見他。
章閣老那邊知道後,嚇得魂都快沒,他帶着他那堂弟把這位侄子給抓回去關了起來。
章閣老爲此還到太子面前求了情。
太子好笑,從善如流饒了章起居郎的不敬之罪。
皇太孫知道這事後,也覺得好笑。
他父王明明不是小氣之人,可朝臣,哪怕章閣老,都怕他怕得要死。
“不過,先生,這位章大人,就是之前你所說的要請來爲我補地理,寫《山經注》的那位章大人?”
許太傅啞然。
可不就是這一位。
四十歲之前寫了歷史與地理共一書的山經注,四十歲之後,站於朝廷廟堂之中,甘願當個小起居郎記載皇帝言行,想爲周朝史書記一筆的迂腐書生。
好在,太子並不討厭這類人。
他這位師兄,光憑着《山經注》這一書,就可博得周氏父子的刮目相看了,可惜他從不自知。
把他支出去,其實也是太子在保他。
若不然,太子盛怒之下,可未必留得了他。
“先生……”
“是那位。”
“章延息章大人嗎?”周裕渝想了下,“那你跟他說過要來教我嗎?”
“尚未。”之前春闈監考,閱卷,又跟太子與考課院同僚商量官員的任命,等官員接令出了京,他又寫檔入庫,直到現在,終檔還沒審完,還要緩幾天才能送進架閣庫。
“那你跟他說說吧。”周裕渝還挺想見見這位章大人。
就是不知道這位章大人想不想見他。
章延息得了師弟的話,還是來了。
來了見完禮,跟皇太孫小聲地講,“我師弟說你能帶我見太子……”
“你教好我了,我就帶你去見。”皇太孫賊精。
“那太多謝皇太孫了。”章延息一揖到底,甚是感激涕零。
他師弟,許太傅在旁邊笑得拿扇子擋了嘴。
他這師兄,被他先生以前評價一根腸子通到底,適應不了爾虞我詐的官路,但卻是個有大福之人。
可不就是如此,他這下至平民百姓,上至皇家世族都不願意佔人便宜的性子,倒也保得了他走出一路順暢小道出來。
那一邊,辰安小郡主也一直挺好奇地看着這個長得像個小老頭的章大人,手中握着這位大人寫的山經注。
這是她母妃最愛看的書。
說寫這書的大人,肯定是一個至純至粹的人,所以才能捨得花那麼多的時間,把他們周朝一條條河一座座山,不分大小,它們的來龍去脈,全都詳細地寫在了一本書上。
想來至純至粹的人,長這個樣子?
不過想想,戶公公長得也不好看。
辰安郡主因此若有所思了起來……
柳貞吉是從女兒口裡知道了章家那位花了二十年寫了一本書的起居郎成了她兒子的老師,知道後,她還特地派了人去給先生送了點茶水點心。
周容浚回來後,她跟他提了此事。
這事周容浚早知道了,沒他點頭,章延息也進不了宮。
就是他還真不知道,那位起居郎居然能得太子妃這麼多的讚美。
“這位章先生把許多小山比作小姑娘,小童子,年代久的,就比作是德高望重的家,是福澤後代的長者,想來本人應是個內心柔軟的大儒。”在柳貞吉心目中,真正的儒士,有學之士,就應該是這樣子的。
見她誇的時候還笑彎了眼,太子爺不動聲色地瞥了她一眼,淡道,“是個小老頭。”
可能得讓她失望了,那是個老頭子。
“咦,是嗎?”只聞其名未見過其人的太子妃微訝了一下,隨即釋懷,“也是,在外跑了二十來年,任誰都來得快。”
“是嗎?”太子爺淡淡道,漫不經心地拿起桌上茶杯喝了口水,又很是淡然道,“我記得他年輕的時候,就已經長得像個小老頭了。”
“嗯?”柳貞吉不解,“我看章閣老他們家的人長得不錯啊。”
“章閣老長什麼樣,你都記得?”太子爺覺得不對勁起來了。
他記得她就見過幾次章閣老。
還有章潤居,章婉約的父親,她也見過。
“記得啊,”太子妃還沒回過神來,她記得她見過的章家人都一表人材的,說實話,章家人長得老都挺秀氣的,即便是男子都如此,就是章閣老年紀大了,也是個秀氣的老頭兒,又渾身的文氣,實在與難看無關,“很溫和,很仙氣的一個老頭兒。”
“仙氣?”太子都啞了。
“你不覺得?章閣老的鬍子還白得挺漂亮的,還發銀光。”
太子看她,眼神都變了,“記這麼清楚?”
柳貞吉這下回過神來了,“什麼話?我眼睛又沒瞎。”
“那章從阮他們你也記得?”那幾個去屈奴任職的章家子弟,她見過,怕是也記得吧。
柳貞吉覺得他這話越來越不對勁了,立馬閉了嘴,警惕地看着她丈夫。
“不記得?”
“……”
“那就是記得了?”
見他揚了眉,覺得有點危險的太子妃偏着頭看着他,“太子啊,爲妻怎麼覺得,你這話有點不對勁啊,什麼叫做那就是記得了?”
“你喜歡章家的人?”太子覺得可能好久沒親手殺過人了,手有點癢癢了,他動了動手,伸張着……
“什麼叫做我喜歡章家的人?”太子妃那雙明亮中總帶着幾分慧黠的眼睛突然瞪大,大得都有些嚇人了,“你可別亂說,章家我就喜歡婉約那一個。”
“是嗎?”
太子妃被太子那句淡淡的“是嗎”是出了一身火,瞪着太子,“我說太子,咱們今天這是要吵架了嗎?你在不痛快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架閣庫乃古代保管檔案之地,其主管官員稱“管勾”,檔案人員稱爲“守當官”,“勾當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