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長浩口中的徐大人,姓徐,名煥生,戶部侍郎,官居三品。
這位徐大人平日爲人做事極爲低調,從不與任何一個王公大臣攀交來往。最大的愛好就是養魚,空閒時間都花費在自家後花園的那幾方池塘上了。
按理來說,這樣的人在官場上很難有所建樹,偏他運氣極好,往往能在數派相爭、幾敗俱傷的時候,撿漏補缺,就這樣從戶部一個文書小官,一路平平穩穩地做到了侍郎。
經過詳細的核查比對,今日刺殺鳳帝的那批刺客之中,有一人乃是五兵馬司轄下的一名專門負責滅火的七品吏目。此人沒有家室,一直居住在兵馬司衙署的公房之中。
御林軍和大內侍衛搜查他住所的時候,發現牀下有一塊鬆動的地磚,從下面找出了徐煥生寫給他的十幾封信。據信上標註的日期推斷,他們從幾年前就開始通信了。
在最早的幾封信上,徐煥生以重利唆使引~誘,讓該吏目暗中訓練一批殺手,以備不時之需。最近一封信的日期便是昨日,上面清清楚楚地寫明瞭暗殺鳳帝時間、地點以及策略。
除了信,還找到一匣裝有百十來錠的金子,約莫有五六百兩。
御林軍與大內侍衛呈上信件和贓物,請示了鳳帝,立刻前往捉拿嫌犯。趕到徐府的時候,徐煥生已經在書房服毒自盡了。
書桌上放着一封筆跡未乾的遺書,對自己所犯罪行供認不諱,上面提到的細節都與刺殺的實際情況相符,筆跡也與從兵馬司衙署搜出來的信吻合。
至於刺殺的原因,則交代得十分含糊。從字面意思推斷。似是看不慣鳳帝將選立儲君這樣的大事視爲兒戲,想讓華楚國早日更換明主。
從表面看來,一切都合情合理,元兇伏法,這場刺殺已經可以做個結了。
可大家心裡都明白,徐煥生不過是一隻可憐的替罪羊罷了。真正的主犯,還遠遠沒有露出水面。
是到此爲止。還是追究到底。就要看鳳帝的決定了。
每人心裡都有幾個懷疑的對象,鳳康也不例外。只不過在沒有確鑿的證據之前,不願信口指認罷了。
“結果如何。早朝過後我們就能知道了。”他答非所問地回了一句。
沈長浩輕笑一聲,“王爺以爲皇上會繼續查下去嗎?”
“也許會,也許不會。”鳳康模棱兩可地道,“不管怎麼做。我相信父皇自有考量。”
聽了這話,沈長浩也不作評論。只問道:“王爺稍後可是要入宮?”
“嗯。”鳳康點了一下頭,“我放心不下父皇,順便問問父皇,有沒有需要我效勞的地方。”
“王爺果然仁孝。”沈長浩含笑讚了一句。還想說什麼,就聽雅間的門被人輕輕敲了三下。便止住話茬,揚聲道。“進來。”
鳳康見一名侍衛提着食盒走了進來,皺了眉頭問道:“那是怎麼回事?”
這間茶樓是雪親王府的秘密產業。從掌櫃到夥計都很規矩。他和沈長浩沒有特別吩咐過,他們是不會往這雅間裡送吃喝之物的。
“回主子,是王府的侍衛送來的,說是王妃的吩咐。”侍衛答着話,趕忙將食盒雙手奉上。
鳳康愣了一下,“知秋叫人送來的?”
“是。”侍衛低頭應道。
鳳康驚異地接過食盒,打開蓋子,看到裡面捏心狀、中間嵌了一刻鮮紅的醉梅果的米飯,還有幾樣他愛吃的菜,受寵若驚之餘,一顆心頓如飴糖遇火,軟軟地融化了。
沈長浩探頭看了一眼,便不客氣地捏起一隻炸蝦,往嘴裡送去,“嗯,味道不錯,一嘗就知道出自王妃之手。”
“沈瀚之。”鳳康合上蓋子,對他怒目而視,“這是知秋給我做的飯,你不要沒臉沒皮地搶吃好不好?”
“怎能說是搶吃呢?”沈長浩沒臉沒皮地一笑,“我是替王爺試吃,確認一下是否真是王妃所做。
萬一有人冒王妃之名送飯給王爺,在裡面投了毒,我也能掙得一個以身試毒、護駕有功的忠僕義友之名。”
鳳康嗤之以鼻,“忠僕義友?我看你就是潛藏在我身邊的一隻害蟲。”
被說成害蟲,沈長浩也不以爲意,從袖子裡摸出一條粉色繡着鴛鴦戲水圖案的帕子,擦去手上的油漬。然後慢條斯理地站起身來,“那麼王爺就慢慢品嚐和享受王妃送上的情意吧,我要趕去下一個地方了。
想必四殿下此時已經得到消息了,很快就會採取措施應對,去晚了可就沒有熱鬧可看了。”
“去去去,趕緊去。”鳳康一手依舊按在食盒上,一手不耐煩地揮了揮。
沈長浩目光意味深長地掠過他的臉,又在食盒上轉了一轉,才一路笑着向外走,侍衛也是識相地跟了出去。
鳳康打開食盒,一邊欣賞裡面的飯菜一邊想着其中寓意,越想越是心花怒放,一時間竟捨不得下筷。
等他終於下定決心,準備大快朵頤的時候,門又一次被人敲響了,“主子,方纔咱們的人送信過來,說宮裡派人到王府傳了口諭,皇上召您立刻入宮。”
“知道了。”鳳康情知鳳帝此時召他入宮必有急事,哪裡還有吃飯的閒暇?
忙放下筷子,將食盒重新蓋好,指了一下吩咐道,“把這食盒交給洗墨,讓他提上隨我入宮,我得空再吃。”
侍衛大概沒料到他如此貪嘴,入宮見面聖還要帶上吃食,愣了一瞬,才應了聲“是”,按照他的吩咐將食盒拿出去交給洗墨。
葉知秋不知道外面如何了,不過她知道等鳳康回來自然而然就清楚了,便不費事叫人去打聽。跟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帶了莎娜和幾個大丫頭照常去菜棚做活兒。
兩個菜棚的土地都翻整好了,撒過草木灰。也施過肥了,只等船上的種子送到,進一步處理播種了。
先前鳳康派去船上取種苗的人送了信來,說回來的時候走的是水路,正趕上運送貢糧的官船沉了,官府封河調查。
他們的船和十幾艘民船一道被扣押在半路上了,已經找人打點疏通了。要晚幾日才能抵達京城。
她是一個看不得土地被閒置的人。叫人買了菜種回來,打了溝壟畦子,準備先種上幾樣長得快的葉用蔬菜。
和幾個丫頭說說笑笑地忙活着。便把別的事情忘在了腦後。直到湯遠修在阿黎的攙扶下,氣勢洶洶地找到菜棚,她才記起府裡還住着一位很難伺候的老頭。
爲彌補自己怠慢之過,便陪着笑噓寒問暖。“湯先生,聽說你昨天晚上喝醉了。胃沒有不舒服吧?”
“你別跟我玩虛情假意那一套。”湯遠修絲毫不領情,臭着一張老臉質問起來,“你說,是不是你告訴皇上的?”
葉知秋愣住了。“我告訴皇上什麼了?”
“你少揣着明白裝糊塗。”湯遠修顯然氣極了,聲音愈發高亢尖利了,“要不是你這黃毛丫頭多嘴告訴皇上。皇上怎麼會知道我年輕時候那點事兒的?”
葉知秋恍然大悟,“啊。你說的是那個繡着單隻鴛鴦的……”
“你給我閉嘴。”湯遠修已經暴跳如雷了,“你一個村下的野丫頭沒教養不知道羞恥也就算了,你扯上我老人家做什麼?你不要臉我還要呢。
你知不知道,我昨天晚上被皇上笑話了多長時間?啊?
居然拿長輩的傷心事當笑話講,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你簡直大逆不道,不仁不義,喪盡天良……”
葉知秋聽不下去了,轉身吩咐珠米,“去叫幾個人來,送湯先生回止風院。他要是再罵,就直接送出府去。”
“什麼?!”湯遠修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你……你居然要趕我走?”
葉知秋不屑地彎起脣角,“我沒奢望你客隨主便,可你也太不自覺了吧?
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還要指着我的鼻子罵我,這樣的客人誰願意接着誰接着,反正我不接着。
你不是自稱門生遍天下嗎?離了我家這道門想必也餓不死,你愛去哪兒去哪兒。我這兒廟小,供不起你這尊大菩薩,您請便吧!”
“你……你……你……”湯遠修被她噎得不輕,手指和嘴脣齊齊抖動這,半天才憋出一句整話,“你在皇上面前出賣我還有理了?”
葉知秋嗤笑一聲,“好像你沒在皇上面前出賣我一樣,也不知道是誰當初信誓旦旦地說自己不是長舌婦,一扭臉就把我說過的話全都告訴了皇上。”
湯遠修的氣焰頓時矮了一大截,忿忿地嘀咕道:“皇上那老小子也太不地道了,居然跟這丫頭告我的黑狀。”
他的聲音很小,卻沒能瞞過葉知秋的耳朵,“你們是半斤對八兩,就誰也別說誰了。
你在皇上面前講了我多少壞話你心裡有數,我只跟皇上透露你一個秘密,咱們就算扯平。
你要是還想在這件事上糾纏,我就只能贈你一句‘快走不送’了。”
湯遠修豎起短短的眉毛,正要張嘴說話,又被她搶先一步堵了回去,“你別想拿鳳康來壓我,如果他知道你來了不到十個時辰,罵了我兩回,肯定會第一個把你掃地出門。
再說,這王府的家務事我做主,他只有無條件服從的份兒,你就不要白費口舌了。”
湯遠修雖然心有不甘,可也知道她說的是實情。不敢朝她發作,只能將槍口轉向鳳康,“我湯遠修教出來的學生,居然怕媳婦,沒出息的東西!”
罵完氣也消得差不多了,叫阿黎搬了張椅子來,挑了個寬敞通風的地方坐下,對葉知秋招手道:“小丫頭,你過來,跟我說說出題的事兒。”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