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掌櫃面上閃過一絲訕然,又恍然地笑道:“原來姑娘是想往我們酒樓送菜啊!”
說完這一句,便沒了下文。
葉知秋知道他是想端着,給自己找幾分顏面。沒經過她同意,就用了“全魚宴”的點子,這種唯利是圖的商人倒不至於愧疚,可多多少少都會有點“名不正言不順”的心虛感。
這也是她點全魚宴的用意之一。
她並沒有得理不饒人的意思,只是爲了更好地談生意罷了。畢竟有求於人,讓他端一端也無妨,於是進一步表明合作意向,“婁掌櫃不問問我是什麼菜嗎?”
“姑娘的菜定然不俗。”婁掌櫃捻着鬍鬚,避重就輕地誇了一句。
葉知秋喝了一口茶,微笑地道:“婁掌櫃是忌諱那位吧?我和那位之間的誤會已經解開了,不然我今天也不會坐在這兒了。”
婁掌櫃自然知道她口中的“那位”是誰,在冬元節之前,秦三公子特地差人來知會過,讓他們以後不許難爲這位“大嫂”。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出來見她。
人家剛纔已經給了他面子,他再端着就有失風度了,也不再虛與委蛇,“姑娘的菜能否讓我先看一看?”
“可以。”葉知秋點了點頭,便看向阿福,“把咱們的菜每樣拿一些來,請婁掌櫃過目。”
“哎。”阿福脆生生地應了,轉身跑出門去。讓老牛叔解開繩子,從竹篩裡取了兩把芽苗菜。
葉知秋點評全魚宴的時候。劉鵬達在門外聽了個隱隱約約,不甚真切。對她做生意事情愈發好奇,心癢難耐。只是沒有她的允許,不敢貿然進去。見阿福出來拿菜,頓覺機不可失,趕忙湊過來,“阿福,我幫你拿吧。”
“不用。我自己就能拿。”阿福沒看到他眼中的殷切,一口回絕了。
劉鵬達有些急了,“還是我幫你拿吧。”不由分說,從她手中搶了一把菜就走。
阿福一愣的工夫,就見他已經大步流星地進了酒樓,不滿地嘀咕了一句,“果真是讀書弄壞了腦子。”隨後追上來。
劉鵬達感覺自己像是做了賊一樣,臉頰發燙,心臟怦怦亂跳。握着芽苗菜的手也微微地顫抖着。接連做了幾個深呼吸,才讓心緒平復了些。
放慢步子,來到桌前。將芽苗菜遞過去。“知秋姐,我幫你把菜拿過來了。”
葉知秋看到他眼神略有詫異,卻也沒有詢問,說了聲“謝謝”,便將菜接過去,轉手送到婁掌櫃面前。
紫紅的莖杆。嫩綠的葉片,讓婁掌櫃看慣了冬日蕭瑟的眼睛倏忽一亮,“這是……青菜苗?不,不對,該不會是芽苗菜吧?怎麼跟平常吃的芽苗菜不太一樣呢?”
“這是蘿蔔芽苗菜。”葉知秋笑着提醒他。
婁掌櫃有些意外。又有些驚奇地看着手中鮮亮脆嫩的菜芽,“蘿蔔也可以用來發芽菜嗎?”
葉知秋笑了笑。沒有接話。對隨後進來的阿福做了個手勢,示意她將花生芽苗菜直接送給婁掌櫃。
阿福會意地點了點頭,將手中的菜遞上去,“婁掌櫃,你再看看這個。”
婁掌櫃就着她的手定睛細看,白胖透亮的莖杆,兩片肥厚的果瓣中間生出一片黃中帶綠的嫩葉,隱隱能嗅到一股清香帶甜的氣息。
“這是用花生芽苗菜嗎?”這次不用提醒,他便認了出來。驚奇之餘,若有恍然,“我原以爲只有豆子可以發培芽菜,原來蘿蔔和花生也可以。”
“不止蘿蔔和花生,還有很多種子都能用來培育芽苗菜。”葉知秋微笑地看着他,“如果婁掌櫃需要,我可以給你們酒樓供應至少二十種芽苗菜。”
婁掌櫃眼睛又是一亮,垂目看着手中的蘿蔔芽,捻鬚不語。
葉知秋見他神情之中隱含算計,就知道他心裡打的是什麼算盤了,“雖然培育芽苗菜不是太難,不過在選種、用水、溫度和時間的控制上,也有很有講究的。別的不說,只是每天淋水,就要耗費不少的時間和精力。
我是打算跟貴酒樓做長期買賣的,在價錢上自然不會比市面上高,頂多掙個辛苦錢罷了。如果婁掌櫃不想做這筆買賣,我也只能去別家酒樓碰碰運氣了。”
婁掌櫃目光閃了閃,便笑着唏噓道:“看來姑娘是有備而來啊!”
他剛剛起了自己培育芽苗菜的念頭,就被她三言兩語打消了。不過仔細想想,她說得也沒錯。他這酒樓固然不缺人手,可也沒必要專門挑出幾個人去培育芽苗菜。發得好也就罷了,若是發不好,只會白白浪費銀子和人工,實在不值當。
如果他不做這筆買賣,這姑娘也不會跟他透漏更多消息。除了蘿蔔和花生,還有什麼種子可以用來發芽菜,需要慢慢摸索才行。等他這邊摸索出來,跟她合作酒樓恐怕早就賣出名聲來了。已經不新鮮的東西,還怎麼出奇制勝?
更何況這姑娘還是一位連黃廚子都自嘆不如的廚藝高手,腦袋裡更裝着許多新奇的菜譜。隨便拿出一個來,就能讓那些好吃好喝的公子哥吹捧一陣子。這樣的人,他怎麼能白白放走,便宜了別的酒樓呢?
心念轉罷,便毫不猶豫地作出了決定,“好,這買賣我接了。”
葉知秋彎了脣角,“婁掌櫃真是個痛快人!”
“遇到姑娘,我想不痛快也不行啊。”婁掌櫃打趣了一句,又問道,“不知道姑娘今天帶來幾種芽菜?有多少斤兩,價錢怎麼定?每隔多長時間能送一次貨,一次能送多少?”
這是雙方的買賣,葉知秋也不好單方決定。跟他商議了一下。敲定了價錢:蘿蔔芽苗菜二十文一斤,花生芽苗菜每斤二十五文。其它種類芽菜的價錢,隨送隨定。
夥計按照吩咐,把車上的芽苗菜全部搬進竈房。過秤一算,蘿蔔芽有三十多斤,花生芽重一些,有四十斤左右,總共一兩近八錢。婁掌櫃爲了表示誠意。湊整給她算了二兩銀子。
兩個人又將日後合作的事項林林總總地羅列出來,商量過後,達成共識,讓劉鵬達代筆寫了買賣文書,分別簽字畫押。
婁掌櫃趁大家合作愉快,氣氛正好,將蓄謀已久的想法提了出來,“葉姑娘,你既然知道蘿蔔和花生可以用來發培芽菜。必定知道該怎麼烹飪吧?能不能給我們留下幾個比較新鮮搶眼的菜譜?”
葉知秋早就料到他會討要額外福利,卻裝作沒聽出來,謙虛地笑了笑。“菜譜我倒是有幾個。都是我自己閒着沒事瞎琢磨出來,哪配得上你們酒樓的菜單?”
對酒樓來說,菜譜是決定勝負的關鍵。雖說她不想往餐飲業方面發展,可這麼重要的東西,也沒有白送的道理。
婁掌櫃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了多年,自然聽得出她這是以退爲進。不動聲色地笑道:“葉姑娘的獨家菜譜,放到哪家酒樓,都會引起不小的轟動,我們鹹喜更是求之不得,何來配不上之說?只要葉姑娘肯割愛。價錢不成問題。”
葉知秋微微一笑,“我沒有開酒樓的打算。捂着一堆菜譜也沒什麼用。你們不嫌棄的話,我留下幾道菜的做法也就是了。不過價錢就不要談了,如果婁掌櫃覺得過意不去,把賣菜得來的利潤分我一點兒就好了。”
婁掌櫃沒先想到她會提出這樣的要求,有些驚訝。眼神閃爍,沉吟着沒有說話。心中暗暗讚歎,這位葉姑娘果真精明,若是換作他,或許會要個高價,未必能想到分利。
按照行裡的價錢,一個有特色的菜譜只能賣幾錢銀子,再特別一些的能賣幾兩。如果有不外傳的秘技,或許能賣十兩往上。就是宮廷御膳的菜譜,也不會超過百兩。
分利雖然不能一次性獲利,可勝在細水長流,積少成多,到最後,每一個菜譜得到的銀子,只怕都遠遠不止百兩。
答應吧,總覺得有點吃虧;不答應吧,又怕她轉頭將菜譜給了別家酒樓。僅僅一個不完全版的“全魚宴”,就讓他這些日子賺得盆盈鉢滿。若是能從她那裡得到一套完整的菜譜,定能財源滾滾。
這麼一分析,其中利害已經不言自明。只是不知道她想分多少,會不會獅子大開口。哪怕只是分出去三成,也會損失一大筆銀子。
他遲遲不開口,葉知秋也不催問,捧着茶盞慢慢喝茶。倒是阿福關心則亂,暗暗替她着急,目光在兩個人之間頻繁移動。
劉鵬達不懂生意上的事,他們講話又晦澀得很,搞不明白這突如其來的沉默是怎麼回事。不過憑直覺判斷,葉知秋這會兒是佔着上風的,便不怎麼擔心。
婁掌櫃考慮了足足半分鐘的時間,才緩緩地開了口,“葉姑娘,不如這樣吧。從今日開始,包括‘全魚宴’在內,但凡你所提供的菜譜,做成菜品獲得的純利,我統統分你一成,你意下如何?”
“好啊。”葉知秋一口答應下來。
婁掌櫃原本留了討價還價的餘地,沒想到她答應得這麼痛快。愣了一愣,而後失笑,“葉姑娘如此爽快,倒顯得婁某小人之心了。”
葉知秋聽他自嘲,不由莞爾,“我說過,我是打算跟鹹喜酒樓做長期買賣的。”
“葉姑娘這麼說,更讓婁某自慚形穢了。”說着對她略一抱拳,表示尊重。
葉知秋也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笑了一笑,站起身來,“能借你們的廚房用一用嗎?”
婁掌櫃知道她這是要傳授菜譜,心下大喜,趕忙起身帶路,“葉姑娘請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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