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遙望着崔景琪,見他澄澈的眼底,泛着明顯的愁緒。
此刻的雍王並不像一個答疑者,而更像一個傾訴者。
傅遙想,雍王是這世上唯一可以就啞姨的生平,爲她答疑解惑的人。
而她何嘗不是這世上唯一能與之分享啞姨故事的人。
在苦尋生母的這些年裡,雍王必定飽嘗了常人無法忍受之痛。
但這世上比痛更難抵抗的,應該是無人能懂的寂寞。
從未聽說過,這世上有誰是因爲太疼,而疼瘋的。
只有因爲太過寂寞而發狂的人。
傅遙覺得,雍王一定是太寂寞了,否則怎麼敢與才見過寥寥數面的她,分享自己身世的秘密。
要知道,雍王崔景琪雖然是老雍王的血脈,卻非老雍王名正言順的嫡子。
倘若這事被皇上知曉,雍王的爵位恐怕就會不保。
保不準還會被扣上欺君的罪名,招來殺身之禍。
在傅遙看來,崔景琪並不像個冒失輕率的人。
也非因爲一時衝動,纔想與她傾訴啞姨的事。
看來,雍王他不是豁達到看淡了名利生死,就是寂寞到快發狂了。
有些心事,不吐難快。
傅遙見雍王也是怪可憐的,想她今日既然來了,那就捨命陪君子,陪雍王聊個痛快。
於是,在稍稍思量了片刻之後,傅遙便開口問出了第一個問題:“敢問雍王殿下,啞…葉姨是令尊的侍妾?”
“不,我娘是我爹的妻子。”崔景琪答。
妻子?
“我娘是我爹心中唯一的妻子。”
原來如此,看來老雍王對啞姨頗爲愛重。
既如此,啞姨又爲何會落得那般悽慘的下場?傅遙愈發疑惑。
只是這個問題,不好問的太直接,傅遙便換了一個問法:“既然令尊那麼愛惜葉姨,爲何不給她妻子的名份?”
崔景琪答:“因爲我孃的身份,不能名正言順的嫁給我爹爲妻。”
身份?莫不是啞姨的出身太過微賤,所以不配嫁給老雍王。
不
對。
單瞧啞姨氣質高華,舉止不俗,還懂得寫字。由此便可推測出,啞姨即便不是大家閨秀,也該是個出身清白的小家碧玉。
想來,蘇芩曾爲罪奴之身,溫王都有法子將蘇芩的身份洗白,將人納入府中爲妾。
倘若啞姨真的只是出身不好,老雍王必定有法子要了這個女人。
竟然連老雍王也要避忌着,要不起的人,啞姨她究竟是何身份?
“敢問葉姨祖籍何在?”傅遙問。
崔景琪答:“傅姑娘可聽說過恪州葉氏。”
恪州?難道說!
傅遙臉色微變,勉強壓下心中的震驚,又問崔景琪,“葉姨是從前恪州恭定侯府的人?”
“我娘是恭定侯葉鴻的胞妹。”
葉鴻,葉漪,啞姨真的是恭定侯府的人。
恪州恭定侯,傅遙怎麼會不知道。
當年,恭定侯叛亂,就是她爹爹傅正卿奉命帶兵去鎮壓平定的。
啞姨竟然是恭定侯府的人?傅遙是萬萬沒想到,她與啞姨還有這樣的淵源。
雖然她爹爹去平定恭定侯叛亂時,傅遙還沒出生。
但自打她記事起,她每每纏着許婆婆給她將故事的時候,許婆婆總會給她講爹爹曾立下的戰功。
自然就少不了提到平定恭定侯叛亂的事。
但大人給小孩子講故事,就只會與孩子講英雄是如何忠義英勇,那壞人是如何奸詐可惡。
哪會與孩子講述什麼前因。
因此,傅遙只記得,恭定侯是造反的壞人,而她爹爹是替皇上除掉壞人的大英雄。
如今若要問起她恭定侯叛亂的事,傅遙是知道這件事,卻半分不知其中內情,有無冤屈。
但有件事傅遙很清楚,無論恭定侯叛亂是咎由自取還是被害蒙冤,軍令如山,她爹爹身爲臣子只能聽從主上的命令。
雖然啞姨的母家,崔景琪的外祖家的確是她由爹爹帶兵拿下的,但面對崔景琪,傅遙問心無愧。
在她心裡,她的爹爹永遠都是個身負正義的大英雄。
想到這兒,傅遙大方的
迎上了崔景琪的目光,接着問:“恪州恭定侯叛亂,是由我爹奉旨帶兵鎮壓的,我聽說事後,葉氏一族被滿門抄斬,葉姨她究竟是如何躲過一劫的?”
崔景琪聞言,口氣平和的回答說:“那就要感謝令尊了,是令尊的一招移花接木,才保全了我孃的性命。”
是爹爹出手救了啞姨?
令人震驚的真相一個接着一個,已然叫傅遙應接不暇。
“雍王殿下說,是我爹爹救了葉姨?”傅遙想要再確認一遍。
崔景琪點頭,“千真萬確。”
“那敢問一句,我爹他爲何會出手搭救葉姨?”
“爲了我爹。”崔景琪答,“當年,我爹還是太子的時候,曾代先帝巡邊,在巡至恪州時,機緣巧合之下與我娘結識,兩人是一見鍾情,我爹發誓非我娘不娶。誰知我爹回到京都以後,還沒來得及與先帝提這樁事,就驚聞我舅舅恭定侯葉鴻起兵造反的事……”
原來恪州恭定侯叛亂一事,並非冤案。
而啞姨與老雍王也的的確確是兩情相悅,否則怎敢冒着大不韙,求她爹爹出手,幫忙保住啞姨的性命呢。
到此,傅遙也算徹底明白,爲何老雍王深愛啞姨卻不能娶她的原因了。
一個在戶籍上已經不存在的人,又是反臣之女。
老雍王怎麼可能名正言順的娶啞姨爲妻。
“那接下來呢?”
“全靠令尊,我娘被平安的從恪州送到了京都,之後,我爹便將我娘安排在這座棲雲小築隱居起來,再後來便有了我。”
原來這棲雲小築曾是啞姨的故居,傅遙四下環顧,忽然對這裡橫添了一份親切。
“再後來…”沒等傅遙問,崔景琪便自個講道,“我皇祖父,也就是先帝駕崩以後,我爹被當今皇上勒令,立刻遷出京都,前往封地。因爲有許多皇上的人一路盯梢,所以我爹不方便明目張膽的帶我們母子上路。於是,便另派了一路人馬,單獨接我和我娘前往濘州封地,而就在我們一行即將到達濘州界時,我娘竟然留書出走了。”
“留書出走?”傅遙驚疑,這不可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