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3 縱虎西2去

凰涅天下(GL) 323縱虎西2去 全本 吧

雷霜夾馬策入賀蘭山中段山谷,踏着東面谷口斜緩的山坡向上,從山上俯瞰東邊,賀蘭山與黃河西套之間,是遼闊的興靈平原,上面溝渠縱橫,綠色草場,果林耕地,一派塞上綠洲景象——她想起唐朝韋蟾那首詩:賀蘭山下果園成,塞北江南舊有名。

如今,這個“塞北江南”已經重回中國。佔據這個“江南”二百年之久的党項西蕃已經倉惶西去,留守興慶府的最後一支軍隊就在兩刻鐘前,從他們腳下這條東西山谷逃竄而去。

山下的□內揚起了陣陣黃色塵煙,五千宋騎尾追而去,旗幟揚得嘩啦啦響,又有呼喝吶喊陣陣,蹄聲響如雷鼓。

但仔細看去,卻有種聲勢大、追擊並不緊驟的感覺。

□之上,雷霜這行人沿着坡崖策馬向西,最後佇停在西面谷口的高坡上,居高臨下眺望賀蘭山以西,棕黃色的高原荒漠上,有一條青白色的道路,宛如飄帶般,從看不見邊的北面迤邐而下,一直沒入到西南方向的漫漫黃沙中。

這是西夏運送青白鹽的駝道。

在賀蘭山以西有三個大沙漠,夏人稱爲西北漠(巴丹吉林沙漠)、北漠(烏蘭布和沙漠)、河西南漠(騰格裡沙漠),其中河西南漠橫亙於賀蘭山和甘涼二州之間——沙漠中分佈着許多鹽湖,以青鹽湖和白鹽湖居多,西夏人開採了外緣地帶的鹽池,經由賀蘭山西麓這條南北通路,將鹽運往興靈、甘涼和吐蕃等地,由於運鹽的駝馬隊伍長年行走,經年累月下來,這條路就成了青白色——鹽路的最北端是白馬強鎮軍司駐地(吉蘭泰鹽池),最南端是應理(寧夏中衛)。

從應理往西去四百三十餘里,即爲涼州——就在兩天前,乾順率領興靈幾十萬軍民百姓,西出賀蘭山,順着賀蘭山鹽路而下,在北距應理二百里時,折向西行越沙漠,避開早被宋軍佔據的應理城,橫跨河西南漠,行往涼州。在這裡即進入甘肅長廊(河西走廊),沿道西北而去六百里,即是乾順西遷的目的地——新都甘州。

乾順行在所在的西遷大隊伍已經到了涼州,此刻正在賀蘭山下逃竄的這支夏軍是樞密使慕浚率領的留守軍隊,大約一萬人馬。

慕浚的身後是他的同胞兄弟慕洧,兩人形容都很狼狽,心裡罵着濮王仁忠,若不是這個死忠迂臣誓要與都城偕亡,他們也不會被迫留到最後一刻,早就脫城離險了,哪會被宋軍迫到如此危急的地步?!

慕浚心裡更恨着乾順。身爲樞密使卻被夏主留下斷後,這絕不是委以重任的信任,而是被拋下做了棄子——乾順對他們慕氏一族的疑忌竟然已經到了恨不得他們身死的地步了。這是在爲太子清道啊,慕浚狠狠抽了下馬匹,兩腮繃緊咬着牙,眼底一片冷森。

“辰巳營留下斷後,其餘人馬進沙漠。”他冷峻下令。

被留來斷後的一千擒生軍都是慕氏子弟,情知此去必是九死無生,卻都在接令後沒有猶豫地停馬,勒繮轉向,迎向後面追上來的宋軍,呼喝着殺了過去。

雷動率領七八名宋將站在賀蘭西山的高處,遙望山下兩軍廝殺,眼見宋軍五千騎圍了夏軍斷後騎兵,不出兩刻必能全殲,但夏軍大部已去,向西逃往百里外的沙漠。

站在雷動身側的一員宋將皺了下眉,說:“都帥真要放過党項人?”他聲音頓了下,“某擔心會遺虎成患。”

說話的是北路軍兵馬總管郭忠孝,出身將門,他的父親是北宋名將郭逵,歷官至籤樞樞密院事,僅在政事樞密之下,只有武略而無政略的武將很難坐到這個位置上。與父親相比,郭忠孝的將略已有乃父十分,但戰略和政謀卻是遠不及,爲人又過於直爽不會餡上,以前一直不得重用,直到被雷動發現並提拔起來。

這兩日郭忠孝心裡存着疙瘩:之前是乾順,現在是慕氏——若非故意縱去,夏人豈能逃得這般輕易?由於性格使然,他心存質疑就敢直言相問,即使質疑的對象是一力提拔他的恩人、朝中軍中都威望無儔的權臣第一人。

站在他身後的楊沂中心裡嘆了口氣,他是郭忠孝的副手,任北路軍兵馬副總管。這位出身楊家將門的楊延昭曾孫時年三十四歲,在場諸路統將中是年歲最輕的,但論心機卻排在前位,能將大他十二歲的郭忠孝甩到最後面去。

楊沂中知道,宋廷絕不會允許縱乾順而去。縱然雷動貴爲王爵,又以太師統三衙之兵,爲當朝第一權臣,連天子也無法掣肘,但朝中若知雷動故意縱乾順西去,必定引起軒然大.波——郭忠孝這話問得冒失了。

不過……楊沂中轉念又想道,雷動向來算無遺策,既然敢這麼做,必有應對之法。或者說,這位周王太師根本無懼朝廷。也是,朝中還有雷丞相,雷氏權蓋朝堂,掌權話事的可不是天子。

雷動沒有說話,他回首掃了一眼,將衆將神情收在眼底。他問西北路軍兵馬總管雷霜:“懷霜怎麼看?”

懷霜是雷霜的字,取“如彼竹柏,負雪懷霜”之意。經過十年兵戈磨礪,懷霜已露,原如春水明媚的眼眸已凜冽如刀,襯着斜飛劍眉,英武剛硬,望之如霜雪寒鐵。即使身處一羣男性將領之中,那風骨剛健的氣勢也是卓絕於人,醒目於衆人之前。

她的聲音也是剛毅的,帶着鏗鏘的節奏,讓人無法忽視她說出的每一個字——

“若要亡夏,並非難事!只需聯合青唐,不出三月,即可盡取西涼甘肅,歸我中國。然此時興兵亡夏,時不我待。”

她目光迎着雷動,“之前南廷按兵三月不動,或許是在觀望,或許是其他因素阻撓,但再打下去,恐怕南廷就會忍不住了。”

雷霜心中懷疑義父與希顏有過約定,但無論約定如何,不會沒有期限。她有種直覺,南北十年的平靜很快會打破。若真到兵戎戰起,她和希顏也只能各爲其主了。

郭忠孝的眉毛已經皺了起來。

南廷渡海伐金之戰打得令人震撼驚歎,對習慣陸上作戰的將領來說,遠在海外作戰更爲艱難,不僅是後勤軍資難以保障,還有孤軍海外造成的心理不利因素……最終打贏這場戰爭的軍隊,必定是堅銳鋼鐵之師,絕非西夏軍隊可比。

南廷,纔是他們的強敵!

而這三個月的平靜給了人一種錯覺,似乎南廷不會出兵——但誰能保證呢?

不過,對他們西線將領而言,打好滅夏戰爭纔是最重要的,顧全大局是朝廷考慮的事,像郭忠孝這種專注亡夏之事也是前線將領應有之義。

當然在場諸將中想到南邊的不止雷霜一個,但雷動問的不是他們。

畢竟是父女,有人心道,該提攜的場合絕不會落下。

“這只是其一,”雷霜道,“其二,西夏若亡,則吐蕃獨大——

“雖然河湟(蘭州以西,西寧以東)吐蕃已歸宋,但吐蕃部族三百餘,人口逾百萬,歸中國者不過十之二爾。而其地廣更勝西夏,又佔據高原地利,朝廷很難覆滅。即使攻伐成功,也必定耗資巨大,犧牲人馬萬計,而所得者,不過苦寒之地,何如雞肋?一旦撤兵,不出十年,其地必又復起,襲擾邊境,而西疆不得寧日,其患不下於夏。……大宋歷來西事,在於聯蕃制夏。如今,反之亦然。留夏於甘肅,則吐蕃得以制。”

在場將領都面露異色,仔細一想,卻的確是這個道理——攻打吐蕃絕對比攻打西夏難。

郭忠孝心中敬服:這位雷三將軍不只打仗銳氣,兵略眼光也如此長遠,不愧雷太師親自教出來的。

楊沂中等人心中也有震驚,不由對雷霜的估量又上了一層。

雷霜身後的副總管苗傅心中得意,他斜着眼看向東路軍的兵馬副總管解元,嘴角翹了起來——這廝當初嘲笑他聽從女人號令,嘿嘿,雷懷霜可比你高明多了。

雷動眼中流露出笑意,雷霜說的,正是他所考慮的。

一個被中國打怕了的西夏,一個實力被削弱的西夏,一個被限制在河西走廊的西夏,既不會對中國構成太大威脅,又必然與吐蕃有着激烈的利益衝突。

河西之地沙漠連片,唯有涼、甘、肅、瓜、沙這五州之地水草豐盛,東西狹長如綠洲走廊,綿延兩千裡,是河西的“塞上江南”,從漢時起就是西域通商之道,吐蕃與唐朝的戰爭,與宋夏的分合,都是爲了爭奪這個綠洲走廊。

雷霜聲音鏗鏘地道:“這世上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同盟。河西長廊在宋,則吐蕃爲中國之敵;在夏,則吐蕃爲中國之盟。如今南北未決,河西走廊入我,莫若入夏。”暫時讓西夏人做這河西走廊的守門者。

衆將聽到這裡,哪還有不明白的,對雷動縱夏西去的戰略再無一人有異議。

卻聽雷霜道:“其三,爲長遠計,縱夏可防女真復起。”

衆將面露詫色,女真不是滅亡了?

雷霜道:“是完顏宗弼的女真餘部。據職方館情報,完顏宗弼已在高昌回鶻國北面立國,養兵待時而動。如果東進復國不順,必然南下……而回鶻、黑汗國勢已衰,以女真騎兵之悍,假以時日,或成西域雄霸,威脅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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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的西面就是高昌回鶻國(新疆塔里木盆地以北),出了河西走廊最西端的沙州(敦煌),就是回鶻疆域;回鶻以西,是突厥黑汗國(新疆西部至中亞)。

金國滅亡前,完顏宗弼率領西北女真殘部果斷西行,突破汪古部阻截,進入大草原,趁草原諸部聯盟攻打金國時,過水草、穿沙漠,跋涉三千多裡,最後在阿爾泰山北麓的河域草原駐帳,以宗弼爲帝,希尹爲相,建國立政,養兵待時而動。

對宋廷來說,完顏宗弼的西金朝還遠遠構不成威脅。

但雷動的目光放得很遠,並不僅僅着眼於中原,打通西域商路,是他的西進戰略。南廷已經控扼南洋海峽,等於掐斷了北廷與泰西諸蕃的海路貿易,必須從陸上打通。

而西域的兩個大國——回鶻和黑汗,已經因爲多年內爭而衰弱,黑汗國更是分裂成了東西黑汗王朝,西金一旦勢起,這兩個王國恐怕都難以抵擋。

北廷需要一個能與西金相爭的對手,西夏無疑是一個很好的選擇。所謂驅虎吞狼,西金和西夏,無論哪方是虎、哪方是狼,兩方相爭,必有一傷,兩敗俱傷更好。

雷霜是雷動傾心培養的雷系統將,對雷動隱埋於心的西事戰略自然洞若觀火。

“……西夏與西金,無論勝敗,皆有利我朝。”

雷霜目光凜冽明亮。

1、宋神宗時,甘肅蘭州及以南地區被宋軍收復——西夏遷河西后,其半壁江山不包括甘肅蘭州及以南地區(趙佶宣和年間,童貫用兵收復蘭州以南地),特更上章備註之誤。

2、晉寧軍統帥應該是“徐徽言”,上章誤爲“徐徽寧”了,特更正。

3、汪古部的王庭駐於黑水河畔,即今蒙古國的愛畢哈河,或譯爲艾爾蓋河——上章注爲內蒙古的艾爾蓋河,是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