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電突襲

閃電突襲

三月二十日,天晴,刮南風。.

三十多艘“商船”靜悄悄地開進了遼東半島最南端的海灣。

這裡是大唐時代的“都裡鎮”,大唐的使節就是從這裡登陸前往渤海郡,可惜因爲海盜擄掠不絕,讓這個漁港漸漸蕭條下去,直至渺無人煙。

海灣口的東岸有座矮山名黃山,唐玄宗時期渤海國臣屬大唐,玄宗派使節鴻臚卿崔忻出使渤海,冊封使命完成後,歸國時經過這裡崔忻命人在黃山之下鑿井立碑以紀事,遂人稱此山爲黃井山,又由“黃井”逐漸讀成“黃金”,山便成了“黃金山”。

衛希顏率領幾名將領登上黃金山,從山頂俯瞰下去,這個海灣口就像張大的獅子口,而三面被圍的海灣就是它的獅腹。

“以後,這裡就叫旅順口。”衛希顏手中的馬鞭斜指山下,對李寶等人道,“一取旅途平安、順風順水之意,二取守禦平順之意。”

衆將都喜笑道:“這名的意頭好。”

此地遠離本土,遙隔大海,誰不希望旅途平安、順風順水?

山下,兩千官兵登陸後正在有條不紊地按指令行事,一部分放哨做防禦,工兵在測量地形,確定炮臺、堡壘的地點和走勢,一部分兵員提着斧頭等上山伐木,用來搭建碼橋,方便艦板運炮……整個氣氛緊張卻又井然有序。

從山上望下去,新出爐的“旅順口”南面向海,西北面是連片的低矮山林環繞,東北部是大片灘塗,對從遼東半島內陸南下的金軍形成天然的屏障。

除非攻擊來於海面,否則,金軍要想攻克建成後工事完備的旅順口炮堡絕非易事。而且,這裡位於遼東島末端,地形狹窄,難以展開兵力,兵員再多也無濟於事,只能用兵家大忌的“添油”戰術,打光一撥又添一撥。而守軍憑着城牆和火炮,只需少量兵員就可防禦。

吳璘擊掌道:“果然適於防守。”

相比陸地攻擊,更大的威脅反倒是來於海上,隔海相峙的北廷水師的攻襲,所以面向灣口的炮臺修築至關重要。

在衛希顏的遼東戰略中,旅順是遼東半島的海上防禦口,也是攻打遼東的後勤據點,但面向遼東內陸的重要防禦線不是旅順,而是北面的蘇州關。

這個蘇州不是江南水鄉的那個蘇州,而是曷蘇館路的蘇州,位於遼東半島南端,治所來蘇縣,距旅順口不到二百里,蘇州關就在來蘇縣境內,是一條長達十五里的“土長城”關隘。

這條“長城”修築在半島最狹窄的地段,因爲東西海灣的相逼,在這裡形成一道地峽,最窄處僅十二里,“長城”從東北往西南橫亙地峽,隔斷了半島往內陸的交通,只能從關牆下的驛道通行。

唐朝末年國勢衰微,遼太祖趁機將勢力擴張到唐朝統治之下的遼東,並匆忙修築了這條“長城”,既是防止中原勢力攻擾,也是想控扼這條海上通道,謀取商路利益。

但耶律阿保機死後,次子耶律德光繼位,鎮守遼東的前皇太子、東丹王耶侓倍從“長城”的鎮東海關口渡海投了南唐,耶律德光大怒下中斷驛路,加強關口防守,遂使關隘以南的半島越來越荒涼,到遼國晚期時,已經沒了人煙。.

金國滅遼後,沿襲遼制,派兵駐守蘇州“長城”關隘。

這條“長城”像居庸關、古北口長城一樣,都是沿着山脊修築,金軍共設了三個關口——前關、中關、後關。前關即三山灣海口,關牆臨海一側非常險峻,像海里拔起的一座山,被刀削去了一半,又稱劈山牆,易守難攻,因此關口雖然重要,卻只駐了一百女真兵。

在前關的山嶺之下,就是灣內套灣的三山灣(大連灣),沿着海灣的大片灘塗東去七八里,有個小灣名青泥浦,那裡是蘇州最大的鹽場,因此駐有女真兵一百並漢兵一百,主要防禦海盜上岸搶掠。

每當南朝商船北上遼東貿易,除了往半島中部的復州和北部的穆州外,也有商船開進青泥浦交易海鹽,尤其這兩年,南洋商船每年都會過來兩趟,讓駐紮在青泥浦和前關的女真兵都賺得不少,因此當浮冰一過,關營上下就都盼着南洋商船過來貿易。

這日,灘頭哨樓上的瞭望哨終於望見一艘大船從外灣開進青泥浦灣,船頭桅杆上高飄着的那個“商”字女真哨是認識的,當即喜笑顏開地敲響鐵鑼——若是海盜掠岸或敵襲,就猛吹牛角。

聽見鑼聲,鹽場內的女真謀克(百夫長)哈哈大笑,說:“送財的又來了!”立即傳令下去,讓鹽場漢兵督押着鹽工將鹽包運往灘頭,他帶着十幾名女真兵興沖沖往碼頭走去。

說是碼頭,其實就是一座簡易木橋,長約三四丈,兩邊樁子上栓着五六條獨木舟。駛入海灣的那艘商船長十二三丈,吃水八尺,便停在碼頭十丈外的海面上,甲板上站着頭戴襆帽、身穿錦緞長袍的商會管事,遠遠朝着碼橋上的謀克拱手,用女真話大聲道:“孛堇,某等運來糧食、烈酒等物,請派船過來卸貨。”

那謀克聞言大喜,現下缺的就是糧食,何況還有好酒,當即命令營寨內一半女真兵和所有漢兵都出來運船搬貨。

獨木舟來回穿梭,將商船上的糧袋和酒罈卸到碼頭上。從商船上陸續下來三四十名身穿短褐的船工,幫着扛糧袋。

商會管事帶着四五名隨從和女真謀克進了鹽場營帳,叫隨從開了酒,拿了大碗滿上,舉起道:“敬孛堇,鹽場興隆。”說着咕咚幹了,亮了盞。

那謀克見他這般豪氣,哈哈大笑,也拿碗幹了,說“好酒”。坐在帳內的七八名女真部屬聞到酒香早就難以按捺,迫不及待拿碗飲了。

營帳內喝得熱鬧,在灘塗上搬酒的女真兵也有按捺不住的,吆喝三五人圍坐一堆,開了酒罈子你一口我一口喝將起來。

濃烈的酒味順着南風吹到哨樓上,兩名瞭望兵喉嚨咕嘟直吞唾沫,指望有人來替他們。便聽得木梯蹬蹬作響,兩名短褐打扮的船工上來,一人捧着酒罈,一人拿着碗,拿碗的指了指商船,意思是“船上送的”。那兩名瞭望兵大喜,直道南人識趣,轉身過來喝酒。

一碗酒纔下去,就覺得有些頭暈,一人嘟囔着“這酒夠嗆”,陡覺背心一痛,跟着便見對面的瞭望哨也悶聲倒了下去。

兩名“船工”拔出軍刺,順手在女真人身上擦乾淨血,再插回左袖內側的鞘內,互相嘿嘿一笑,將屍體上身趴在哨樓上,做出瞭望狀。然後兩人負上女真兵的箭袋,拿起弓坐下只等行動號令。

營帳內已經幹了三碗酒的商會管事忽然撫着頭,眼濛濛地說:“某有些昏頭了。”搖搖晃晃站起來,拿着碗往謀克那邊走,嘴裡嘟嚷:“敬酒,再喝……”

那謀克也覺得腦子昏沉,卻兀自嗤笑,“南人就是不行。”話才說完,便覺胸口一痛,他不敢置信地猛然瞪眼,臨死的嚎叫卻嗆在捅破的肺泡裡無法吼出。

幾乎同時,帳內那七名女真部屬也被僞裝成隨從的陸戰兵拔出軍刺捅了肺泡,跟着割了頭顱。楊再興嘿嘿一笑,軍刺拍打着女真謀克的頭,“金蠻子,蒙汗酒別亂喝。”掏出短笛吹響行動號令,帶着部屬如獵豹般竄了出去。

鹽場內外扮成船工扛糧的水師陸戰兵立刻扯開麻袋,從麥子裡取出弓箭,對着猝不及防的女真兵開弓即射,箭無虛發。那些在灘塗上喝酒的女真兵並沒有中蒙汗藥,但坐在地上還沒來及起身,就被飛來的箭矢射中,反應最快的也才拔出腰刀而已。

那些漢兵和鹽工都驚呆了,有的倉惶抱頭躲避,漢兵有的拔刀,也有的逃跑……那些拔刀、逃跑的都被射殺了,便聽殺人的“海盜”高吼:“蹲下舉手,投降不殺!”有些人仍然驚慌地往灘塗外跑,跟着就被哨樓上的弓箭射殺,其他人眼見此狀,紛紛蹲下,舉起雙手。

便聽一陣陣的慘嚎怒叫聲之後,鹽場裡外漸漸歇了聲,靜寂得如同閻羅場,讓人驚怖萬分。有的人嚇得尿了褲子,坐在地上瑟瑟發抖,嘴裡直叫着“大王饒命”,敢情還當這些人是海盜。

渾身浴血的陸戰兵如殺神般清理戰場,所有嚥氣沒嚥氣的女真兵都被割了頭顱,那些倒下的漢兵和鹽工則被補上一刀,確定死去無疑。

半刻鐘後,整個鹽場都被楊再興率部掌控,水師陸戰兵僅傷亡五人。

發出信號後,十幾艘隱蔽在三山灣南部的“商船”開進青泥浦,從最前面的船上下來一隊隊身穿軍袍、打着綠色纏腿的國防軍步兵,立即接手了鹽場的營防。

楊再興率領二十名陸戰兵換上鹽場漢兵的裝束,驅使十名漢兵趕着三車糧食、三車“加料酒”,往鹽場西北七八里外的前關行去。

從青泥浦到前關的山陵有一條車馬可過的官道相通,平時用來運鹽,若遇海盜劫掠則方便騎兵馳援。

將近關口時,楊再興不着痕跡地打量,果然如情報中所說,關門東側和西側共連有五座烽火墩臺,只要關口有異動,烽火就會燃起。他們必須將烽火臺全部拿下,若讓金蠻子點燃烽火,閃電奇襲戰就會敗於此地,但他楊再興絕不會讓這種“失敗”發生。

楊再興心頭涌動着建功立業的熱血,但曬得棕黑的臉龐上卻是無比的冷靜,目光謹慎地打量着四周,又壓低嗓門警告那些漢兵:“成則立功,告密者死!”那些漢兵見識過他的血煞手段,何況鹽場的女真人都死光了,他們這些漢兵必定要被嚴重責罰,又眼見登陸的宋軍威勢赫赫,這些漢兵便都生了跟着搏一鋪的心思,因此雖然心中驚怕卻都點頭不迭。

車隊漸漸行到關牆下,城牆上的守兵看到牛車上露出的酒罈時,已經迫不及待地嚷起來,跟着便開了城門。

二三十名女真兵嘻嘻哈哈地走出來,帶頭的是位蒲裡洐(謀克副職),見運送的兵丁都是漢兒,心下詫異,便按刀喝問:“阿呼孛堇呢?”

他在閻羅殿裡等你喝酒呢!楊再興心裡嘿嘿冷笑,上前抱拳,低頭恭謹道:“稟告孛堇,阿呼孛堇喝多了,其他孛堇還在喝酒,讓小人先送些好酒過來,還有三車糧食,說是給關口孛堇的薄禮。”

那蒲裡洐麪皮一鬆,叫人檢查牛車上的貨物有無異狀,又打量楊再興面生,便問:“兀那漢兒,以前沒見過你?”

楊再興恭謹回道:“小人得阿呼孛堇賞識,前些時日才提了漢軍牌頭。”

那蒲裡洐聽他女真話說得流暢,又見他身材不高卻隱隱有着矯健,便哈哈一笑,自以爲明白阿呼爲何要提拔這漢兒了,心中懷疑盡去,揮手讓他趕車進去。

很快,從牛車卸下來的烈酒灌進了嗜酒如命的女真人腹內。這些酒封壇前都灑了曼陀羅粉,即江湖人稱的蒙汗藥,因爲酒是燒刀子勾兌,濃烈嗆喉,便將下藥後的輕微苦澀味都掩了去,而且這些酒中下的藥量都不生,約摸兩刻鐘後纔會昏睡過去。女真人先讓漢兒兵驗酒,見無異狀便都呼喝着灌起酒來。就連城頭輪值的女真兵都在這些“漢兒兵”的殷勤下將端來的一碗酒喝了。

就在一衆女真兵都昏昏濛濛時,楊再興率領三名陸戰兵分別摸向東西兩側的烽火臺,兩人一組,用送酒做掩護。這些烽火兵倒是盡忠職守,竟能忍着酒蟲子躁動,當值不飲。

楊再興一邊勸酒一邊接近,猛地暴起,一腿掃倒那名烽火兵,跟着撲上去咔嚓擰斷他的頸子。同組的陸戰兵揮出的軍刺被另一名烽火兵拔刀擋住,他提膝狠狠撞上那名烽火兵襠下,趁他悶哼彎腰時軍刺跟着刺進肺部,連捅幾下。

兩人端掉這個烽火臺,又繼續摸前,故伎重施,突襲搏殺,先後端了另外兩座烽火臺。迴轉關口,東側那邊的兩座烽火臺也已被兩名陸戰兵端掉。

留守在關口的二十幾名陸戰兵已將城牆上失去大半戰鬥力的女真兵割了喉,並將抵抗的漢兵搏殺,跟着打開關門,吹響尖銳的短笛。伏在山坡灌叢裡的二百名國防軍士兵聽見笛聲,立即起身衝上關口,清理金兵,接收關防。

楊再興已經率部推着載糧的牛車,沿着“長城”內道往西,突襲五里外的中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