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迴悲歌(二)
二月十九日。
清晨的寒風吹過,莫州城北門外的平原依然遼闊、空曠,已經荒蕪的農田裡偶爾可見到趴伏的蔫草枯根,一片荒寂景象。通往雄州的官道經過鄚鎮,一路無阻隔,空曠的平野。莫州西城外是綿長的滹沱河,自南貫北,仍然結冰未融。
雲騎軍遊奕營指揮使王英親自率領麾下一個都的騎兵七十多名軍士,在莫州北城外十里一帶逡巡。遵照河間府兵馬大總管張所的軍令,從前日駐營之時起,王英便已率領他的遊奕營三百零七人離營,分兩路隊伍,每隊一百五十人,和另外兩個個探馬營分工,在莫州城的北、東、南外十里方圓巡弋,發現小股金兵就地消滅,若遇上百人的探馬隊,則立即走避並回報大營。
王英率領的遊奕營和前鋒營同屬雲騎軍的精銳,遊奕營負責突襲、探查,像這種探馬任務是平日訓練多次的,熟門熟路。他們這都人馬負責的是通往雄州官道的地帶,正是金軍的突圍方向之一。頭一日就遇上了五十人的女真探馬隊,雙方都沒有退縮,一番硬戰下來,女真人丟下二十餘具屍體退去,王英也付出了三十六人的代價。
但他麾下的軍士依然士氣高昂。就在七八天前,當大軍從河間府開拔時,馬步軍總管張所下達了樞府對開戰以來有功將士的獎格。在河間府大軍中,以馬軍雲騎軍的獎賞最多——因爲與金軍的戰鬥最多。雖然經過數次戰役後,雲騎軍傷亡慘重,如王英的遊奕營僅僅比充當先鋒的前鋒營傷亡小,五百人的隊伍戰死兩百人,整編後五個都剩下三個都不到,但朝廷對他們這些戰勝並生存下來的將士確實賞格豐厚。
如王英本人,雖然官職沒有變,但武階終於晉升到從六品下的右武校尉,按北廷的新軍制,這意味着他以後如果想調離軍隊,便可以申報轉任七品的親民官,擔任邊境某縣的縣令——對於這些邊州縣,朝廷要求縣官、州官也要通軍事——之後通曉文事,積累治績,便可沿着文官路子走下去。這對於不想終身從事軍職的武官來說,北廷也給予了通往文階的機會,尤其邊境州,更需要有銳勇之氣又通兵事的親民官。北廷此舉,可謂一舉兩得。
除此之外,累計王英的戰功,朝廷還獎予一份“官學入學歷”。憑此歷,他的兒子或親屬子弟有達到縣學、州學年齡的,可以憑此歷免考並免費進入其戶貫所在地的官學學習。這對於普通百姓家的子弟而言——軍中絕大多數的中低級武官都是出身於普通民家——能進入有招收限額並且入考很難的州縣官學學習,這比買上一頃良田還更讓家人興奮,因爲踏入官學就意味着進入“士”的階層,是脫離“農工商”的身份上的躍變,怎不讓人激動?!
對於他麾下的普通軍士來說,朝廷的封賞更有現實意義。譬如他麾下的旗頭孫冀,因爲連升三階晉升到從八品下的秉節副尉而笑得合不攏嘴,前日遭敵時衝陣拼殺更加賣力——正八品的修武副尉,僅僅是每個月的武階俸錢便比正九品的忠詡郎多了一千五百文,這可以讓小縣城三家之口的生活從拮据轉爲足用。而下層軍士所追求的,也無非是能讓家中妻兒老小能吃飽穿暖。
除此,還有大量的錢物金銀錢和匹帛賞賜。北廷改制後,這些賞賜軍中的錢物不再是直接發到士兵手中,而是發給一張由樞府和太府寺共同簽印的“軍賞憑歷”,上面註明賞賜者的姓名和錢物多少,士兵們可以拿着這張“賞歷”,去各地掛有“代頒軍賞印歷”的錢莊和布帛鋪領取賞賜,而無需去朝廷的糧料院領取,絕無剋扣之弊。
北廷在軍中採取這種方式的賞賜是雷雨荼的改革,一是省卻運輸耗費;二是減省大軍行軍的輜重拖累;三是徹底革去陣前賞賜帶來的弊病,防止以前那種弓手在陣前齊射一次便要發賞錢的陋習死灰復燃,甚至不見賞錢便譁然潰散的情況出現——當年种師中殺熊嶺敗亡很大原因便是爲了快速行軍拋棄了錢物輜重之故。
當然這種方式對一般軍士來說,也十分得利。雖然親眼看着銀錢絹布的感覺很好,但是行軍打仗時帶着卻是沉重的包袱,既要擔心遺失又要擔心損壞。而北廷早在南廷之前就認可了“開店本金”在千兩黃金之上的大錢莊的合法經營身份,在普通百姓心目中,只要店中掛有太府寺署印的“錢莊許可印歷”,就意味着存錢不需要擔心莊家的信譽,因此發到軍中的這一張張紙製的“賞歷”,在衆將士眼中,與實物沒什麼區別。那些立功多而賞賜多的士兵,各種賞賜摺合起來,幾乎有百貫之巨,讓別的軍士豔羨不已。
張所更是在三軍面前宣佈朝廷新頒下的賞格:凡是斬獲完顏宗磐首級的,即可封從三品之侯,並賞銀萬兩;……斬下金軍萬戶首級的,封五品子爵,賞銀五千兩;……砍下一個女真兵首級的,賞錢五千文;生擒戰馬一匹的,賞錢三千文!
這賞格一出,全軍爲之沸騰。之前便看着那些立功多的軍士升階發財,咧嘴炫耀着自己的收穫,讓人眼紅不已,這會朝廷又拋出了侯爵、伯爵這樣的賞賜,雖然普通軍士沒這個能耐,但後面的賞格卻是人人有機會可撈得的。
於是,沒有立功的軍士想要立功,而立功得了賞賜的軍士看到的是比自己功勞更大賞賜更多的同袍……因此王英麾下的這些遊奕營騎兵,不但不怕遭遇金軍的探馬,甚至還期望多遇上幾撥,前天一遇上那隊金軍探馬就嗷嗷着撲了過去,即使從軍服上看出是慓悍的女真兵,他們也毫無畏懼的衝了上去。
昨日他們遇上了百人隊的女真探子軍,雖然麾下都急於立功,但七十宋騎面對一百女真騎,絕無致勝把握,王英立刻喝令走避。
今日,天光才麻麻亮,他們又開始巡遊,但直到午時,仍然沒有遇上金軍的遠探騎兵隊。遊奕營上下快要“望穿秋水”了,有人咧嘴開罵說:“金狗不做狗了,要做烏龜。”衆人鬨笑起來,說:“被爺爺們殺得縮頭了……”
跑在最前面耳朵最靈的士兵忽然跳下馬,貼地側聽,擡頭報道:“大隊騎兵!”
大隊的意思是“至少千騎”,千騎和百騎的馬蹄聲那是絕對不同的。
便在此時,只聽西北方向“嘭”的一聲,一道紅色的煙花騰空而起,在高空中爆散開來。
王英等人都吃了一驚,這是探馬隊事先約定的報訊信號——發現千騎以上、三千騎以下的金軍,放一個煙花;三千到五千人馬,放兩個煙花;五千到一萬人馬,放三個煙花;一萬人馬以上,放四個煙花。
便聽得“嘭嘭嘭”連續聲響,天空中又綻放三道煙花。
王英臉色一變,“金軍要大舉突圍了。”話音才落下,他已能感覺到戰馬身下的地面在微微顫動。“走避!”他高聲道,撥馬往東側,指揮衆人向側翼散開去,又吩咐傳令兵,“金軍要向雄州突圍,傳令本營二都、三都,立即向官道乙號地集結。”
“是!”傳令兵飛馬而去。
張所站在營地高臺上,望見西北方向四道煙花相繼騰起,便傳令下去:大軍準備開拔。
不出一刻,便見北面天空也相繼騰起四道煙花。
他身後的中軍參軍道:“果如大總管所料,完顏宗磐分兵往保州、雄州方向突圍。”
“這是必然之勢。”張所臉上並沒有流露出得意之色,傳令大軍開拔,追擊往雄州方向的突圍金軍。
而駐紮在莫州城西二十里外、從高陽追擊過來的一萬宋軍在主帥郭浩的軍令下,已經全軍開拔,追擊往保州方向突圍的兩萬金軍。
前方的宋軍探馬營在預定地點集合本營所有人馬後,繼續從側路追蹤下去,迫近金軍,刺探更詳細的敵情。
沒過多久,情報陸續彙集到張所和郭浩手中,讓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