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昊天話音還不曾落地,身後便已經再次傳來了皇上那蒼老悲涼的聲音:“仁和……仁和你到底怎麼樣了?”
簫璃聞言回頭去看,卻見皇上正坐在一架小小的肩輿之上,由兩個年輕的侍衛擡着飛快地進入到小屋之內,而在他的身後,緊隨而來的,卻是其他幾位皇子。
“皇兄!臣弟們全部都來看你來了。”一時之間,小小的陋室之中,竟然被諸位皇子給擠得滿滿的了。
太子在暖榻上用力,一副想要作勢起身的樣子。
皇甫昊天見了,連忙伸手將他抱在懷裡。而此時,皇上也已經被侍衛們放了下來,陳廷忠走上前來,用力將他一挽,君臣二人一步一頓地朝太子走了過來。
“父皇!”此時,太子卻是真正看到了皇上,嘴裡也不由顫抖出聲,“兒臣不孝,這種時候竟然還要勞煩父皇你前來……”
“仁和啊……”皇上此時竟然一把推開了陳廷忠,自己一個人邁動着蒼老的步伐,疾步朝着暖榻走了過來,“皇兒啊……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對朕如此狠心啊!”
皇上這一句話,可謂是道盡了這些年,他心頭的心酸與無奈。
而這句話聽在太子的耳朵裡,也同樣引發了他內心深處鬱積多年的感嘆。
“父皇……”熱淚潸然落下,太子的聲音卻是越發的哽咽了些,“這些年,都是兒臣太過任性了,兒臣對不起您了!”
太子說着,又努力想要掙開皇甫昊天的抱懷,只見他一隻手支撐着皇甫昊天的胸膛,而另一隻手,則想要爬將出去,只爲最後再對自己的父親行上一個大禮。
然而,即便是他用盡了全力,他的手卻只能擡起那麼高,那一點兒力道,就連想要去拉住眼前那個鬢髮斑白的帝王,都顯得那麼的力不從心。
然而,當皇上看到太子那陡然滑落的手臂,以及那一雙死死望着他的,滿懷了愧疚之情的眼睛之時,一張早已經佈滿了傷痛的臉上,也早已經無法控制的老淚縱橫。
“皇兒啊……”皇上再次上前一步,已然快速來到了太子的牀前,簫璃見了,連忙將墨蘭拉開,然後上前將他扶上,“皇上,您不如還是到這邊來坐吧。”
太子示意皇甫昊天將他放開,皇甫昊天只得遵照他的意思,先將他身後鋪墊起高高的厚厚的棉被,然後才輕輕將他靠將上去。
回過頭來,看到皇上依舊望着太子愣怔的神情,皇甫昊天才又從牀頭起身,扶着皇上坐下道:“父皇,您如果有什麼話,不如就坐在這裡跟皇兄說吧。”
“唉……”一聲長嘆,皇上終於挨坐到了太子的牀頭。而方一坐下之後,他便忍不住伸出手來,輕輕地撫上太子的臉頰,一雙眼睛裡,更是無法隱藏的心酸與嘆息:“皇兒啊,事到如今,你的心裡如果還有什麼怨恨父皇的話,不如就全部都說出來吧。父皇今日到這裡來,就是想要向皇兒你道謙來了啊。”
一時聽到皇上這麼說,太子的眼睛裡也不由蘊起了一抹霧般的神情,“父皇言重了,這一切都是兒子太過任性的結果,父皇又何必如此爲難自己?”
皇上看着眼前這個已然消瘦到沒有人形的兒子,心頭卻涌起一件件陳年的往事。
昔日,前皇后還在世的時候,那個時候的太子又是多麼聰明睿智的一個少年啊?別看那時他小小年紀,卻是志向遠大,更是勤奮好學。雖說那個時候皇上還很年輕,可是每每忙過公事之後,再拖着一副疲憊的身體去查驗太子的功課,卻成了他每日裡必不可少的一項樂趣。
若真說起來的話,皇上身邊有如此多的兒子,可是不管哪一個,都不能像是太子當年那樣,給他帶來無盡的欣慰與欣喜。
而太子做爲一國的儲君,的確也從來都不曾讓皇上失望過。
既便是那些年裡,年紀輕輕的他,也從來都不乏治國良策,顯然早就已經成了皇上的左膀右臂。直到皇后含恨而逝,太子遇上幼蘭,這一切才又全部都變了樣了。
也許正是因爲那些年他們都太過年輕了,太子年少叛逆,而皇上卻也正值盛氣凌人的年紀。自那以後,這父子兩個人之間的關係便急劇下降。
那個時候,皇上爲了讓太子按照自己的方式行事,不惜用盡一切手段。可他越是去逼迫太子,太子便越是叛逆,甚至一度期間,太子爲了避開皇上的專制,甚至主動脫離東宮。
可想而知,那個時候,皇上的心裡又是多麼的憤怒,又是多麼的感傷。也正是因爲這樣,他才最終下定決心,要對幼蘭下毒手。
卻不想,當皇上把墨太醫招到身邊吩咐這件事情的時候,才知道,原來那個時候幼蘭已經有了太子的孩子。皇上心頭大恨,卻終久還是下不了手。有心想要就此罷手,然而一想到太子這些年與他對抗的樣子,皇上的心裡最終還是又狠下心來。
親筆提下的一副墮胎藥,卻在交到墨太醫的手上的時候,暗自吩咐他,這件事情表面上就這麼做,然而私下裡,他到底想要如何處置,便全由他看着辦就是了。
墨太醫終究不愧是太醫院的院首,心裡惴度着皇上的意圖,終於做出了連夜將幼蘭送出宮的抉擇。那件事情過了沒多久,他便上書辭去太醫院首一職,從此歸隱山林,也不過問皇家之事。
在墨太醫做出這一決定之時,宮人所有人都感覺到大吃了一驚,卻唯有皇上,他竟然連出口挽留,都不曾去做。
正是如此,墨大夫從此在宮中消聲匿跡,甚至在京城,也從來沒有人能夠再見到他的身影。然而,讓誰都不曾料想到的是,多年之後,皇甫昊天卻在這個離京城不到三十里的地方找到了他。而彼時,在他的身邊,已然有了一個名叫墨蘭的小丫頭。
不過,自幼蘭和墨大夫相繼消失在大家的視線之後,太子也終於慢慢地又振作了起來。這一點兒原本讓皇上的心頭,感覺到特別的的欣慰,只是他卻沒有料到,太子這一次的變化卻是太過強烈了一些。
那個時候,太子常常會爲了某件事情,不辭辛勞,四處奔波。有的時候,因爲一件事情,他甚至可以幾天幾夜的不眠不休,只爲能夠藉由這些繁忙的公事,來忘卻自己心頭的那些傷痛。
原本皇上還以爲,等到過了這一陣子就會沒事了。可是他又如何能想像得到,太子這種做法,竟然在無形之中就埋下了他這一生的禍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