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老太太深知,姚長雍不是心口開河的人,他既然鄭重其事地告訴她,那麼,便是他和慕容霆有了確鑿的證據,即使沒有證據,那也是十足的確認了。
通敵賣國啊,不管是慕容家誰做的,慕容家整個家族的名聲都會被連累,說不得慕容家就此一蹶不振了。真真是,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
姚老太太激動地罵了一通,終於平靜下來,眼中有濃重的悲哀之色:“幸好當初那慕容雪鬧了一處笑話,不然,你就要被牽連進去了。可見,佛祖是保佑你的,長雍。從此後,再莫說慕容堅是你舅老太爺,本來,他這嫡脈跟我的血緣就差得遠,如今出了這種事,我可高攀他不上——幼年時候,慕容堅一身勇武,有勇有謀,在水軍裡頗爲出色,連堂兄,慕容府的王爺,都敬他三分,未曾料到,他骨子裡卻是這種人。”
姚長雍默默聽着姚老太太回憶年輕的慕容堅,她說什麼,他只管點頭,間或遞上茶水給姚老太太緩解口渴,也緩解一下激動的情緒。
至於慕容雪,他早不記得這號人了。
姚老太太道:“……老王妃讓他孫女送給我做孫媳,我當初想着,這丫頭刁蠻,他沒閒暇管教好,我好好調/教便是,原來不是沒閒暇,而是閒暇時間都用在歪門邪道上了。長雍啊,霆兒可曾說怎麼處置慕容堅了?”
姚長雍聽姚老太太對慕容堅直呼其名,知姚老太太緬懷過去不是存了婦人之仁,而是不忿慕容堅出賣家族。甘當賣國賊的行徑,聞言,便恭敬地回答道:“老太太,霆表哥雖查到慕容堅給予藏寶賭坊運出火柴的方便,卻沒有查到這批火柴運到東瀛什麼地方去了,接頭的人不知是東瀛王室,還是東瀛幕府,或者。是大夏內的某一世家。”
言罷,姚長雍危險地眯起雙眸。
姚老太太心頭一緊,想想便明白了,焰焰坊的管事曾經被劫,在製作火柴的過程中炸掉實驗基地,此事引起朝堂轟動,有心人想要摸到配製炸藥的門路。不敢再在大夏境內做實驗,那麼只能出海做實驗。這也說得通。
她勾脣諷笑,真以爲拿幾根火柴,乾巴巴地研究就能研究出火藥配方?
真是天大的笑話!
姚長雍見姚老太太眼中瞭然,繼續道:“老太太,我之前問老太太是否派人去東瀛慰問賀掌櫃一行人,便是想趁機打探消息。看看那些貨到底去了哪裡。焰焰坊由黃老太爺提供配方,由楚王府製作,由我們姚家經營運作,算上黃老太爺的分股,咱們兩家佔了七成(姚府四成,黃家三成)。於情於理,咱們府上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明知與咱們有關,卻不作爲,說不過去。”
何況。還牽扯到慕容王府的利益和名聲,那越發得查出終端。
姚老太太恍然而悟,斂了臉上的悲哀之色,反而嗔道:“既然你一定要派人去東瀛的,方纔還非要問祖母是否派人,不是故意留難祖母麼?”
姚長雍赧然,咳了一聲說道:“老太太把整個家族的榮辱交給孫子,孫子不敢辜負老太太的厚望。又不想老太太爲這些個糟心事添煩憂,是以,纔會徵求老太太的意見。”
意思便是說,姚家派人去東瀛調查。必定得再派商船,姚老太太知道動靜會發問。而他不想讓姚老太太多添煩惱,是想瞞着焰焰坊的事的,畢竟,慕容家出了叛徒,姚老太太面上也無光。
姚老太太神色有些疲憊,拍了拍姚長雍的手,道:“我瞧着你不慌不忙,遇到如此大事,沒有亂了陣腳,祖母就放心了。長雍,你的確是能獨當一面了,祖母不是拿得起權力,放不下權力的人,活到這個歲數,自然什麼都看得開。以後啊,這種事由你全權做主,按照你想做的去做,不必顧慮祖母的想法。說到底,姚家是你的姚家,不是祖母的姚家,祖母先前幾年只是幫你照看罷了。可記得了?”
姚長雍神情激動,姚老太太這話是對他全然的信任,雙眸煥發自信的神采,熠熠生輝,道:“老太太的教導,孫兒從不敢忘。”
姚老太太滿意點頭,又欣慰道:“我曉得站在頂峰寂寞的感覺,你從小沒什麼朋友,幾個兄弟親是親,卻不是能挑大樑,助你一臂之力的,你心裡有話,有難以決斷的大事,只能找老祖母絮叨。說實話,祖母如今精力多有不濟,能教給你的全教給你了,能幫你的越來越少。好在,祖母給你挑了個能跟你並肩而立的媳婦兒。黃家丫頭幼時瞧着穩重,卻總感覺與普通的孩子們格格不入,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這是她從小的經歷使然。這些年漸漸真正明理懂事了,跟着你學了不少,倒是開了眼界,這孩子資質不錯,潛力是有的,以後你有話儘管跟媳婦商量,老祖母呢,就享享幾年天倫之樂吧。”
姚老太太面上含笑,眼中既有欣慰,又有疲憊,這種疲憊不是因着幾樁駭人聽聞的消息,而是精神上的疲憊。
姚長雍便記起,姚老太爺活着的時候,姚老太太作爲頂級豪門下嫁的媳婦生活如魚得水,雖然姚老太爺有幾個姨娘,可她自小心境開闊,在慕容王府長大,在後宅中游刃有餘,婆婆活着時也不敢給她臉色看,可稱得上風光霽月。
姚老太爺去世,姚老太太成爲整個姚府最尊貴的人,地位比作姚老太爺妻子的時候還要尊崇,姚府上上下下都以她爲尊。及至傅池春先後殺害她的兩個嫡子和一個嫡長孫,姚老太太輕鬆的豪門貴婦生活到頭了,帶着年幼的姚長雍,不得不撐起整個姚家,府內府外一把抓,嚴防死守梁州這塊地,防着傅池春的陷害算計,還要防着各個大商戶的虎視眈眈。
一個出不了姚家大門的內宅夫人,運籌帷幄數年,沒把姚家敗光了,實屬不易。
姚長雍凝視着老祖母鬢角的白髮,忍着酸澀,含笑道:“老太太,黃姑娘是個孝順的,待人赤誠,心地仁善,孫兒當初中毒時受黃姑娘照顧,命懸一線,思及前塵往事,因而動情。從那之後,老太太對待黃姑娘的態度就變了,不僅讓處處爲孫兒說好話,而且時時讓黃姑娘學習經商,老太太疼孫兒的心,孫兒又怎能不曉得呢?世上最瞭解孫兒的人唯有老太太。”
姚老太太心思被看穿,也不着惱,被孫子這般真心實意地奉承,脣角掛上淺淺的笑,玩笑道:“今日,你還能說,這世上最瞭解你的人是祖母,等娶了黃家丫頭過門,這話可萬萬不能再說,這世上最瞭解你的人該是你的枕邊人、結髮的妻子,否則黃家丫頭可要吃醋了。”
饒是能在談笑間殺人於無形,姚長雍仍是有些赧然,到底是沒經過情事的少年人。
姚老太太玩味地看着姚長雍,脣角笑意更深,她這輩子對兒子都沒對姚長雍這麼親暱,難怪常言說隔輩親,她那倆兒子在世時可從未對她說過少年情懷。這麼想着,姚老太太的思緒不禁迷茫起來,腦海裡回憶起大兒子姚伯良、二兒子姚叔旭活着時母慈子孝的情景。
姚長雍見姚老太太說着話便迷迷糊糊地打起盹兒,無奈地笑了笑,輕手輕腳地把姚老太太抱到牀榻上去,抖開被子爲姚老太太掩好,坐在牀邊守了一會兒,這才躡手躡腳地出去,輕聲吩咐琳琅仔細照看。
從榮祿堂出來,姚長雍回到鏡明院,青鳳隊裡的侍衛等在門外,銀屏爲姚長雍解下斗篷,小翠上熱茶,錦屏塞了個手爐暖手,等姚長雍坐到書案後時,幾個丫鬟乖覺地退出去,那侍衛在巫秀的示意下進門回話,把昨天藏寶賭坊的刺殺完整地描述一遍。
姚長雍疑惑不解:“你是說,黃老太爺佈置人手時故意留了條生路給老熊?”
“回四爺的話,屬下不敢妄自揣測黃老太爺的想法。”那侍衛平平板板地回答道。
姚長雍並非是想聽到侍衛的回答,道:“嗯,黃老太爺讓你們幹什麼,你們便幹什麼吧,一切聽黃老太爺的安排。”
他揮手讓侍衛退下,靠近包了虎皮的椅子裡,兀自陷入沉思。按照昨天佈置的人手數目來看,黃老太爺明明可以毫不費力地把藏寶賭坊的那羣烏合之衆斬殺殆盡,而黃老爹卻留了個口子給老熊。黃老爹能眼睜睜瞧着那麼多人死在自己面前,絕不是對老熊等人產生了可笑的同情心,他這麼做,是不想把藏寶賭坊得罪狠了吧,也是想給藏寶賭坊一個警告。
姚長雍淡淡垂下眼簾,眼底有些愧疚,黃老爹當時查賬,雖然很隱秘,但總有動靜,稍微有些風聲透露出去,加上姚家對藏寶賭坊的火柴去路窮追不捨,藏寶賭坊對付不了他,就拿黃老爹開刀。說起來,是黃老爹替他背了黑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