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文婷一舉得子,慕容霆順利封爲慕容王府世子,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句話在慕容王府也適用,慕容老王爺夫妻去揚州休養,慕容霆接掌慕容海軍元帥一職,新上任的慕容世子比新上任的慕容王爺更有鐵腕作風,於是,鑑於慕容世子與姚家現任家主姚長雍的表兄弟關係,傅池春的日子很不好過,他這個金玉滿堂大掌櫃的權力一點點被祝葉青架空,“大掌櫃”名存實亡,只是個空殼子。
傅池春從姚府搶奪來的海船成了一堆破銅爛鐵,堆在港口慢慢等着腐蝕,這是因爲慕容霆掌管東海之後,東海貿易港勒令不許“不明船隻”出港,而傅池春在南海有前科,沈家爲名義着想,不願開方便之門。 在姚太后周旋無果的情況下,傅池春犯腦疾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他疼得抱着腦袋在炕上翻滾,實在無法忍受,發瘋般地嘶吼大叫,砸爛整間屋子的東西,但是這些都無濟於事,叫來小廝,奮力朝小廝們揮動鞭子,直到小廝們發出慘絕人寰的淒厲叫聲,方纔覺得沒那麼焦躁了。
慕容霑怯怯地拉了拉傅臨冬的袖子:“傅伯伯沒事吧?”這是慕容霑第一回見識傅池春發瘋,她不認爲傅池春打幾個小廝有什麼錯,只是傅池春發瘋的模樣太可怕了。
傅臨冬眼神陰鬱地盯着房門,藏在袖子中的手緊了緊,微微闔眼,小廝們的慘叫熟悉而陌生,他記得六年前這些慘叫是從他的口中發出的,當年姚長雍到兗州轉了一圈,在傅池春眼皮子底下順利溜走,還救走了一個他要殺的小女孩,最讓他不可原諒的是,一路上那麼多暗殺,姚長雍居然毫髮無損。當年的姚長雍和慕容霆羽翼未豐,而傅池春風頭正勁,傅池春不甘心,加上那把茶壺被他傅臨冬無意中弄壞,傅池春性情大變,腦疾發作得很厲害。
傅臨冬冷笑,他便是這麼任由傅池春打罵,從而樹立了孝子形象,順利成爲傅池春養子的。
“臨冬哥哥……你沒事吧?”慕容霑有些不安。
“沒事。”傅臨冬回神,從她手中扯回自己的袖子,口吻十分冷淡。
慕容霑咬脣,又是憤恨,又是無奈。傅池春和傅臨冬現在是她的依靠,可自從私奔之後,傅臨冬的態度鉅變,其實也不能說鉅變,因爲當初沒私奔的時候,傅臨冬對她的態度都稱不上熱情,只不過在私奔後,更爲不耐煩而已。她很無力,可沒辦法改變,又很迷茫,不管心中有多少愛戀,終究逃不過世俗的眼光吧。 唯一願意哄着她的傅池春卻露出如此可怕的一面,慕容霑心生悔意,但現實是,她不能後悔,因爲那個生她養她的慕容王府徹底地拋棄了她,在她去了一趟兗州之後。她不明白爲什麼。
而傅臨冬卻是明白,那是因爲慕容王妃本送了一個慕容雪去給姚老太太消氣,哄她開心,偏偏姚太后和傅池春送她慕容霑去添堵。
“冬兒,霑兒,你們在啊!”正在兩人各自陷入沉思的時候,傅池春打開房門,滿臉輕鬆,除了衣裳頭髮有些凌亂和狼狽,和平時沒有不同。 傅臨冬立刻換上一副擔憂的神情:“老爺,今兒是有事來尋老爺。” 傅池春點了點頭,對門口站的兩個丫鬟道:“房間亂了,讓管家來打掃。”又對傅臨冬熱絡道:“走,我們去書房談。”
完全看不出方纔發瘋的那個人是他。
慕容霑微微縮了縮肩膀,覺得這樣若無其事的傅池春越發面目可憎了。見過雙面的,沒見過這麼雙面的。 她站在原地目送兩父子離開,然後去路邊的亭子裡眺望,傅府的管家帶了幾個面無表情的小廝把被打的小廝們擡出來,血肉模糊的小廝們面目全非,連痛叫都沒有力氣。她如掉進數九隆冬,渾身打個寒戰,高傲地擡起的頭緩緩地低垂,整個人沉靜得如亭子旁邊的假山怪石。
傅臨冬其實沒有什麼好消息說的,生怕刺激傅池春,想了想,說道:“老爺,據線人來報,姚長雍出府遊歷,這回去的方向是北陽縣。” 也許,應該讓他的這個養父發作一下。傅臨冬微微勾着脣角,完全無視傅池春身上的狼狽。
傅池春攏眉,額角青筋蹦了蹦,眼神沉得能滴出墨水來,沉聲道:“冬兒,俗話說,養兵千日,用在一時。我養你有兩個千日了,這回北陽縣之行,你和霑兒一起去吧。”
讓別人痛苦,尤其是讓仇人痛苦,方能轉移隱藏在他大腦裡的疼痛。
傅臨冬頓了一瞬,似有驚訝之色,緊接着毫不猶豫地回答:“是,老爺。”他微微躬身,垂下的眼掩去嘴角的諷刺,腦海中浮現的是當初自己被他發瘋時打得奄奄一息的絕望,傅臨冬眯眸,壓下眼底的狠絕。 …… 北陽縣。
因爲基本已經確定關係了,姚長雍對金穗沒什麼避諱,全程讓金穗跟隨自己,金穗明白他的意思,但家中長輩們沒有明確的表示,她覺得不妥當,開口拒絕,姚長雍則笑道:“黃姑娘遲早要學生意經,卻還沒正式看過桌面上的談判吧?黃姑娘不想見識麼?”
正兒八經的談生意,金穗還真沒見識過,尤其是古代的,她尋思半晌,點頭同意:“如果能見識那最好了,有麻煩的地方,姚公子儘管開口。”
談判是機密事,姚長雍隨隨便便就讓她去長見識,這份信任之心,她怎能辜負。同時,金穗心裡甜甜的,這種毫無保留的信賴讓她很滿意和意外。
接下來,姚長雍果真帶着金穗去談了幾宗買賣,姚長雍是掌權人,他不需要有多好的口才與人辯駁,談判這種事自有專門的管事去做,他主要是控場,及時修改與敲定談判方案。
金穗通過這幾宗買賣,意識到,北陽縣府的確是座大城,而姚長雍談的這幾宗買賣只有一宗是關於珠寶的,是北陽本地的商人出海歸來,攜帶大量的西洋珍珠,商人本想自己做珠寶生意,奈何他多年行商,在地方上的勢力不行,儘管是西洋珍珠,但不被人認可,認爲是西貝貨,鬥不過本地商人。不得已,只好把所有的珍珠盤出去。姚長雍是應邀而來,因爲海商對本地商人很氣憤,想要把珍珠賣給姚家。 姚長雍自己家有船,對這些珍珠不稀罕,但海商的珍珠不僅成色好,而且是成批的,成批的均勻的珍珠,價值自然升起來了。姚長雍不笨,不會輕易得罪本地商人,還要吃下這批貨,只說:“金玉滿堂的珠寶材料都是最高檔的。” 他優先挑了一批最好的,剩下的給別的商人瓜分。 事後,金穗問道:“姚公子把最好的挑走了,不是打那些人的臉麼?我看他們怎麼一點怨氣沒有?”而且不僅是表面沒怨氣,出來時還熱情地跟姚長雍打招呼,那個海商也沒二話。 姚長雍笑道:“姚府商船出海,什麼西洋珍珠只會越來越不稀罕,只這段日子還能賣出好價,否則本地商人怎會逼迫海商出賣珍珠?我姚家優先挑選珍珠,珍珠的質量自是我說了算,我又沒把所有的好珍珠挑走,剩下的珍珠參差不齊,自然不能按照劣質珍珠的價格來賣。海商以不低的價格賣出所有珍珠,本地商人以不高的價格買進優質珍珠,兩相便宜。” 是兩頭不得罪吧。金穗有些明白,又有些糊塗,嘀咕道:“怎麼感覺那麼像魚目混珠呢?” 姚長雍哈哈大笑:“你這樣說也沒錯,珍珠優劣要看鑑定師傅的水平。” 金穗有些明白了,那個海商只略通珠寶鑑定,說簡單點,在他眼裡,珍珠分爲三等,金玉滿堂的珠寶鑑定師傅們卻能把珍珠分爲九等。而本地商人看中的是“西洋”二字,說到底,是各取所需罷了。 金玉滿堂走的是精品路線,最劣等的珍珠,即便是西洋珍珠,他們也是看不上,所以姚長雍纔會說“魚目混珠”沒說錯,劣等珍珠在金玉滿堂師傅們眼中自然只能當做魚目了。 這是姚長雍在向她展示金玉滿堂的實力麼?金穗嘴角抽了抽。 除了這宗珍珠交易,還有另外幾宗,與糧食、藥材、皮草、馬匹等相關,金穗眼觀鼻,鼻觀心,沒有發表任何疑問,忠實做姚長雍的“秘書”加護衛。顯然,這些與金玉滿堂不相干的生意纔是姚長雍來北陽縣的真實目的,這批貨到底會流到誰的手裡,她不敢過問。 姚長雍見她不問,也沒有任何解釋。 解決完幾宗買賣,便是姚長雍處理金玉滿堂內部事務的時候,這天傍晚,姚長雍和購買珍珠的那幾個交易商喝酒歸來,回到客棧門口時,有小乞兒跪在地上乞討,客棧小二追打乞兒,周圍是來來往往的行人和小販。 錦屏隨手丟下半角銀子,扔在小乞兒身上,臉上面無表情,顯然是司空見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