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麼是金穗惱了,要麼是金穗羞了,不管是哪個,總算有些進展。
因此,這些天來她心情很好。
再者,姚老太太心裡跟明鏡似的,金穗擇婿得她自己滿意,黃老爹的意見反而在次,這纔會越過黃老爹,從金穗這裡下手,不失爲一條捷徑。
因着姚長雍接手的事務越來越多,姚老太太也越來越清閒,金穗陪着說了半天的話,在榮祿堂吃過晌飯,她去歇晌,金穗得以脫身,恐怕再坐下去,她便要頂不住姚老太太灼灼的目光而坦白從寬了。畢竟對於這趟出行,她事後的表現有些反常,姚老太太會產生懷疑,對他們路上的經歷會好奇是常理。
姚老太太甚至慈愛地拉着她的手,道:“要是長雍路上欺負你,你只管說,看我教訓他!”
“沒有,沒有,”金穗就怕姚老太太提姚長雍,她一提,她就緊張,“姚公子路上對我很照顧呢。”
姚老太太嘴角含笑地合上雙眼,金穗待她睡着了,掖了掖被角,和姚真真輕手輕腳地離開榮祿堂。金穗鬆了口氣。
二人攜手同行至聚榴園,聚榴園是姚真真的院子,姚瑩瑩未出嫁時,她們常常聚在汀蘭水榭,姚瑩瑩出嫁後,二人常在榮祿堂陪着姚老太太,因而,金穗只來過數次姚真真的院落。姚真真的院子和她的性格極像,聚榴園內除了大片的石榴樹外,種滿了牡丹、芍藥、馬蹄蓮、彩雲球、芙蕖、蘭草、丁香、杜鵑、梔子、峨眉薔薇、春海棠等,端的是花團錦簇。奼紫嫣紅。
此刻,二人坐在紫藤蘿花架遊廊裡,金穗望着搖搖曳曳的梔子花,花香襲人,沁人心脾,她不禁讚歎:“二姑娘,你這兒真是滿園春色啊!”
姚真真十分得意。吩咐秀枝道:“秀枝,你去摘幾朵石榴花來。要那花石榴的。”
姚真真種了兩種石榴樹,一種是她口中的花石榴,即只開花不結果的,花期比較長。一種是果石榴,秋天會結出果實,花期相對的也會比較短。原先她只種了花石榴,姚老太太嫌棄不吉利,一聲招呼沒打,硬是吩咐花娘種了果石榴樹。
姚真真當時沒阻攔。不全是因爲對姚老太太的恭順孝敬,也是因爲她的母親津二奶奶孫氏跑來指桑罵槐,說是女兒詛咒她只開花不結果。生不出兒子,其實當時她已經有姚一帆了。那時姚真真纔多大點,嚇得一句話不敢說。這樁事是她心上永遠好不了的疤,以至於後來把園子的名字由“凝春園”改爲“聚榴園”。這裡面未必沒有與津二奶奶對着幹的意思。
這麼多年,津二奶奶除了姚一帆,肚子裡再沒有動靜,氣得津二奶奶怪在姚真真頭上,越發不喜這個女兒。
這些陳年往事,金穗只是隱隱約約聽姚府的小丫鬟們閒磨牙說的,真僞不知。但是津二奶奶不喜姚真真卻是事實。
秀枝剪了幾枝石榴花來,另有個機靈的小丫鬟手中捧了只繪水墨幽蘭的三羊插花瓶,在秀枝的示意下襬在遊廊的石桌上。
秀枝乖覺地遞上兩把小金剪,一把給姚真真,一把給金穗,二人修剪了三兩枝石榴花,插在瓶中。
姚真真擺弄着瓶子,越看越喜歡,朝秀枝笑道:“瞧着挺雅緻的,石榴花又吉慶,我記得四叔的書房裡擺了一隻繪水墨君子蘭的插花瓶,是象耳的,比這個還要得趣。秀枝,你把這隻花瓶連着石榴花送到鏡明院去,把那隻象耳的換過來。”
金穗微怔,啼笑皆非地再次領教了姚真真的惡趣味,嘴角抽了抽,終究一聲沒吭。
姚真真不過是想把她插的花送給姚長雍罷了。
秀枝約摸是爲自家姑娘臊得慌,微微垂下眼簾,踟躕着提醒道:“姑娘,奴婢記得,那隻象耳花瓶是慕容大公子送給四爺的,統共兩隻呢。”
“兩隻啊,”姚真真瞥了眼金穗,笑得花枝亂顫,眼中閃過一絲陰謀得逞的光,賊兮兮的,“有兩隻便更好了,你就說,這花瓶裡的石榴花是我和黃姑娘一起剪的。黃姑娘是貴客,四叔怎能小氣。”
秀枝見姚真真一副捉弄人的模樣,明瞭勸不過來她,只得把目光轉向金穗,奪人所愛不是君子所爲。
金穗深知姚真真存着看笑話的心,她正要琢磨着怎麼打消姚真真的念頭,只聽姚真真搶話道:“我是你姑娘,還是黃姑娘是你姑娘?莫看黃姑娘了,我心意已決,趕緊去,磨磨唧唧的做什麼?”
秀枝無奈,怕再推脫下去,姚真真半分面子不給留,橫豎鏡明院那邊是不會同意的,也就白跑一趟腿罷了,只是二姑娘的做法委實不厚道。她無比懷念姚瑩瑩尚在姚府的那段日子,至少能有個人壓得住姚真真偶爾跳脫的心血來潮。
她不抱希望地捧着三羊花瓶去了鏡明院,把姚真真的話傳給正當差的錦屏,而錦屏毫不猶豫地進去通報,說道:“四爺,今日黃姑娘過府,和二姑娘剪了石榴花插花瓶,特地送給四爺擺桌。四爺看,擺在哪裡合適?”
這話出口,主語就從姚真真偷換成了金穗。
姚長雍正在練字,聞言擡眸,目光凝在錦屏手中的石榴花上,脣角淺淺勾起,目光瞬間變得柔和,摻着一絲石榴花般耀眼的灼熱,道:“這倆丫頭有心了。就擺書桌上吧。”
錦屏便把三羊花瓶擺在象耳花瓶旁邊,象耳花瓶裡插了兩枝早上剪的魏紫和姚黃,她也沒提姚真真要象耳花瓶的話,只說笑道:“二姑娘院子裡的石榴花寶貝得跟什麼似的,平日裡連帆少爺去要都不肯給,上回三太太要一枝石榴花插頭花的,偏二姑娘護得緊,不許人掐花。”
“這丫頭旁的心眼子大,就這個心眼子小,難得大方一回。”姚長雍目光仍是膠着在石榴花上,他恍惚記得金穗穿過一件薄荷綠撒石榴花的短襦,可不記得是什麼時候了。
錦屏接口道:“所以才說二姑娘對四爺是有孝心的。四爺瞧瞧,要不還個禮?”
姚長雍一怔,丫鬟們拐着彎說話,他還有什麼聽不出的?他眸光垂下,錦屏正在整理那瓶牡丹花,眼中瞭然,爽快地笑道:“是啊,二姑娘是個有孝心的。這隻象耳瓶看着還不錯,既然有這隻三羊瓶了,象耳瓶就送給她吧。我記得你們表少爺送了一對來,你去找出來,剪兩隻牡丹插上,回送給黃姑娘和二姑娘。”
錦屏忙喜滋滋地應諾,翻了翻花冊子,取鑰匙打開多寶櫃,從下面的小抽屜裡尋出第二隻象耳花瓶,又各剪了兩枝碩大的魏紫和姚黃,分別插在象耳花瓶中。
秀枝左等不到,右等不來錦屏,銀屏過來問是什麼事,秀枝紅着臉道明來意,銀屏便笑道:“這有什麼急的,妹妹先回去伺候二姑娘,就說四爺忙着沒空見,花瓶先讓錦屏收起來了,稍後待錦屏稟告了四爺,會親自去回話的。便是四爺捨不得花瓶,總歸不會讓錦屏空手去。妹妹且放心先去吧,索性站這裡乾等着也無法。”
錦屏是個伶俐的,這麼久沒出來,或許正在跟四爺磨呢。關於姚長雍和金穗的事,銀屏隱約聽錦屏透露了點兒,姚長雍送禮還怕找不到由頭,送上門的機會,必定不會放過。她會這麼說,不過是讓秀枝念她一點恩情罷了。
秀枝一想,確實是這個道理,又是姚長雍的大丫鬟說的,銀屏的話可不就是姚長雍的話?便感激地朝銀屏行了一禮,回了紫藤蘿遊廊裡回話。
銀屏輕手輕腳地推門而入,一瞧,桌上不見了象耳花瓶,多了只插石榴花的三羊花瓶,便明白是怎麼回事,瞥了眼認真練字的姚長雍,心中越發篤定。
她方收拾完一面書架,錦屏從書房後面連着的抱廈裡進來,呈上花瓶和花朵給姚長雍過目,銀屏嗔了一眼錦屏,捂嘴偷偷笑了。
姚長雍無語地望着兩隻花瓶,心湖泛起一絲漣漪,隱隱綽綽地藏着一絲欣喜,故作不在意地一揮手:“送過去吧。”
錦屏正兒八經地福禮退下,出門喚兩個小丫鬟各捧一隻花瓶往姚真真的聚榴園而去。
金穗本來鬆了口氣,不理會姚真真的沮喪,誰知轉眼錦屏便來了。
錦屏說明花瓶是送給兩位姑娘的,神色如常地告退,一直到出了聚榴園,嘴角咧開,恨不得哈哈大笑,金穗看了那牡丹花,臉色都綠了,真是太好玩了!
要說姚真真前些日子還在糾結和不確定,這會兒是完全明白了姚長雍的心思,這又是送花瓶,又是送插花的,還是送的“姚黃”,天下真沒有更巧的事了。
她兀自在心裡偷着樂,猶嫌金穗的臉不夠綠,索性把自己瓶裡的那隻姚黃換了金穗的魏紫,笑容明媚:“黃姑娘,你曉得我最喜歡紅色,這朵魏紫便給了我吧!”
她換都換了,金穗還能搶過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