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驚愕,居然是傅池春的兒子!年前,姚長雍中毒,傅池春是頭號嫌疑犯,可沒人敢觸姚太后的逆鱗去動傅池春。姚長雍中毒一案便成了懸案,直到如今也沒有任何線索和進展。
突然之間,衆人看傅臨冬的眼色便帶了顏色,今日來姚府道喜的皆是姚府的貴客,不是姚府的親族便是梁州的高官豪富,但歷年來傅池春從來不到錦官城,他害了姚府上下那麼多人,到梁州來,無異於闖進龍潭虎穴。
那麼,傅池春讓他養子在姚老太太重孫女大婚之日上門道賀是什麼意思呢?就不怕傅臨冬有來無回麼?
且連年餘對小廝的吩咐着實有意思,傅臨冬在認傅池春爲養父之前是掛在姚府下的奴才,連年餘一句話指出了傅臨冬沒有見識,沒有規矩,更有監視傅臨冬以免其在婚宴上鬧事之意。
傅臨冬抿脣而笑,半分怒氣也無,反而順着話道:“多謝連掌櫃美意,我頭回來梁州,正怕衝撞了新娘子。”
連年餘心底冷哼,面上笑道:“表少爺多慮了,我們姚府的婚俗,只有族親和親族女眷方可觀禮。”
傅臨冬面色又變,連年餘暗暗警醒,這個主兒早不來晚不來,今日來還不能觸怒了他。
可傅臨冬只輕輕一笑,淡定地入座:“這樣的婚俗我還是頭一回聽說,不能得窺新娘子一面當真是遺憾。”暗指“姚府的婚俗”讓新娘子見不得人。
連年餘略蹙眉,說道:“來日表少爺可拜訪江夏王府,表少爺是江夏王世子妃的表叔父,世子妃定會接見的。”
傅臨冬嘴上佔不到便宜,便不再接話。
連年餘便道:“表少爺請先用茶點,府中有諸多事務打點,恕不奉陪了。”
傅臨冬輕輕頷首,他今日不是來鬧場的,鬧場的另有其人,沒得他在這裡丟人現眼。橫豎他只有一張嘴一個人。是算計不了姚府的。他淡淡地抿脣,慕容霑丟人丟的也只會是姚老太太的人,跟他有何干系?坐看姚府見了他猶如驚弓之鳥般上下戒備,他甚至覺得有些榮幸。
他端起熱茶,輕抿一口,嘴角的笑意隨着熱茶逐漸變得涼薄。
連年餘一拱手告辭,出門叫了四個小廝來,讓小廝們盯緊了傅臨冬,他剛回到大門口便見着了慕容霖。慕容霖身邊跟着的是慕容雪,慕容雪戴着帷帽。但是她露出的一雙黝黑的手,不是在昭告他人。她就是慕容雪麼?
連年餘奇怪的是,慕容雪一個姑娘家怎麼不走偏門,偏要跟着慕容霖走正門,又是來耀武揚威,咋咋呼呼地宣稱自己是“尊貴的嫡脈”?真是好笑,她的嫡脈姚府的人根本不買賬。
慕容霖先春風滿面地跟姚長雍道喜,後低聲道:“雍弟。王妃娘娘讓我帶慕容雪來跟老太太謝罪……”他面上泛起爲難。
慕容霖心中大嘆倒黴,因他那時得空便走了一趟襄陽城,未曾料到慕容雪潑辣至此,竟敢對姚老太太動鞭子,把慕容雪送到伯京後,不僅慕容雪得了慕容王妃的斥罵,他也遭了池魚之殃。因此,他對慕容雪沒有半分好感,一路上不願意理睬她。但想想她的身世也挺可憐的,到底是一條血脈上的親人,心底仍存着一分憐惜。
且慕容雪這一路安安靜靜的,瞧着本分了很多。
姚長雍溫雅道:“今日不是理論的時候,改日再說不遲。”
慕容霖微愕,他沒想到姚長雍連推辭都不曾推辭,居然一口答應了要慕容雪向姚老太太賠罪。轉念一想,姚長雍是姚老太太的孫子,是姚家的掌家人,慕容雪落的不僅是姚老太太的面子,還有整個姚府的面子。他心頭震動,或許,慕容王妃答應管教慕容雪就是爲了讓慕容雪受今日之恥?
讓她知道什麼廉恥,再讓她來賠罪,的確是比在她“不懂廉恥”的時候硬押着她低頭來得讓她記憶深刻,更爲羞恥。
慕容霖念頭轉過,還記得是在姚瑩瑩的婚宴上,微不可見地嘆口氣道:“王妃娘娘有話,七姑娘昔日的舉止讓老太太受辱,且壞了雍弟的姻緣,鬧得人盡皆知,只有當着衆人的面承認錯誤方能挽回一二。王妃娘娘對此事心存愧疚,還請雍弟向老太太說明王妃娘娘的一片拳拳之心。”
這話是對姚長雍說的,也是對身邊的慕容雪說的。
姚長雍輕點頭,微偏頭睨着慕容雪,這個差點成爲他未婚妻的女孩,聲音帶着兩分威嚴:“七姑娘可是誠心知自己錯了?”
慕容霖不由地緊張地望向慕容雪,慕容雪可千萬莫再出岔子了。
慕容雪靜立了會兒,方纔低聲道:“那日是我錯了,不該對長輩揮鞭相向,不該對長輩口出惡言。”她的聲音顫抖而飄渺,似忍受着極大的煎熬。
姚長雍這才道:“既然如此,霖兄,我着人引你們去見老太太吧。”
慕容霖鬆了口氣,口中道謝,率先邁開步子。
慕容雪緊跟其後,走到門口卻被人攔下,改走偏門,慕容雪沒有絲毫怨言,也不拿什麼嫡脈說事了,順從地從偏門進去。臨進門時,她回頭看了眼姚長雍,驚鴻一瞥下,只看到一個英俊的側影,他的側臉洋溢着溫雅及喜悅,但是想想方纔他說話時的聲音,高高在上一如慕容王府將來的世子,冷漠得彷彿她是個不相干的陌生人。
她自嘲地想,其實她與姚長雍何曾做過熟人呢?在姚府人眼中,她其實是個仇人吧。
只是,她的繼母一遍又一遍地說她是尊貴的嫡脈,說姚長雍怎麼被慕容霑嫌棄,怎麼被太后壓制,怎麼長得醜如鍾馗。
慕容雪垂下頭,邁進門檻,她現在知曉了,她是配不上姚長雍的。
金穗是在新娘子出門之後才見着慕容霑的,姚府客人那麼多,她對面生的慕容霑自然不認識,她奇怪的是,這個不討喜的女孩子靜靜地坐在那兒。卻面帶嘲諷和挑剔地打量衆人和堂上的擺設。金穗覺得很有意思。居然有人看不起姚府。整個梁州內的人都知曉,能今日來姚府賀喜吃宴的人才是真正的富貴之家,這個女孩子孤單地坐着一聲不吭,只冷冷地掃視人和物,倒有些像是來踢場子的。
她忙招手叫來姚真真,兩人咬耳朵,姚真真搖頭道:“是連掌櫃喚了兩個小丫鬟帶那位姑娘進來的,不知是哪家的呢。”
“連掌櫃?”金穗越發疑惑了,“連掌櫃是來做客的我還信,可他怎麼管起你們府內的事務了?”
連年餘是外面的掌櫃。府內事務自有府內的管事們處置。
金穗定睛一看,慕容霑身邊還真是有三個小丫鬟專門伺候。每個姑娘和太太都只帶一個丫鬟。只有慕容霑比較特殊有三個專門伺候的丫鬟,不用說,兩個是連掌櫃的丫鬟,剩下的那個是她自己帶的。
姚真真觀察了會兒,撇嘴道:“誰管她是哪個。那倆小丫鬟眼珠子不錯地盯着那姑娘,不是伺候的,倒像是監視的。”
兩人都歇了上去攀談詢問的心思。
金穗爲姚真真豎起大拇指:“我服了。二姑娘連這個都看出來了。”
姚真真嗔了她一眼。
金穗又道:“那位姑娘神情讓人不舒服,但是瞧她的姿態和容貌,怕是王二姑娘和方大姑娘都比不上呢。”
王二姑娘是王刺史家的,方大姑娘是方州牧家的,都是姚瑩瑩和姚真真的閨友。
姚真真認真地點頭,眼底泛起更深的疑惑,她低聲對秀枝說了兩句話,秀枝瞟了眼金穗,匆匆地出門去喚小丫鬟交待。
金穗略略蹙眉。心底哼了一聲。自從姚長雍中毒痊癒之後,秀枝對她的態度也大爲改觀,但見了金穗仍是冷冷淡淡的,卻不再使什麼小絆子。
秀枝方回到姚真真身邊,正堂上詭異地逐漸變得安靜,在這種靜謐氣氛的感染下,姑娘婦人們的說笑聲越來越小。
姚真真扯扯金穗的袖子,金穗忙朝她點頭,示意自己發覺不對勁了,她扭頭時見姚真真緊張地捏緊了拳頭,不由地低聲安慰道:“有老太太在,莫擔心。”
姚真真道理是明白的,但心情仍不能緩解,今天是她大姐姐的大喜之日,出一點差錯,傳出去都是笑話:“黃姑娘,我去前面瞧瞧去。”
金穗想了想,道:“我和你一起去吧。”她怕出了什麼事,姚真真會衝動。
姚真真便拉了金穗的手,從牆邊竄到堂中,各個桌上的婦人們一個個巋然不動,安坐如山,但卻伸長了脖子,豎起了耳朵,時刻關注着正堂上的動靜。
金穗和姚真真見到堂中央面色黝黑的姑娘時,雙雙大吃一驚,姚真真低呼:“慕容雪!”緊接着憤憤然道:“她來做什麼?”她四下張望尋找。
金穗無奈道:“二姑娘,慕容雪的手腕上沒帶鞭子,不用找雞毛撣子了。”
姚真真訕訕地笑了笑,身體依然緊繃。
慕容雪如芒刺在背,她緩緩地跪下,叩首道:“昔日侄孫女不懂事,傷了老太太的心,請老太太責罰。”
姚老太太正在興頭上,突然冒出個慕容雪,她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但慕容雪滿臉愧疚,強忍着眼淚承認是自己冒犯了她,她勉強忍耐着沒發火,只是皺了皺眉,又見她跪下叩首,心中立刻平靜了,但是她作爲姚府主母的威嚴被侵犯,不是那麼快那麼容易能諒解的,淡淡地笑道:“我年紀大了,記性不好,那日的事我早忘了。七姑娘快起身吧。”
她心中着實驚訝,不知慕容王妃怎麼管教的慕容雪,竟讓她就這麼鬆口認錯了。她還以爲這姑娘根子壞了,一輩子改不過來的。慕容王妃還真有一手。
慕容雪再一叩首道:“老太太忘了是老太太大度,不計較晚輩的過錯,但慕容雪若不認錯,那便是慕容雪的錯。還請老太太受侄孫女三拜。”
說罷,慕容雪再次叩首。滿堂婦人的目光如針刺一般,砭入骨髓,她的身子輕輕顫抖。
慕容王妃曾告訴她:“你在堂上所受屈辱不過是老太太的萬分之一,無論你做多少,老太太和雍哥兒的名譽也回不到從前了。”
姚老太太嘆口氣道:“罷了,什麼錯不錯的,總歸你與我係出同門,慕容家的事該關了門在家說,不必大張旗鼓的,讓她們看了笑話。”
姚老太太說着一笑,朝左右看了看,貴婦們都給面子地回笑,口稱不敢。
姚老太太又道:“今天是喜慶之日,你既誠心認錯,便一筆勾銷吧。只需記得,作爲慕容府的人就得時刻記着你的一言一行代表着慕容王府,往後行事需三思而後行。”
姚老太太有多少事要操心,慕容雪既然認錯了,她便不再放在心上,心中對慕容王妃的調/教手段着實佩服。慕容雪還是太嫩了,心眼子不夠,哪裡能玩得過慕容王妃那隻老狐狸。慕容堅得知此事,定會氣得跳腳,白白失了他的顏面。
不過,她纔不會管慕容堅怎麼樣,自己心裡舒坦了纔好。
“是,謝老太太教誨。”慕容雪抿着脣道。
姚老太太朝琳琅看了眼,琳琅忙下去攙扶慕容雪,笑道:“地上涼,七姑娘快請起,這賀喜也賀了,該入席了。”
說完,她扶着慕容雪入座,前面早有小丫鬟引路,這一引就引到了慕容霑的桌上。
慕容雪剛朝琳琅道完謝,轉眼便看見了慕容霑,蹙眉道:“慕容霑怎麼在這兒?”
琳琅面色未變,笑道:“這位姑娘是和我們姑老爺家的表少爺一起來的。”並不承認她就是慕容霑,因慕容霑早就被慕容王府掃地出門了。
琳琅長居伯京,對伯京裡的彎彎繞繞知曉的比較清楚,自然認識慕容霆,以及傅,雖然他們不認識她。慕容雪冷笑,並無二話。琳琅好言好語地聊了兩句,藉口姚老太太那邊離不了人,便回到了姚老太太身邊。冬候臨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