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穗又對曉煙道:“你待會兒通知那四名被打的侍衛,這回是我不對,連累了他們,藥費診費從我賬上走,養傷期間的月例翻倍。你記得問下他們的傷勢。”
曉煙去傳話,回話時道:“強根哥哥他們都說,姚府的人打板子手下留情,傷的不重,讓我代爲感激姑娘呢。”
曉煙說完,眨着一雙大眼望着金穗。
金穗一陣失笑,姚長雍走後,曉煙就像沒老虎山裡的猴子一般。
姚長雍所說的院子裡有四個傷患,其實只是指幾個要人傷患,戰鬥主力的侍衛們傷得更多,好在這位許大夫的府邸裡房間多,約摸是專門給人做病房的。金穗聽曉煙八卦的這些,心裡罵了一通姚長雍,簡直是不把這些豁出性命的侍衛當人看啊!還有比他更混蛋的人麼?
這頭天殺的冷血動物!
金穗無所事事之下,攬上協助煎藥的活計。
小泥爐子煙火繚繞,金穗小心控制着火候,望着跳躍的火苗,不由地想到山嵐和薛會算寥寥幾語描述的場景,頓時眼皮直跳,總有不安穩的感覺。虧得從如此險境中逃生,又受了重傷,黃老爹竟還若無其事地對着她說笑,加上金穗看完後又放回去的信紙,金穗思及此便每每熱淚盈眶。
那日黃老爹掩藏起來的正是寫給金穗的平安信,信裡說他在益州有公務在身,過年可能趕不回去過年了,讓她注意天氣加衣裳。注意好好吃飯,半句不提受傷之事。
金穗有種無力感。
到臘月二十七,許大夫檢查各人傷勢,一部分傷患被批准可以回府休養。
黃老爹亦在批准之列。
金穗細細詢問過許大夫之後,認爲黃老爹還是不易挪動的好。梁州少下雪。可冬天依然寒風凜冽,不至於像兗州那般刮皮割骨,卻也有凍死過人的先例。金穗不願意冒險,萬一在途中來個寒風入骨什麼的留個病根,她纔要後悔呢。
她懇求了許久,黃老爹無奈道:“穗孃兒,你得爲侍衛們想想,他們也要回家團圓啊!”
“這好辦啊,爺爺,讓他們先回府去。我們倆個不在,他們也能自在些,沒誰敢把屋頂掀了吧?”金穗全力勸說。
黃老爹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妥,搖搖頭道:“姚公子肯將我們安排在此地。已是極大的恩賜了。你能順利進來。不過是你這些年常在姚府走動,他念着姚老太太的情分縱容你。這回的事兒很隱秘,主子不回府,讓家奴們自己回府,縱然他們個個忠心,我們信任,可姚公子曉得了像啥話?難道我們要辜負姚公子的信任?”
“黃老太爺多慮了。”門簾外有人呵呵一笑,隨着笑聲已不請自入。
金穗一瞧,竟然是祝葉青,頓時又驚又喜。方纔因黃老爹的話而產生的羞窘頓悟瞬間拋到九霄雲外。
“祝掌櫃萬福。”金穗行個禮,笑嘻嘻地問道,“祝掌櫃怎會來梁州?”
“有許多年沒回來,我是回錦官城交賬來的。聽說黃老太爺在此,特來看看,”祝葉青略略打量金穗,目光精明而和藹,突地眸光一亮,“黃姑娘又長漂亮了。”
金穗矜持地垂首,嘴角抿着一抹笑。
“祝掌櫃莫誇壞她了,”黃老爹接過話,見到祝葉青也很開心,笑道,“幾年沒見,祝掌櫃依然英姿不減。”
祝葉青大笑:“這話形容年輕人去,我老大不小的,讓人聽去倒要取笑我!”
玩笑幾句,金穗親自上茶,祝葉青坐在桌子詢問黃老爹的病情,接着方纔在簾子外聽到的話,神色鄭重地說道:“這回遇匪的事兒約摸有了眉目。”
“哦?這話兒咋說的?”黃老爹疑惑又好奇,這才幾天時間就查到了劫匪麼?
祝葉青炯亮的眸中閃過一絲黯然,壓低聲音說道:“是那位被劫走的辛師傅。辛師傅在益州爲歹徒試驗製作火柴,誰知辛師傅是個烈性的,竟然在火柴材料上動手腳,炸飛了試驗基地。”
“那辛師傅……?”
“殞命了。”
祝葉青和黃老爹一陣沉默,都有些黯然神傷。
金穗則坐立難安,又震驚又尷尬,這個消息算不算秘密?要是秘密的話,她便這樣不經意聽個全,祝葉青會不會難堪?
祝葉青覺察到金穗的不安,勉強笑着調侃:“誰不知黃家老太爺疼黃姑娘,寶貝得跟金疙瘩似的,黃家的事兒黃姑娘有什麼不曉得的?在我面前還要裝樣子?”
金穗訕訕地一笑,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起身給兩人各施一禮,匆忙避出去,也沒走遠,就站在門口,既能聽見裡面的交談,又能給祝葉青望風。這院子裡的人很雜。
見金穗羞澀,祝葉青反而掃去不少陰鬱的心情,呵呵一笑道:“其實也不是什麼秘密,黃姑娘聽聽也使得,只是莫嚇着纔好。辛師傅炸飛試驗基地,馬上叫官府發現,裡面大部分人被炸死,幾個還能喘氣兒的都帶回了大牢關押。”
黃老爹是焰焰坊的當家之一,佔的股成僅次於姚府,有資格也有必要了解這些消息。
頓了頓,祝葉青又道:“這回鬧大了,楚王府要插手的,不知朝廷會派哪位大人來審案。”
像這種爆炸,屬於大範圍殺傷力武器,楚王府本就生產軍火,焰焰坊掛着楚王府的招牌,不會遭受重創,可此後,若是朝廷強行干涉,得看楚王府的立場,畢竟焰焰坊最大的東家不是楚王府。
反過來,朝廷對焰焰坊的態度,也能間接隱射對楚王府和慕容府的態度。
金穗除了知道誰是皇帝,大夏有哪些不可撼動的軍閥世家,以及當朝有個姚太后,有個小皇帝,還有個攝政王之外,其他的,她一無所知,而邸報上的消息大多是與民生有關的,朝政傾軋只有朝官們著名的口水仗會提一些。
所以,金穗看這些問題只能看個表面而已。
祝葉青走後,黃老爹沉思一陣,跟金穗講解一些朝中勢力。金穗聽得認真,但也頭大,經商都學得很困難了,朝爭,她完全絕緣啊!不過也勉強弄懂了些事,知道這回辛師傅的“炸飛”,不僅炸飛了那個試驗基地,也炸飛了朝廷中一些排擠楚王府的勢力的理智。
九王之間,有利益牽扯,彼此聯姻,但也有東風壓到西風,西風壓到東風的時候,何況嵇氏皇族一直在百折不撓地壓制九王的勢力,不收回九王的權勢,皇帝的腦袋上永遠上懸着一把刀。
金穗默默淚一個,她以爲她瞭解的很多了,其實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
祝葉青是來代表姚長雍看望傷患的,他回去時正好將黃家的侍衛帶走,只留下個山嵐,曉煙擔心回去沒金穗罩着,月嬋會擰她耳朵,躊躇不定間車隊早走遠了,也只得無奈地留下。黃老爹義正言辭地交代一番,侍衛們知曉關乎他們的身家性命,個個點頭如搗蒜。
金穗寫了一封長長的信讓薛會算帶給月嬋,府裡事務交給月嬋,她很放心。
之後就和黃老爹在小鎮上過了一個平淡而簡樸的年,因着傷患們走了,姚府的小丫鬟們走掉大半,本來熱熱鬧鬧的院子,一下子冷清下來。可金穗不覺得冷清,只要有黃老爹在,她就安心。
總比她一個人擔着心在錦官城過年的好。
金穗日日忙碌,煎藥,按照許大夫的指示給黃老爹的傷腿做按摩,有時扶着黃老爹下牀做復健,再就是黃老爹給她講些出行的見聞。黃老爹自從進入焰焰坊做管事,難得有這麼清閒的時候,也就當作休假。
過完元宵節,金穗跟許大夫再三確認,確定黃老爹確實傷愈大半之後,這才坐上馬車慢悠悠地往錦官城出發。
黃老爹其實覺得很丟人,四個重要傷患中他的傷是最輕的,卻是最後一個回家,連許大夫都不耐日日給他看診,偏金穗在這個事情上不肯退讓半步。
馬車比騎馬慢得多,回到錦官城後已是五日後。
金穗好好睡了一覺,第二日一早翻出在路上整理的行程表,上午找大夫再給黃老爹確診一遍,許大夫果然是杏林好手,下午則到蓮花巷和文老姨太太告罪,過年沒親自來送禮,特意再送一遍,解釋下小寒的去向:“……年裡病得重了,我不敢亂請大夫,問了鄰縣一個擅長治哮喘的大夫,偏又碰上我爺爺摔傷腿,只好着人送小寒姐姐過去。昨兒的一回來就派了人去接,這幾日就回來,小寒姐姐一直惦記着府裡的事兒呢。”
文老姨太太神色很淡:“她病着就多養着,府裡有霜降,出不了大事兒。我瞧着霜降很伶俐,跟小寒差不離。”又問起黃老爹的病情。
回去時,霜降出來送:“……叫了幾個閒在家裡的婆子多來府裡走動,老姨太太懶怠動,去後街少了。后街那婆子曉得小寒姐姐有個哮喘的病,急急給兒子定親。老姨太太沒臉,越發不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