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池春這個人很冷,與顧曦鈞的陰晴不定不同,他不說話的時候完全看不出來任何情緒,不過,他方纔與金穗說的那幾句話卻暴露了他的急躁。
正如此想着,沉靜的傅池春忽然開口道:“冬兒,既然你與小丫頭識得,我看你面子上,先讓她吃飽了再說吧。”
“是。”冬兒答應了一聲,一把拉住金穗,用那個勺子在湯裡攪拌了下。
金穗站在冬兒身側,他的身形遮住了她,她發出一聲很大的咽口水的聲音,冬兒的嘴角便溢出一絲笑。
而他身邊的金穗,眼神冷冷的,瞧着湯罐上方升騰起的白霧,白霧飄到鼻端,掩蓋在濃郁雞湯香味之中有微微苦澀的味道傳來。
這湯有問題,金穗方纔靠近湯勺時聞到雞湯味道有異,故意弄灑了雞湯,此時離得罐子近了,那感覺越發清晰了。
恐怕傅池春不知道,因着她時常生病,對各種味道,尤其是藥苦味,有一定的辨識能力,嗅覺比常人也敏感些。
她忍不住苦笑,還以爲傅池春不會下藥害她,看來,又是她把人性想得太美好了。
冬兒笑道:“妹妹,看你樂得,等你喝了這湯,你便曉得這湯的妙處了。”
金穗聽了這話,越發覺得詭異,她依然拽着冬兒的衣角沒放,回頭怯生生地對傅掌櫃道:“伯伯,我回了你的話,你真能讓我去見爺爺麼?”
“我說的話還能有假?放一百個心,來,把湯喝了。”傅池春背手站在門框邊上,沒說話,答話的是冬兒。
金穗便高高興興地踮起腳尖,做出一副乖孩子的表情。只是手攥緊了冬兒的衣角,泄露出一個小孩子的緊張恐懼:“嗯,那好,這湯煮得真香。冬兒哥哥,勺子給我,我自己來喝,我喝完了就能回話,回話完了就能回家了,是吧?”
她眨着眼睛,很認真地問冬兒。
冬兒把湯勺子遞給金穗。回頭看了一眼傅池春,點點頭,又對金穗道:“自然是真的。來。快點喝,可別再灑了,我煮了一天了,可莫浪費了我的心意。”
金穗迫不及待地抓起勺子,接下來便是很戲劇性的一幕了。
她在冬兒的驚呼中。不管燙不燙,一口含住了勺子,卻馬上燙得張口要吐,因着身邊站着個冬兒,只得把混着口水的雞湯吐在了湯罐上。
不是隨口地吐,而是噴出去的。
她個子雖小。卻仍讓不少湯汁噴到了罐子裡。
冬兒眉毛倒豎,揚手要打她,她馬上淚眼汪汪。張大了嘴巴,呼呼地吹氣,舌頭是真的燙到了,這可不是假的。
冬兒朝傅池春看過去,回過頭。一把拎住金穗,金穗驚恐得全身顫抖。慌亂叫着:“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冬兒哥哥,我擦乾淨罐子,還能喝的!”
冬兒要阻止已經來不及,金穗離那個罐子太近了,而他被金穗噴到湯汁時,已經本能地跳開。
事情幾乎發生在一瞬間,金穗伸出袖子擦湯罐子,結果湯罐子比湯汁更燙,她驚叫一聲,又有冬兒來扭她,那個湯罐子爲了方便她夠得着,放在桌子邊上,她只是就着冬兒的力道,小胳膊從側方微微使力,湯罐子便掉了下來。
嘩啦一聲,湯汁潑在冬兒的小腿上,冬兒一跳三步遠,隔了小半會兒,疼痛方纔從腿上傳來,他吸着氣,迅速脫掉鞋子,挽起褲腿,抖着腿上溼掉的一截褲子。
恨恨地瞪一眼金穗,冬兒氣道:“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你不喝……待會兒有你好受的。”
金穗則躲在桌子另一邊,滿臉是淚水,小身子抖得更厲害了。
她也更加確定,那雞湯的確是有問題的。
傅池春眉尖蹙了蹙,厲眼掃過金穗和冬兒。
冬兒佝僂着腰,咬牙切齒地說道:“大掌櫃,這臭丫頭不識好歹,燙了我事小,弄灑了那湯卻是事大……”
傅池春揮揮手,聲音沉沉的:“你先下去,莫燙傷了。既然她不吃,就餓着吧。再不然,她不想她爺爺,那跟着我們走好了。”
冬兒施了一禮,手提着褲腿後退兩步,方轉身一跳一蹦地離開。
金穗在傅池春話音落時,忙辯駁道:“我想爺爺,大……大掌櫃,你再給我雞湯,我一定吃完,我不會弄灑了……”
傅池春不聽她說完,便轉身走掉了,走到門口時對那幾個大漢嚴肅地道:“看緊了,要是她不聽話,你們直接把她綁了,堵上嘴,莫讓她亂嚷嚷!記得,今天任何人不得給她吃飯。”
幾個大漢一致答應,微低着頭,態度十分恭謹。
金穗雙手抱緊膝蓋坐在地上,“嗚嗚”哭了好一會兒,才漸停漸息,腦袋埋在胳膊裡,身子沒停止過顫抖。
不多時,天色漸暗了,那幾個人看金穗果然膽小乖巧,便直接把門關死了。
金穗頓時又低聲嚎了一會兒,很壓抑的哭聲,不過,門外那些人無動於衷。
金穗抹抹眼淚,嗓子哭得有些嘶啞了,這會兒不哭了,反而有絲疼痛從喉嚨裡蔓延出來。本來她病得厲害那會兒,時時咳嗽,嗓子便有些壞了,好容易天暖加上湯藥養着,好了些,這回怕是又傷了。
雖然才七歲,可她的嗓音離從前的清脆卻是越來越遠了。
這些此時都是沒要緊的事兒,金穗也顧不上去想,方纔她哭的時候細細聽了聽,門外的大漢有五人,傅掌櫃離開時坐的馬車,是直接從院子裡出去的,所以她聽到了車軲轆的聲音。
至於冬兒有沒有跟着離開,她的耳力還沒那麼靈敏,能聽出十幾米之外人的呼吸。
如此說來,這座院子裡,至少有五個人看守她。
她摟住肚子,肚子餓得咕嚕咕嚕響,像打雷一樣。金穗恨恨地想,這麼多大男人,欺負個七歲的小女孩算什麼?忍不住又罵了句變態。
靜下心來,她又計量了一番,門外那幾個人顯然是訓練過的,即使吃去飯,也是一個一個地去,留下四個人繼續守着門,除了門那裡,他們時而也會在屋子四周走一走,走到窗子旁邊時會格外留意而站一站。
而金穗初初醒來時,早觀察過,窗子是封死的,天沒黑的那會兒,她藉着陰影明暗判斷,窗子肯定是從外面用什麼木板之類的東西給釘住了。
上帝關了一扇門,還會給人留個窗子。而傅掌櫃顯然沒這樣的節操,不僅門鎖死了,連窗戶都封死了。
目前看來,她要想逃脫,只有等出去後纔可能有機會。依據傅掌櫃話裡的意思,他們很可能會把她弄到別處去,這個“別處”最有可能的地方便是伯京了。
金穗心裡不是不恐慌,她還是頭一回遇到這種事,前世出救火任務,也沒現在這麼被動,這麼無力。
她強迫自己冷靜,心裡約摸有了自救的法子,方纔忍着頭昏眼花,細細地檢查身上的傷口。
之前被捆綁的繩子不知是什麼系法,她越掙扎纏得越緊,身上多了幾道明顯的勒痕。除此之外,還有膝蓋上和胳膊上磕碰的傷口,過了這一會兒,早結了痂,倒是不流血了,但是傷口沒及時處理,和衣服粘在一起。
她忍着疼重新把傷口撕開,再脫掉一層白色的衣衫——幸虧黃老爹常常說春捂秋凍,加上她的病還沒痊癒,勸着逼着她多穿衣服,不然,今兒這傷口還真沒法處理了。
金穗又在身上摸了摸,摸出一個小荷包,這個荷包平常便放在腰間的大荷包裡,是個針線包,裡面有把極小巧的剪刀,她就用剪刀把白衫剪了一截下來做綁帶用,沒剪的部分爲防止別人看出異樣,她仍穿回身上。
剛把衣衫套上,金穗想到了什麼,急急地又脫了下來,剪了幾塊布條下來。她貼着地,摸索着走到桌子邊上,用手在桌子上捻了捻,再湊到鼻子尖上聞了聞,油漆果然還沒幹透。
她立刻用布條在油漆上抹了抹,又摸着黑在每個布條角落裡繡了個歪歪扭扭的“金”字,誰讓她名字裡這個字的比劃最簡單呢?
饒是她足夠小心,針尖仍舊數次戳到她的手指,她心裡感謝極了往日翠眉在女紅上對她的敦促。
等做完這些,金穗挪到門口,小聲而委屈地叫道:“叔叔,我餓,這兒好黑……”
話沒說完,一大漢低斥道:“小東西,叫什麼叫!再叫把你的嘴堵上!”
金穗的聲音便如按了開關一般,再也無聲無息了,她安然地退回到牆角落裡,把藏在袖子裡的幾顆紅棗兒拿出來吃掉。不管怎麼說,今晚可不能餓死在這兒了。
吃着紅棗兒,金穗不自禁記起了曹大夫來,話說這紅棗兒還是她進城的時候送給她的,說是她外家那邊自己種的,比別的地方甜。曹大夫拿來的棗兒未必比別的地方的棗兒甜,不過是份心意,覺得更甜罷了。
瞧瞧身邊這麼多人對她好,金穗越發覺得不能氣餒,一點點地吃着棗肉,吃完之後捨不得吐,含着棗胡兒回味。
她得留着體力,能不能逃出魔掌,就看明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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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親們可以猜一下雞湯裡面到底放了什麼藥,答案在近幾章揭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