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揚州、青州、徐州等地,當日何等繁華,如今雖不是滿目瘡痍,可家鄉少了你們,着實淒涼。”
慕容霆思及幼時聽聞沿海一帶發生從未有過的大災難,當時駭然,此時動容。
盧爺爺跟着感慨:“是啊,城裡繁華我盧老漢不曉得,可海上漂的帆船,大片大片的,那種壯觀的場景,我夢裡也忘不了……”語調走音,盧爺爺掩面而泣。
慕容霆深深吸了口氣,目光殷切,笑問:“那老爹爹可願意再創當日盛景?”
“願意,自然願意。”盧爺爺連連點頭,根本不知自己答應了什麼。
金穗暗地裡翻個白眼,這慕容公子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對個老爺爺用美男計。
慕容霆又和其他住戶說了同樣的話,得到同意立刻許諾有房有船,想種地的有地,路上官府會統一安排,保證他們的安全,且朝廷和慕容家會承擔大部分的路資。
輪到黃老爹時,黃老爹恍恍惚惚的,眼角淚光閃閃,道:“我做夢還在和大魚纏鬥……”
慕容霆面露喜色,仔細聆聽,絲毫沒有不耐煩的神色。
“可小民年紀大了,腿腳不便,怕是再也出不了海了。且家裡不孝子早去,他夫妻兩個埋在這兒,又有個病弱的孫女兒不堪舟車勞頓……小民愧對慕容公子的期望啊……”黃老爹長揖到地,面色慚愧,又憐愛地看了眼金穗。
“這……”慕容霆一時詞窮,完全沒料到會有人對他的紆尊降貴不買賬,他順着黃老爹的目光也看向了瘦弱的小女孩,未覺黃老爹有所推託,便正了正臉色道。“老爹爹無須多禮,我求人心切,卻不會強人所難。”
“多謝慕容公子對小民家的關心和體恤。”
金穗在慕容霆和黃老爹看過來時,已經從長條板凳上起身,緩步走到黃老爹身邊,晶亮的大眼睛望着慕容霆。
慕容霆低頭見此,一股熟悉的感覺又涌上來,可他實在想不起到底在哪裡見過金穗或者與金穗相關的人,頓了頓,溫和地笑問:“老爹爹。小娃娃如今在哪兒就醫?”
被黃老爹賣空了的黃家其實很奇怪,比如這麼多房屋,就是黃秀才夫妻活着也住不完。比如屋內太過空曠。慕容霆已經遊說幾家人成功,不由想起開始那茬來。
“在濟民堂。”
慕容霆點點頭,伸手摸了兩下金穗頭上兩個包包頭,金穗強忍住纔沒有躲開。
“是哪個大夫看診?”慕容霆又問。
“……是顧曦鈞顧大夫。”黃老爹說完,雙眼謙恭地盯着地面。耳朵卻豎了起來。
“是他啊,倒是巧了。”慕容霆輕聲笑,笑聲如石子投入湖水,叮咚聲響,格外悅耳。
黃老爹一怔。
金穗低着頭,很想擡頭瞧瞧這少年笑時是何等風華……總覺得心癢癢的。她不禁無奈地想。果然是妖孽啊妖孽。不過,除此之外,她再沒有別的非分想法。
此間話完。慕容霆問起當地民俗,得知有個花神娘娘廟,且是在二月二趕廟會,他很感興趣地多問了幾句。
雙廟村因花神廟在白水鎮乃至整個珠黎縣都有些名氣,每年廟會和城裡女孩子自發組織的鬥花會給雙廟村帶來不少收益。
秦四郎忙不失時機磕磕巴巴地邀請:“慕容公子……要是不嫌棄。二月二……龍擡頭那天兒可來我們雙廟村踏青瞧熱鬧。”
對於盧爺爺等人要離開雙廟村,他說不清心裡的感覺。這些人確實佔了村裡的田地,可畢竟朝夕相處了十年之久,多少有些感情,尤其是其中兩三戶人家還娶了秦家女孩。
慕容霆正有此意,含笑道:“我生來愛湊熱鬧,這個熱鬧我是一定要來瞧的。”
秦四郎有個兒子在慕容水師效勞,還特意在過年之際護送他來兗州,他對那個老實魁梧的什長秦河還有點兒印象,是以,他對秦四郎的態度十分和善。也因此,慕容霆的行程中多了一個雙廟村。
秦四郎受寵若驚地連連點頭。
慕容霆和一批兗州高官們又安撫了幾句,便向下一個村子去了。
馬車裡,慕容霆低聲對小喜子公公道:“我瞧着那個女娃娃面善,小喜子,你是否有印象?”
喜公公才十二三歲年紀,因從小伺候慕容霆,眼界見識自然不凡,他自認是個記性好的,尋思一番,搖搖頭道:“大公子,奴才確定沒見過這女娃娃,看不出絲毫面善。”
“嗯,許是我記錯了。”慕容霆想了想,接過喜公公奉上的熱茶,漫不經心地撇着茶葉末子,又道,“不過,那老爹爹家倒有些蹊蹺,處處與別家不同,堂上掛的兩副字雖不是名家手筆,倒也有幾分書卷氣,又不像是外面買的。那女娃娃話不多,見了我和昌邑王叔卻不見多少惶恐。我若沒猜錯,應是他自家是個讀書之家。還有,我看哪,老爹爹真有幾分本事,竟能說動顧曦鈞那個牛脾氣傢伙給他孫女兒扶脈。”
“大公子,真給您說中了!”喜公公豎起大拇指笑道,“來之前,奴才略查了查。那一家姓黃,家中出了一秀才。黃秀才娘子前年秋天自請沉塘,去年黃秀才帶着女兒殉妻,那女娃娃差點淹死!”
“鄉下地方竟有這等奇事?”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慕容霆也露出驚奇的目光,“其中緣故可知?這麼說,那女娃娃是落水救起來的,顧曦鈞怎肯救她?”
喜公公傻笑兩聲:“公子,奴才也就是聽了一耳朵,這家人是沒問題的,其中緣故卻還要問那打聽消息的小子。聽公子這一說,奴才也覺巧合,上回祝掌櫃來說,梁州的雍四爺也是在前年秋天落水。”
同年秋,黃秀才娘子沉塘,次年秋,黃秀才攜女殉妻。顧曦鈞插手落水女童的病。
“興許真有關聯,你且問仔細了。”慕容霆眸中深思。
“是。”
月底,正在伯京等待消息的祝葉青同時接到來自梁州姚家和兗州連年餘的信件。
“怎會如此湊巧?看來,天意如此。”
祝葉青興嘆一聲,高高興興地收拾行李,尋個由頭趕往兗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