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這閨女兒的小嘴可真甜!”花大娘逮着機會就賣弄自己的口才,連誇了幾句,誇得小姑娘不好意思了才轉入正題,“金穗可真說對了,我今兒的來可不就是報喜嘛!你翠眉姐姐要嫁人了,廟裡的和尚看了你翠眉姐姐和你武家伯伯小兒子的庚帖,直說是天定良緣……”
把這場親事都從頭到尾花了萬八千字誇了一通,花大娘說得口乾舌燥,金穗一直笑眯眯地聽着,不住點頭,似在認同,花大娘更是來勁,臉上的笑紋像是刻上去不會變一樣。
金穗暗道,不愧是做媒人的。
山嵐上了茶水,屋裡賓主盡歡,他沒有用武之地,只好轉身出去了。
金穗趁花大娘吹水的當兒,好奇地問道:“花大娘,廟裡的和尚說翠眉姐姐和武家的小哥哥啥時候成親啊?”
她一邊腹誹跟花大娘這種人說話就是費勁,說半天都繞不到正點子上,一邊無聊地想着,和尚就是和尚,爲什麼一定要說“廟裡的和尚”?
武安坐在一邊看着兩人的互動覺得頗有意思,而且這小姑娘禮數周到,即使年紀小,他也沒有被怠慢的感覺,原本心底還有幾分介意翠眉的身份,可看金穗大方的氣度,與十幾歲的大姑娘待客的禮數也不差,那麼,有席氏教導的翠眉品性上定差不到哪裡去,私下肯定了老婆的眼光。
金穗作爲小主人,自然注意到了武安的目光。
她眼底泛起一絲笑,這讓她的笑容更真誠可親了,讓花大娘一時忘了金穗不過才六七歲的年紀,她興沖沖地捧着和尚批的黃道吉日,湊到金穗面前笑道:“廟裡的和尚說,臘月十六是個好日子。你翠眉姐姐那天出嫁,定然一輩子順順溜溜,吃喝不愁,旺夫興家……”
她後面的話金穗自動屏蔽了,只記住了前面的日子,心底莫名有些惆悵,翠眉在黃家的日子不長了。
因着這回花大娘說的便是和尚說的,雖不是原話,總歸是那個意思,完全不用昧着良心說話。加上金穗那求知慾極強的目光和時不時的附和,她越說越高興,彷彿她自家要娶媳婦一般。竟連金穗取走庚帖和黃道吉日細看沒還回來也沒留意。
金穗耐心地等她說完,臉上帶着驚喜,轉頭不確定似的笑問:“武家伯伯,翠眉姐姐和武家小哥哥成親真有那多好處嗎?”
武安不妨金穗會突然問自己話,他素日並非是個不說話的悶葫蘆。可說話也是分場合的,像這樣只有一大一小兩名女性的場合,自然不需他說話。
他愣了一下,然後點點頭,樸實的笑容中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精明:“那是自然,翠眉姑娘是個有福氣的。出塵大師預言極準,他說出的話沒有不靈驗的。”
金穗抿嘴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出塵大師我不曉得。可我曉得,花大娘的話沒有不準的。”
花大娘本來不太高興金穗詢問武安,此時聽了這話,心裡像抹了蜜一樣甜,從心裡一直甜到嘴裡。和金穗說起成親的風俗來,既是說給金穗聽。也是說給屋裡的翠眉聽。
眼看時間不早了,武安不可能像花大娘一直坐等在黃家,提示性地咳了兩聲,花大娘這才注意到時間,冬天日照本來就短,日頭一落,天空灰濛濛的。
她見這個點兒黃老爹還不回來,這黃家家裡大的不頂事,小的還太小,黃老爹不回來可是稀奇事,她轉而問道:“你爺爺去城裡做啥?馬上都夜裡了,咋還不回來?”
金穗將庚帖和符帖仔仔細細地摺疊好,不留一絲褶紋,然後放在寬大袖子的荷包裡,消瘦的臉擡起時骨碌碌的大眼裡盛滿了擔憂,這才把秦濤的事娓娓道來:“……爺爺一回家捲了鋪蓋就去了城裡,趙爹爹他們也都去了,連晌飯都沒來得及吃。花大娘,濤二哥不會有事兒吧?”
花大娘早已經呆愣住了,她不是多心細的人,素日大大咧咧,完全沒料到她纔出門兩天秦家裡會出這樣大的事,而且秦濤是她親侄兒,家族裡出了這樣的人讓她在武安面前很是擡不起頭來。
聽到金穗擔憂的詢問,她尷尬地咧咧嘴角,回答道:“既然有你爺爺他們求情,青天大老爺肯定會手下留情,你小娃家家兒的,先把自己的身子骨兒養起來纔是正經,莫擔心,你爺爺很快就會回來了。”
金穗點點頭,狠狠地舒了口氣,眸子裡的擔憂減去了不少,像是極爲信任和依賴花大娘的樣子。
花大娘笑了笑,對武安說:“家裡出了這樣大的事兒,我少不得去問仔細了,濤子不是別人,是我們老三家的……”
話盡於此,武安理解地點頭:“應該的。”
兩人一起來一起離開。
武安揚鞭趕牛車,急着回去打聽,畢竟這事兒牽扯上了黃家,黃家處於流言蜚語的漩渦,若是跟秦濤的案子有關,武雙魁和翠眉的親事可有的磨了,若是黃老爹純粹是做老好人才去的縣府,那麼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親事已經走到換庚帖這步,連日子都定了下來,想改是改不了的。在鄉村裡,毀親可是逼人姑娘往死路上走的缺德事。
而花大娘明顯更爲匆忙些,縮着肩膀頂着狂風飛奔回家裡,倒不是因骨子裡的八卦因子作祟,而是因着她回來這麼大時候,連問都不問,她婆婆秦五奶奶可又有說嘴的了。
她一點也沒想到剛纔金穗是在故意拖延時間,一個才六七歲的小姑娘哪來那麼大心眼子?
而此時,金穗摸着手裡燙了不知是鉛粉還是別的什麼金屬粉而閃着金屬光澤的符帖緩緩笑了,既然換了帖子,定了日子,翠眉的親事算是定了下來。
她連忙把這個好消息當面再說一遍給翠眉聽,翠眉紅着臉低下了頭,半側了身子道:“姑娘曉得就罷了,做啥說給我聽。”
金穗撲哧一笑,兩日來陰鬱的心情開朗不少,又見翠眉眉宇間夾雜着掩飾不住的憂愁,她安慰道:“翠眉姐姐擔心啥?濤二哥的病是曹大夫親自診治開藥的,想來吃了這久的藥,總有一點兒半點兒起色,性命總是無虞。”
翠眉心事多,自然不能都跟金穗說,便點了點頭,繼續做着手中的活計,因金穗提到了秦濤,她腦海裡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秦濤病入膏肓陰鬱的模樣,這種不安的情緒困擾着她,甚至帶進了夢裡。
金穗夜裡常因咳嗽驚醒,自然發覺翠眉在夢裡不安穩,人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只當做翠眉是因擔心親事有變纔會如此,於是對翠眉的親事更爲上心。
她自己沒法打聽下河村的事,不代表一點辦法沒有,早上早早醒來,在珍眉起牀時,趁着翠眉在竈房裡做飯,她悄悄提醒珍眉多注意下河村上學的女孩子們聊天時都說了什麼,尤其是武安家的兩個孫女。
珍眉和村裡女孩們日日廝混,對秦濤的事早知道個八、九不離十,她不知秦濤對黃家、對另外失竊幾家的關係,卻熱衷於打聽翠眉未來婆家的事。
“姑娘,武伯伯家的兩個娘娃兒我都認得的,你放心好了!”珍眉拍着胸脯保證,見金穗已經醒了,兩個人拉着說了些翠眉出嫁的開心事,說着說着,又忍不住傷感起來。
在黃家,珍眉最親的人不是黃家的人,而是從小照料教導她的翠眉,翠眉出嫁,她心裡的觸動和不捨比任何人都要來得強烈。
夜裡,珍眉帶回“敵情”:“姑娘,武伯伯家的小娘娃兒樂滋滋地跟同窗們炫耀,她們家正在新打傢俱,說是明兒的晚上要殺豬,等着迎娶新娘子呢!”
她說得大聲,翠眉聽後臉上紅了一片,啐了一口:“誰讓你這嘴碎的!好端端的,打聽那些做啥?”說着便去擰珍眉的臉。
珍眉笑嘻嘻地躲開了。
兩個人你追我躲,讓籠罩在大家心頭的忐忑消散不少。
金穗笑看她們打鬧,想着武家已經開始打傢俱了,翠眉這邊卻什麼都沒準備,她不禁有些心酸,又思及花大娘那日說了幾家人成親的情況,說起那些寒酸小戶成親時除了一身嫁衣什麼嫁妝都沒有時的鄙夷。
黃家如今也算是寒酸小戶了。
她左右權衡,從牀頭摸出一個小盒子,黃老爹當掉了席氏的首飾,卻沒有當掉席氏專門買給女兒的首飾。
“姑娘拿這個出來做啥?”翠眉怕金穗懷念席氏傷了心神,要去把盒子扣上。
金穗躲開她,盒子裡只有一對小巧的銀鐲子,統共也沒二兩重,花紋極爲簡單。她取出其中一隻,這應該是小金穗年幼時戴的,她對着微弱的燈光細細摩挲上面凸凹不平的花紋,不好意思地說:“翠眉姐姐,你嫁人我沒啥送的,這隻銀鐲子是我小時候戴的,你拿去融了再打一隻吧。”
翠眉和珍眉都安靜下來,靜靜地望着金穗手中的鐲子。
金穗看她們呆愣,有些好笑,直接把鐲子塞進了翠眉手裡,坦然道:“我們家窮了,別的送不起,就只這個當做姐姐的嫁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