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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眉慌亂地說道:“姑娘,剛小雨滴說,我們老太爺在堰塘裡挖藕哪!姑娘,那水得多涼啊,前幾年有人挖藕得了風寒,挖藕得的幾個錢還不夠瞧病吃藥的。姑娘,我們得勸勸才行!”又想到金穗不能出門,便出主意道:“姑娘,你寫個字條,我拿給老太爺看,老太爺最心疼你,他一看說不得就回來了!”
珍眉着急忙慌地去搬硯臺,夠了紙筆放到炕桌上。
金穗呆愣愣的,只覺門口的簾子下襬搖搖晃晃,晃得她眼前發暈。
俄而,她回過神來,伸手壓住珍眉冰涼的小手:“珍眉,莫慌,曹大夫昨兒的說我要多出去走動走動才能病好。我和你一起出去瞧瞧……”珍眉的手一向是熱的,可見也是嚇着了。
一片熱熱的晶瑩充盈了她的眼。這裡沒有溫室效應,冬天的溫度零下,早上翠眉去洗衣裳回來還說堰塘裡的冰結得有一步那麼厚,那得多冷啊!
別人她不管,但是黃老爹不行。
珍眉呆愣了一下,手忙腳亂地給金穗穿衣裳,手上邊忙,口中邊遲疑地道:“姑娘,你真的能出去了?”聲音中夾雜了一絲歡喜。
金穗點點頭,扭過頭的瞬間眼角的淚甩出來,恰好滴落在珍眉的手背上。珍眉瞪大眼,自從黃秀才的葬禮過後,即使是吃最苦的藥,她都沒見金穗哭過,一時手足無措,不知怎麼安慰她,只得加快手上的動作,把翠眉的大衣找出來給金穗披上。
只要老太爺不挖藕了。姑娘便不會哭了吧?
兩人來到大門口,門是從裡面栓上的,門口有條縫,外面的人只要用兩根手指夾着門栓扒拉就能拴上或者開門。可是她們兩個個子太小,踮着腳也夠不着門栓。
珍眉是個有經驗的,搬了把矮凳子過來墊着,三下五除二就開了門,金穗一看南頭的堰塘邊上根本沒人,就急切地問小雨滴:“我爺爺在哪個堰塘裡挖藕?”
小雨滴正看着金穗發呆。
金穗整個人埋在厚厚的大衣裡,只露出個巴掌大的小臉。可露出的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如夏日荷塘反射的波光,光潔的額頭潔白如雪,只是過於消瘦破壞了這份美感。
珍眉見他雙眼呆直地猛瞧金穗。直覺這樣的目光沒禮貌,便狠狠拽了他一把,聲音變得嚴肅:“小雨滴!我們姑娘問你話呢!”絲毫沒意識到這孩子不像她一樣是黃家的奴才,沒有義務回答金穗的問題。
不等小雨滴回答,珍眉拉起金穗的手扶着她邁過高高的門檻。口中道:“姑娘,你莫理他,他連半個字兒也不認得的!老太爺在西頭的堰塘,我馬上帶你過去。”
她費勁地搬出小凳子,站在凳子上栓好門,因着她不會從門外將門栓栓到裡面。只得從外面栓上。蹦下凳子的時候,珍眉覺得又刺激又害怕——翠眉姐姐回來準會打她。
她將小凳子靠在牆角,對不服氣瞪着她的小雨滴誘哄而又溫和地道:“今兒的有鄰村的人到我們村裡來。你在我們家門口坐着,莫讓他們偷了我們家的東西。哪,這些炒南瓜子都給你吃!要是等我回來瞧不見你,下回我再也不給你吃的了!”
小雨滴立馬乖乖地點頭,老老實實地坐在小板凳上。兩眼放光地望着珍眉腰間的小荷包。
珍眉將整隻荷包裡的零嘴全倒在小雨滴手心裡,地上掉了兩顆南瓜子。他慌忙伸手去撿,卻忘了手裡還捧着更多的南瓜子,頓時南瓜子撒了一地。小孩癟着嘴蹲下來一邊撿起來往嘴裡塞,一邊將衣襬捧成個兜裝零嘴。
珍眉瞧了兩眼,便拉着突然間心酸無比的金穗去了村子西頭尋黃老爹。
雙廟村每年冬天挖藕都吸引過來好多人看熱鬧,有不怕凍的還給秦四郎和秦錐家幫忙挖藕掙工錢。
金穗遠遠便望見黑壓壓的一片人或立或蹲在堰塘邊上,堰塘裡起了冰,滿堰一片冰白的單色調,那白色反射的光太強烈,刺激得金穗微微閉眼。
看見珍眉的身影,許久沒與珍眉一起玩耍的小雨點滿頭大汗地跑了過來,一看果真是珍眉,半諷半笑地喊道:“珍眉,你咋出來玩啦?我們還以爲你要和你們姑娘一樣坐繡樓再也不出來玩耍了呢!”
說着,繞着珍眉和金穗跑了兩圈,腳下明明是棉布鞋,卻像穿了溜冰鞋一樣有種飛舞的速度感。
金穗瞧了他兩眼,小心避開腳下的冰,一步一步又平穩又着急地往堰塘邊上走,脖子伸長了張望着,希冀能在人羣裡看到黃老爹的身影,祈禱黃老爹不在堰塘泥裡挖藕。
黃老爹前些日子跟人打架受了傷,他自己只說臉上有傷,可誰知是不是把身上的傷瞞了下來?依他的性子很可能做出這種事。
身上還帶着傷,怎麼能在冰水裡泡着?
金穗着急得不行,偏偏她還是個小女孩的模樣,步子邁得再大也走不快,脖子伸得再長也瞧不穿如樹林一樣的人羣,絲毫看不見黃老爹的半片衣角。
珍眉拉着金穗疾走,還要照顧她的速度,聽到小雨點的諷刺,斥道:“誰許你亂說話!我們姑娘咋樣還輪不到你來說。你有空了還不如回家去好好學習練字,將來不當睜眼瞎子纔好。”
她嚴肅認真起來還真有點女師傅的風範。
小雨點比小雨滴和珍眉年紀都大些,因此聽了珍眉的話很不高興,擰着小眉頭,注意到她身邊的小姑娘,打量了兩眼,嘖嘖嘆了兩聲,問道:“你手裡的小娘娃兒是哪個?不像我們村上的娃娃啊!倒是白落落的,就是眼睛太大嚇人了些!”
珍眉聽到前兩句還很得意,聽到後一句,臉色驀地沉下來,生氣地道:“莫胡說!我們姑娘比年畫上的小人兒還要好看!”
堅決捍衛金穗的美麗。
金穗一拉她的手,低聲道:“珍眉,我們快些走吧,我想看看爺爺。”
她走了一路才發現,她根本沒辦法叫回黃老爹,她要是能像其他孩子那樣撒嬌放賴趴在地上打滾,說不得還能勸回黃老爹,可她做不來這種事兒,這不是面子問題,是她心理上理智上過不了這一關。
再說,馬上就要到傍晚了,昨天差不多這會兒再過不到半個時辰黃老爹就會回家,她就是鬧也鬧晚了,只希望她這次勸一勸,下回黃老爹不再瞞着她做這種事兒了。
珍眉遂輕飄飄地瞟了一眼小雨點,又避開大人的腿,往前面鑽。
小雨點拍着腦袋,等她們走遠了才反應過來,珍眉說的那意思,她牽着的小女孩就是“傳說中的黃姑娘”?
這個發現讓小雨點立刻興奮得雙眼冒綠光,他飛快地駕起自己的絕技溜冰術,一路橫衝直撞地往前滑,邊滑邊喊:“黃姑娘,黃姑娘,你是黃姑娘啊!快回來,我瞧瞧你長的啥樣子!”
引得一衆小屁孩們紛紛側目。
金穗卻和珍眉走遠了,到了堰塘邊上,金穗一眼看到黃老爹正站在水裡,頭垂着,背深深地佝僂,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的胳膊從手腕那裡分成兩截,袖子藏着的那一截是白的,手腕以下是黑的,胳膊上青色的血管她隔了老遠都能看清楚。下面的褲子挽到膝蓋處,膝蓋那裡隱約看得到一片青紫的淤血,挨着水面和水面以上的腿凍得發青。他低着頭,周圍的一片水渾濁不堪,金穗就看不到水面以下的情形了。
頭一回,金穗真真切切感受到黃老爹是自己的親爺爺,這個世上唯一一個能傾盡所有來愛護她的人,唯一能賭上自己的健康和生命來愛護她的人,唯一能讓她感受到安心的人。
她想,她在這個世間再也找不到第二人如黃老爹這般豁出去性命地愛護她。
驀然間,豆大的淚珠順着臉頰跌落,眼前朦朧一片,淚水從臉頰的皮膚上一路燙到她的心裡。
珍眉感受到金穗的顫抖,從驚呆中回過神來,手足無措地道:“姑娘,你莫哭,我這就去叫老太爺回家。”
說着,鬆了金穗的手,雙手捧成個圓筒狀舉在嘴邊張口便欲叫喊。
金穗忙拉扯下她的手,聲音中帶着揮之不去的傷感:“好珍眉,你莫叫。爺爺在水裡,你一叫,他慌了要是打溼了衣裳可咋好?”
既然黃老爹不欲她知曉挖藕的事兒,她便當做不知道吧,黃老爹若果真在這個時間這點兒看見她更多的是尷尬。只是金穗的心境到底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再不復以往那般只是回報關心一個關心自己的人,而是把黃老爹當做最重要的親人、唯一的親人來看待和信賴。
她伸手抹一把眼淚,抽抽鼻子,拉着珍眉到邊上人少的樹下背風處站定,淚水洗過的雙眸明亮如秋天波瀾不驚的湖面般清澈透明,眨也不眨地望着水中的黃老爹,眼中多了些以往不存在的依賴。
珍眉很是不解地望着金穗,她可以回答金穗提出的任何問題,就算是在黃老爹和翠眉的指示下欺騙隱瞞金穗也做得到,可金穗一哭,她就徹底慌了手腳,絲毫沒有辦法安慰她,心情也隨着金穗的悲傷而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