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秀婉驚訝的捂住嘴,震驚的看着面前的翠色衣料。
猶如初春綻出的第一片嫩葉,即使放在那裡不動,也不時閃爍過柔和的生命般的光澤,竟彷彿活物一般,看上一眼,就無法移開視線。
論起來,秀婉進宮也已經有近十年,她在宮中見到的貴人身上的綾羅綢緞也不少,大雍富有四海,后妃之中着實有幾件衣裙甚至連史書中都忍不住提上一筆。
譬如霍貴妃有一件步步金蓮裙,乃是本朝著名繡娘白九孃的臨終遺作,上面以明暗針法繡着無數蓮花,走動之時,隨着步伐起伏與光線明暗變化,可以看到無數蓮花從含苞到開放,繼而閉合,往返循環,若在月夜,更是襯托得猶如天女,步蓮華而至。
而瓔華夫人未失寵前得過的百花月華裙,裙疊百幅,每一幅褶襉間刺着一種花卉,栩栩如生,隨風動處,如百花環繞,能引蜂蝶撲至,好似皎月呈暈,華貴非常。
還有皇后那件出自齊雲之手的鳳袍,傳說其上的鳳凰與牡丹栩栩如生,讓人疑心隨時會破袍而出,矯矯於九天之上。
可是,那些衣裙固然巧奪天工,但她相信,若將眼前的衣料製成裙裳,哪怕是最簡單的樣式,四件衣裙同時陳列,衆人第一個看的,必定是這件。
秀婉從來都不知道,能夠勾魂奪魄的,不僅僅是美人,連顏色也可以如此誘人。
“很驚訝吧?當初三叔打開箱子,拿出給我的衣裙時,連母親都被驚得說不出話來。”蘇如繪早就見過韶影春魂,此刻只是讚歎,倒還不像秀婉這麼震撼,“我的母親乃是肅國公之女,自小見慣場面,眼光極高,卻也對它念念不忘,還生氣三叔只給我帶,卻沒給她帶上幾匹布料,事後埋怨過好長時間呢。”
“小姐,奴婢覺得,這顏色的料子哪怕是不能穿,放在眼前看着都是好的。”秀婉有些癡癡的道。
蘇如繪撲哧一笑道:“就你這麼沒出息,反正這盒子流翠蝰脂足夠染出幾十匹料子,喏,若是這次給太后裁衣裡落下了邊角料,你大可以拿去放着看。”
“多謝小姐!”秀婉大喜,她比劃着料子道,“奴婢估量着給太后做完,至少也能留下邊角縫件小褂子,只是奴婢的身份也不敢穿出去,莫如做幾方手帕。”
“你愛做什麼都成,只是一件,你知道太后的尺寸麼?”
“這有什麼難的?奴婢明兒去仁壽宮求一求嬤嬤們,太后既然有意要小姐回仁壽宮,嬤嬤們知道是小姐要給太后做衣裳,哪裡會不給件舊衣來照着剪?”秀婉笑道。
蘇如繪丟開料子道:“說是我給太后做衣服,其實還是要靠你——你若沒把握,最好請太后身邊的齊嬤嬤來替咱們下剪子!”說着她一指牀後的箱子道,“這裡面是母親讓我帶進宮打點那些得臉的嬤嬤與姑姑的,專門照着她們能用的做的,你挑了去送給齊嬤嬤吧。”
“齊嬤嬤?她是太后身邊第一親近之人,恐怕不太好請。”秀婉略一猶豫道,“不過若能請動她,咱們這衣服卻更有把握得太后喜歡了。”
“你去試一試,多挑點厚禮。”蘇如繪道,“這些料子快收起來,送到殿後沒人的地方晾好,千萬不要被那幾位殿下發現!”想了一想,蘇如繪又道,“還有,太后召見了我,又露了口風,以後咱們在春生殿這幾天必定會有那些從前沒來過的人做那不速之客,你要當心,千萬別被人打探出來,別人要問,就說咱們要給太后做件常服。”
“奴婢知道了。”秀婉笑道,“不如這樣,另尋一匹緞子也裁了放在顯眼處,這樣人家就不會疑神疑鬼咱們準備的是什麼了。”
蘇如繪滿意的點頭:“這個主意很好,緞子的就不用齊嬤嬤裁剪了,回頭正好你練練手。”
翌日秀婉取了厚禮去仁壽宮,兩個時辰後,帶了一個身穿寶藍色宮裝的中年女子飄然而入。
蘇如繪心中驚奇,但還是連忙起身迎接,笑道:“這位姑姑我倒有些眼生。”
“奴婢谷香,乃是尚服局司衣。”這女子年紀大約四十多歲,容長臉兒,柳葉眉下一雙丹鳳眼斜飛入鬢,高高的鼻樑,略有些乾癟的嘴脣不說話時就緊緊的抿着,顯得有些嚴厲,看舉止與面相就知道是那種入宮多年、謹慎精明的姑姑。
她身上穿的是宮人常穿的寶藍色,宮裝外沒脫下前罩了件銀灰鼠皮氅禦寒,入殿後脫下來,便露出那套宮裝,與旁的宮女頗有幾處不同,正是這些不同之處,既未逾越,又使款式顯得格外簡潔流暢,越發襯托出谷香姑姑的精明能幹,卻很好的遮掩了她身量上的一些短處。
單看這套宮裝,蘇如繪便肅然起敬,轉了口風道:“臘八在即,我本想替太后做套衣服,只是一來年紀小,在家裡也沒學過幾天,二來,太后的服飾都是尚服局或齊嬤嬤那裡做的,尋常手藝不敢拿出手去,才讓秀婉去請位姑姑來指點,勞煩姑姑了!”
“小姐客氣了。”谷香淡淡點一點頭,秀婉在旁連忙請她就座,又捧上茶來。
少頃,蘇如繪吩咐秀婉:“去將那匹雲錦取來。”
秀婉一愣,旋即去了。
捧出的乃是一匹織雲繡錦的雲錦,華美無比,猶如華章。谷香卻只是隨意看了眼,點頭道:“臘八乃是佳節,小姐這匹雲錦色澤富麗,倒是應景。”
“姑姑恭爲尚服局司衣,想必是知道給太后製衣的尺寸的……”蘇如繪知道谷香既然在尚服局,又熟諳太后的服飾,什麼樣的好料子沒見過?也就韶影春魂這種即非貢品,又奪人魂魄的料子也許真沒見過,像雲錦雖然華貴,卻是宮裡常用的,谷香自然看得多了。
蘇如繪緩緩的說下去:“還請姑姑照着太后的習慣替我裁剪一下可好?”
谷香知道她的意思,喝了口茶,起身道:“小姐客氣了,谷香自當盡力,只是不知小姐想要做什麼樣的款式?”
“姑姑也看到了,這兩個月我都住在這裡面也沒出去過,還不知道現在宮裡時興什麼樣的,姑姑做主就是。”蘇如繪爽快的道。
谷香略一沉吟,道:“宮裡這段時間倒沒什麼變化……”她想了一想道,“就做件八幅襦裙吧,太后素常穿的。”
“多謝姑姑指點!”蘇如繪示意秀婉去拿剪刀來。
尚服局都是做慣了裁料做衣之事的人,這谷香身爲司衣,更是此中好手,接過剪子,三下五除二,刷刷幾下便將衣料剪好,又叮囑了幾個爲太后做衣的要點,喝完茶後,便拿了蘇如繪給的好處告辭而去。
待谷香一走,秀婉便疑惑道:“小姐,爲什麼不把那幅韶影春魂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