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寶沁沒有想到神秘兮兮的金政明最終竟然是帶她跑到外城吃小吃,不由得哭笑不得。
“這裡就是你說的好地兒?”金寶沁望着身邊來來往往的百姓,再看看自己與綠袖手裡拿着的一串串小吃,斜睨着他。
金政明煞有其事地點頭:“你不覺得這裡很好麼?”
“當然。”頓了頓,“只是沒想到你會將這裡視爲好地兒。”外城向來被那些達官貴人視爲骯髒之地,是賤民生存的地方。
“你這是什麼話?”因爲她的語氣充滿了小瞧的意味,金政明的聲音不由得高了許多,“你以爲我是那些人嗎?民爲國之根本,我可不是那羣自視清高,自以爲是高人一等的人!”
見他有些激動,周邊來往的行人以及小販都被驚動了,金寶沁趕緊安撫,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可是這個國家的心胸寬大可比海,仁厚待人似青天的大殿下,我當然知道你不是那種人。”
“當然,我本來就很心胸寬大,仁厚待人。”某人毫不謙虛地接受下讚美,表現得特可愛。
金寶沁再也忍不住地笑了起來,跟隨在後面的綠袖、臨江、寒雲也紛紛低下頭,掩飾笑意。
“笑什麼?”某人不爽了。
金寶沁仰起笑意盈盈的美目,道:“心胸寬大可比海的殿下,您說要帶我四處走走,難道就打算到這兒麼?”
“當然不。”轉身就走,剛走了幾步又回頭抓住金寶沁的手腕朝前方擁擠的人羣大步走去。
“讓開!讓開!”遠遠地,一聲比一聲囂張的呼喝聲蓋過大街上的喧譁。
站在小吃攤前品嚐美食的金政明、金寶沁一行人被突如其來的人潮差點給擠到滾燙的油鍋邊,幸虧金政明眼疾手快拉住金寶沁躲開。等站穩身子轉身時,正好瞧見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年輕男子騎着高頭大馬姿態張狂地疾馳而過,後面還跟着四五個家僕。那呼喝聲便是出自那四五個家僕。
“真是太過分了,這裡街小人多,馬兒要是失控,傷着了人怎麼辦!”摸着撲撲跳的心口,金寶沁皺眉瞪着那年輕男子。
金政明朝寒雲使了個眼色,寒雲會意,轉身消失在人羣中。
“小姐……”綠袖如蚊蚋一般的呼喚聲傳進金寶沁耳裡。
金寶沁轉頭一看,發覺綠袖瞪大了眼直勾勾的望着前方,方纔還紅潤的臉色被慘白代替。“怎麼了?綠袖。”以爲她被方嚇到了,趕緊安撫,“沒事了,綠袖,別……”
“小姐……”綠袖抖着脣看向金寶沁,淚盈於睫,着實嚇了金寶沁一跳,“是那個人,小姐,我看到那個人了~”
綠袖本姓楊,祖籍越州。越州又稱“樂州”,以盛產音質佳造相美的樂器著稱。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擁有屬於自己的樂器,稀奇古怪五花八門,他們天生就是追逐美麗聲音的人。綠袖的家族是越州古老家族之一,家族中人人都
有一顆追求美麗聲音的心,他們致力創造樂器,耕田捕魚,紡紗織布,不聞世事,隱居山水間,過着雖然不富足但是都能吃飽穿暖的悠閒日子。每天清晨,小綠袖就是在一聲接一聲出自不同樂器卻奇妙相和應的樂聲中醒來。
這樣平淡且悠閒愜意的日子在綠袖八歲那年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綠袖的父親是家族中公認的製造樂器的天才,創作出的每一件樂器都堪稱絕品。裝飾天然與樂器本身合爲一體,可以說整個家族的樂器師傅都沒綠袖父親這般巧奪天工的精妙手藝。同時綠袖的父親還能吹奏出美妙媲美天籟的樂聲,越州城中大戶人家舉辦喜事都會重金相請,客氣上待如貴賓。
綠袖的父親最大的心願是成爲一名宮廷首席樂師,不爲名不爲利,只爲宮廷藏寶樓內的那一首“百鳥賀”的曲譜。
在綠袖出生的那一天,綠袖的父親在山中偶然得到一株人間罕見的金絲黑竹,贈送與他的是一位仙風道骨的白鬚老人。也就在綠袖的父親得到黑竹回到家的時候,綠袖正好出生,哭聲悅耳得就像金絲雀一樣。靈感也就在這個時候涌入綠袖父親的大腦,匆匆看了眼甫出生的女兒,就進入了工作坊。
綠袖滿月的那一天,綠袖的父親也出關了。一支被命爲“金絲雀”的長笛誕生在青山綠水間。綠袖可以說就是在這支長笛的笛音相伴下成長的。
就是這一支長笛給綠袖的家族帶來毀滅性的災難。
那年綠袖八歲,那天綠袖的父親帶了一位年輕男子來到家中做客。綠袖的父親在前一日被邀請到城裡爲府判大人祝壽而認識的一位少年公子。壽宴上,綠袖的父親用“金絲雀”送上賀曲,豔驚四座。那位少年公子是從都成而來的貴客,身份尊貴,卻不顧身份差距與綠袖父親促膝而談,長嘆樂曲樂器,這讓與“大人”們保持距離的綠袖的父親印象深刻,而少年公子的溫文有禮讓綠袖的父親倍增好感。相交不到一日便帶到家中,猶如多年至交好友。
俗話說知人知面不知心,綠袖的父親一向很會看人,這次完全看走了眼。爲了綠袖父親收藏的樂器以及“金絲雀”,在得知綠袖父親摯愛如生命不借不賣之後,那個少年公子竟然派殺手夜襲楊家,得不到樂器竟然喪心病狂地將楊家所有族人捆綁,放火燒莊。
綠袖永遠不會忘記爹爹將她與孃親推出窗外的小湖中,她想喊叫卻被爹爹那複雜萬分的眼神制止。那眼神有慈愛有愧疚有憤怒有悲哀,太複雜了,複雜到時隔多年,綠袖一閉上眼還是會看見父親的那一雙眼。
綠袖也記得火光中,那少年公子張狂邪肆的大笑聲,那張臉她至死也不會忘記。
“娘,綠袖好餓……”小綠袖噙着眼淚望着抱着自己蜷縮在街角的母親。她好餓,真的好餓,可是孃親好像病了,她不敢像以往一樣要孃親去幫她找吃的。
楊母睜開眼,低頭望着懷裡的女兒,小臉雖
然被污髒可仍然難掩清秀的容顏。“綠袖乖,等一下好不好,等一下娘就給你去找吃的”頓了頓,“要是綠袖很餓的話,可以自己去找,娘在這裡等你。”
“不要!”小綠袖猛搖頭堅決否定孃親的建議,兩隻小手緊緊地抱住孃親發燙的身子。以往,她可以自己去找吃的,但是現在不行,她得陪在娘身邊,娘生病了,她要陪在娘身邊,不然娘會很孤獨。
“綠袖。”感受到女兒的心意,楊母雙目含淚。過了許久,楊母開口說道,“綠袖。”
小綠袖擡起頭,朝她揚起笑容:“娘。”
“娘有些事要告訴你,你一定要記着,知道嗎?”
“好。”見孃親表情嚴肅,綠袖鄭重地點頭,“綠袖會記住囊親的話。”
“那支笛子要收好,不能給外人看見了。”
“好!”點頭。
“不要讓別人知道你會吹曲子。”
“爲什麼?”綠袖不懂了。
楊母柔笑着望着她:“那是孃的要求,綠袖,你能答應娘嗎?”
綠袖歪着頭想了想,點點頭,道:“好,娘,以後綠袖不吹曲子了。”
摸摸她的頭,楊母正欲開口,突然喉口一甜,趕緊用手捂口。楊母感覺到一塊痰塗在了手心裡,然而當她看向手掌時,心涼了大半——那是一口血。她不動聲色地我起拳頭,擦拭去脣瓣上的紅色,低頭朝綠袖笑:“還有,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記住這句話。與人相處要懂得保護自己,口說三分肚留七分。”
“是。”綠袖點頭,一雙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母親。
楊母這時劇烈地咳嗽了起來,臉色越發的蠟黃,額頭上很快的不滿密密麻麻的冷汗,下了綠袖一跳。
“娘!”
一輛馬車在母女二人面前駛過,恰逢綠袖的驚叫聲響起。馬車形式了丈遠,然後停了下來。十一歲的金寶沁步下馬車,朝母女二人走來,她的身後跟着車伕。
金寶沁打量着形如乞丐的母女二人,再看看一臉驚惶的綠袖以及已經暈厥過去的楊母,皺起秀眉。
“小姐。”身後車伕喚道。
“她看起來病得很嚴重,帶她去醫館。”
“可是小姐,”車伕爲難了,“她們……”
“既然遇到,便是有緣。”金寶沁蹲下身子,打量楊母的氣色,對車伕道,“還不快來幫忙?”
車伕無奈上前想要攙扶起楊母,小綠袖突然橫臂擋在孃親面前,大眼睛充滿防備。
“你們要做什麼!”
看出她的敵意,金寶沁笑着看向她:“我們帶你母親去醫館,你母親生病了。”
綠袖望着她,過了許久放下手臂,讓開了身子。她相信眼前這個跟她差不多大的人的話。那眼神讓她感覺很溫暖,跟以往見到的那些人不同,沒有她見慣了的冷漠厭惡嫌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