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桌案後,手裡拿着一張名單,金政明擡眼望着寒雲,“這些便是?”一個名字。還是個女人的名字。
“是。”寒雲道,“屬下已經仔細盤查,就只有此人屬下有點無法確定。”
望着名單,過了會,擡眼:“帶來,我親自問話。”
“人已經在外候着。”
揚眉,“宣。”
“是。”寒雲退出,叫人去。
站在院子裡的金寶沁不解爲何大殿下會宣她來,心裡有些驚惶,也隱約明白與那晚的刺客有關,只是心中的驚惶隨着等待越來越鼓譟。是不是,她那爲了自保而編出的謊話露餡了?她,也是被逼無奈,她只是想自保而已的。
“殿下叫你進去。”寒雲站在高高的臺階上居高臨下望着金寶沁,眼波沉凝,不帶絲毫情緒。似打量,似探索。
金寶沁微微點頭,步上臺階。即便心中鼓譟,她的表情依然平靜如水。她不是美人,沒有姐姐金琳琅的驚豔,沒有婢女綠袖的嬌俏,她只是清秀而已。但是她身上有那兩人沒有的一股沉穩的特質。小時候她比同齡人早熟,雖然也有孩兒心性卻不輕易表露,長大後更是如此。那應該算是一種習慣吧,哪怕是對自己,她都表現出淡定從容的姿態。至於心裡是什麼模樣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坐在屋內的金政明,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名單上的那個名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食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
“民女金寶沁拜見大殿下。”金寶沁跪伏在地,頭垂得低低的。
金政明沒開口,過了許久才緩緩移動目光落向金寶沁。“你是金文大人的女兒?”
“是的,民女排行爲二。”
點點頭,“陛下遇刺那晚,你韋后出現在內廷?”
金寶沁沉默,許久,道:“民女有心事,於是出去走走。”
“心事?”淡漠的眼閃過銳光,“是麼?”
低垂着頭,雖然看不到金政明的表情,金寶沁卻感覺到有一雙銳利如刃的目光盯着自己,她知道她不被人相信。“使得。民女那日接到父親的來信,心中內容攪得民女心情欠佳,覺得很悶便決定出去走走。”
“哦?我可否知道金大人在信中說了何事?”
沉默,然後——金寶沁咬咬脣,取出隨身攜帶的信件上遞。一旁的內侍接過,呈上。金政明看了眼信件,目光微沉,若有所思地看向金寶沁。“此信平凡至極,你爲何會心悶?”
“那是因爲民女其實並不想入宮,盼着宮宴一散便可出宮。”
金政明的目光越發深沉,“擡起頭來。”
猶豫片刻,金寶沁還是緩緩擡起臉來,隨着眼簾映入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原
本沉靜的表情轉爲震驚:“你……”
“大膽!竟敢這般直呼殿下!”一旁的內侍見她竟然如此無禮,直呼殿下爲“你”,大喝。
金寶沁趕緊低頭,臉上的震驚尚未褪去,滿眼的驚駭猶如遇鬼。即便過了七年,當年那個少年的臉她都不曾忘記過,那麼漂亮的一張臉她首次見到,怎麼會忘記?那時候她好想把他帶回家呢。況且那時候的他已經具備了男人的形態,如今只是增添了一份成熟穩重而已。
金政明無聲地揮退內侍,他此時此刻也是震驚不已。不過才七年,雖然她的變化很大,可那張臉那雙眼還是那麼的熟悉,怎麼會輕易認錯?又不是還在襁褓中的嬰兒。七年前的他與她早已經具備了成年後的容貌,再怎麼改變也改變不了多少。一眼便知。
“是你?”他的聲音沒了高高在上的威嚴,很輕,隱隱約約含着驚喜。
內侍離去,金寶沁早已經發覺,知道屋內只有他們二人,可她卻擔心認錯人,因此忽略了那聲音中的驚喜,聽他這麼問,只敢偷偷擡眼望他,那像躲在牆角偷窺的怯怯的模樣叫金政明想笑,而他也的確笑了出來。
“還不起來?”
起來?她猛然擡頭。可以嗎?
好吧,既然她不動,那他動好了。金政明離開桌案,蹲在她面前,說:“是你嗎?”
“呃?”她一愣,滿眼問號。
金政明笑得越發開懷:“七年不見,怎麼人長大了,這裡……”指指她的腦袋,一臉戲謔,“怎麼倒笨了?”
七年不見?變笨?呆滯的表情開始起了變化。淡定?從容?切,全見鬼去吧!“真的是你?!”她跳起來,忘記眼前人尊貴的殿下的身份,一根細白的食指指着他的鼻子,難以置信地問道。
金政明對她的無禮不以爲意,笑容滿面地望着她,不在意此時此刻的自己屈居人下,矮人一截:“認出來啦?”
倒抽一口氣,金寶沁好想暈倒,可偏偏她大腦清明,沒有暈眩的症狀。顫巍巍地收回指頭,她再一次確認:“真的是你?”
他點頭,笑望着她。想着她的下一步是如何的激動如何的興高采烈如何的驚喜欲狂……可他錯了——
“嗚嗚嗚……你怎麼走了都沒跟我打個招呼或者留個話兒?嗚嗚嗚……虧我還想帶你回家呢,嗚嗚嗚……走了都不回來找我……嗚嗚嗚……”那時候的她好喜歡好喜歡他呢!
金政明完全沒想到她會突然變臉,然後抱着他哭得稀里嘩啦,從未安慰過人的他只好笨拙地安撫着懷中本性大露的人兒。
此時此刻哭得稀里嘩啦滿嘴抱怨抗議沒了淡定從容的金寶沁纔是她真正的自己。一個深藏她體內最輕鬆最自在的自己。
真正的她是個很可愛很率真的女孩子。十歲那年她認識了金政明,也是在那一年意外地知道自己的身世。從此往後,她藏起真正的自己,以一顆感恩的心去愛着自己的家人,收斂性格中她自己認爲的缺點,做一個完美無缺的好女兒好妹妹。久而久之,她幾乎忘了原本的自己是什麼樣子的。直到再次遇到金政明,也許是當年在他面前她還是她自己,因而再次相遇她本能地表現出自己,沒有絲毫的隱藏。在她心裡,金政明不是殿下,是當年那個跟她對笑,聽她吹曲子的少年。僅此而已。
“好好好,別哭了,都是我的錯。”感覺衣襟慘遭淚水鼻涕蹂躪,金政明無奈地嘆氣認錯。當年可是她先走的啊。
“本來就是你的錯!”她不滿他的語氣,她又沒冤枉他!
“好好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懷裡的人兒安靜了會,大概是飛走的理智回來了,趕緊抽身後退,跪下:“民女失儀,望殿下贖罪。”
怎麼又變臉了?金政明無奈地攙扶起她:“這麼說來,那晚吹奏陶壎的人果然是你了。”
“什麼?”她怎麼聽不懂?
“就是我剛回宮的那晚,在後花園聽到有人在吹奏陶壎,結果等我快要找到那人的時候那人卻不見了,曲聲也停了。這幾日我一直派人查找都沒找到。”
“後花園?”不會是那晚吧?
“在臨水閣的八角亭。那裡是後花園的最高處,也是最靠近瑞芳閣。”他盯着她。
想起那晚迷路的事情,金寶沁有些尷尬不過也有些意外:“沒想到你會聽到。”頗爲感慨。
“當年聽過,就不曾忘記過。”他說。
她沉默,然後笑道:“沒想到你竟然是當今殿下。”要是告訴他,當年她想帶他回家天天陪着她,只因爲他長得好好看,不知道會作何感想?想到這裡,她突然笑了起來。
“笑什麼?”他問。
她搖頭:“沒有。”纔不要告訴他。
金政明也不多問,見她笑得開心,突如其來地飛來一句:“我有回去過。”
笑容頓住,她望着他:“什麼?”
“我說我回去過,草廬,可是你不在。”當年他因爲她的笑她的凝視而心動,那一份心動隨着歲月的轉換,夢間的思念而漸漸地化作縷縷情意纏繞成一個“愛”字銘刻於心。就此相思不停。
金寶沁望着他,然後,她笑了。這次她的笑容很溫柔。
“啊,對了,方纔你說什麼來着?當年你想帶我回家?”又是一記突如其來。
笑容尚未褪去,溫柔還氤氳在眼底,一切因他這句話僵住。
糟糕,太激動,說錯話了!某人懊惱不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