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產?!蕭鐸聽着莫名其妙,更多的,則是爲“蔣側妃被鳳側妃推倒”而驚駭,當即顧不得多想,拔腳就往暖香塢飛奔而去。
一進暖香塢內院大門,就見丫頭們皆是神色驚慌模樣。
再往裡走,屋子裡赫赫攘攘圍了一圈兒人。而在正中間,躺坐着面色慘白如紙的蔣側妃,她的裙子下,汪着一灘猩紅刺目的血跡。聽得腳步聲擡起頭來,開口一句,“王爺……”便是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鳳鸞站在旁邊,臉上有一種奇異的平靜冷漠。
“大夫呢?!”蕭鐸不明白眼前的這一片亂局,但不管如何,眼見得蔣側妃裙下流血,當然是要先救人再說。暖香塢的人明顯都不敢挪動她,幾個服侍蔣側妃的下人在跟前打轉,也是不敢輕易搬動她,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來了,來了!”外面有人喊道。
衆人看去,是王府裡平時看頭疼腦熱的大夫來了,雖說不是名醫,但是一般的症狀肯定沒問題。上前讓丫頭搭着帕子,診了一會兒脈,繼而擡頭顫聲道:“蔣側妃,這是小產了。”
蔣氏真的是小產?蕭鐸一陣驚訝,一陣惋惜,忙問:“幾個月的胎像?真的不能再挽回了嗎?!”
老大夫回道:“約摸有三、四個月的胎像,眼下已經小產,也說不準,具體的王爺還是問問蔣側妃罷。”
可現在哪裡是細說的時候?蕭鐸皺眉吩咐,“先把人擡回去安置再說。”
“等等!”鳳鸞上前一步,“還是讓人去宮裡太醫請個太醫,看了再走。”
“你這是什麼意思?!”蔣側妃尖聲叫道:“難道說,你覺得是我還和大夫串通起來撒謊?你……”她淚如雨下,哽咽不已,“你心狠意狠爲人毒辣,害我小產,現在還要反誣我一口,嗚嗚嗚……”
鳳鸞等着她哭,等她哭得停住了,才冷冷道:“蔣側妃把話說清楚!第一,誰都不知道你懷孕了;第二,我也沒有害過你!分明是你自己跑到暖香塢來無理取鬧,然後跌倒的,怎麼就成了我害你小產?無憑無據,不要血口噴人!”
蕭鐸的目光閃爍不定。
若是換了別人,肯定是孕婦放在第一位,可眼下卻遲疑了。
反正蔣側妃已經小產,急着回去也沒用,還不如這會兒把事情撕羅清楚,也免得其中真的有什麼誤會,再冤枉了阿鸞。
因而轉頭看向高進忠和姜媽媽,吩咐道:“你們一起去請太醫。”然後又道:“給蔣側妃拿一個棉墊子,扶她起來到側屋坐下,再搭一牀薄被蓋上。”
蔣側妃銀牙暗咬,這種時候……,王爺居然還偏心向着她!就連王府血脈,都爭不過鳳氏那個狐媚子!只得委委屈屈在旁邊坐了,冷臉不語。
一屋子的人換了地方,畢竟暖閣門口一陣血污太過礙眼。
“怎麼回事?”蕭鐸看向鳳鸞問道。
鳳鸞面色平靜,“剛纔請安回來,我前腳進門,蔣側妃後腳就追了過來。說是聽說我給了苗夫人一個昊哥兒的襁褓,能帶來好消息,也想要一個自己拿回去。我不給,她就惱了,嘴裡說了一些不三不四的話,我也沒理會她。”
“然後呢?”
“然後她轉身出去,本來我都以爲她就這麼走了,結果不料她突然就往暖閣裡面衝去,說是要親手拿一個襁褓回去。周圍的人嚇了一跳,去攔她,她就賴在地上不走,沒法子我只好過去說了幾句,然後她就跳起來跟我扭打,……就跌倒了。”
“胡說!你胡說!”蔣側妃尖聲道:“王爺,不要聽她胡說八道。”淚汪汪的哭了起來,“原是妾身聽說苗夫人得了襁褓,能招兒子運,便想着,自己也能求一個襁褓就好了。鳳側妃不但不給,還對妾身冷言冷語,妾身求子心切,便想自己去暖閣裡拿一個襁褓,哪知道……”
一聲呼天搶地的哭嚎,“哪知道她的刁奴們拉拉扯扯,鳳側妃還過來狠狠推了妾身一把,妾身這才跌倒在地……”
寶珠急了,“你、你簡直血口噴人!”
蔣側妃紅着眼圈兒對吵,“剛纔的拉的刁奴就有你,你也推了我一把。”
寶珠跺腳道:“胡說!我只讓你出去,誰推你了?!”
“夠了!”鳳鸞一聲斷喝,“閉嘴!不要同她歪纏個沒完。”
蔣側妃便捧了臉哭,“嗚嗚……,我好命苦啊。被人陷害失了王爺的歡心,好不容易懷了孕,就知道有人會害我,藏着掖着幾個月都不敢說,沒想到……,今兒還是栽在了歹人的手裡……”淚眼婆娑看着蕭鐸,“王爺,你一定要給妾身做主啊。”
“別哭了。”蕭鐸聽着事情起因疑點重重,不由深思。
按說蔣側妃有了身孕,怕人知道,一直隱瞞倒也在情理之中。可她既然有了身孕,就該躲在碧晴含煙館養胎纔對,居然還來找阿鸞,----就算要襁褓,也不用她親自過來要,多得是下人可以使喚。
但她不僅親自過來要了,還和阿鸞起了爭執,繼而跌倒,……小產。
可是大夫又說她真的小產了。
難道是她在撒謊,真的和大夫串通起來故意陷害阿鸞?不由心思一動,等着太醫過來是便提起了心,沉聲道:“好好切切脈。”
兩個太醫是被高進忠臨時叫來端王府的,不知道啥事兒,只敢老老實實診脈。
一人上前診斷了一次,皆是回道:“貴府側妃脈象走珠滑利、氣血兩虧,有元氣虛損之象,陰脈浮而緊,緊則疝瘕,乃是婦人小產之脈象。”
鳳鸞心下頓時一沉。
怎麼回事?太醫是高進忠和姜媽媽一起進宮請的,不可能串謀,而太醫們剛來,連隔壁地上的血污都沒有看到,他們只是憑脈象說話,----加上之前府裡的大夫,三個人都診斷蔣側妃小產了。
正在茫然不解,就聽蔣側妃大聲哭道:“王爺,你要給我做主啊。”一行哭,一行淒涼控訴,“就算妾身和鳳側妃平日不和睦,可也沒有深仇大恨,她……,她怎麼這樣盤算妾身?這樣謀害王爺的子嗣!”
鳳鸞輕笑,“你還挺會給人扣大帽子的。”
“鳳氏!”蔣側妃咬牙切齒的,一臉恨意,像是飛刀子似的迸射出來,“你害我小產!居然還在這兒說風涼話?!你也是有孩子的人,難道不知道失子之痛有多痛嗎?你真是……”又是一陣泣不成聲,“太涼薄了。”
鳳鸞聽她言語流利無比,臺詞好像是早就演練過一般,聲聲控訴、字字泣血,就連自己聽了,都覺得好像對不起她似的,很好……,蔣側妃長進了。
心下不明白的是,如果她真的有孕,怎麼捨得用懷孕的身子來跟自己拉扯?這從情理面上說不通,可她若無孕,爲何三個大夫一致認定她是小產?這兩個自相矛盾的推理說不通,肯定其中一個是錯誤的!
可到底是哪裡出了錯呢?到底是哪裡?!
門外丫頭喊道:“王妃娘娘來了。”
端王妃氣度雍容淡定,臉上帶了一絲聽聞姬妾小產的恰當擔憂,款款進來,然後打量了一圈兒,說道:“王爺,聽說蔣側妃小產了?既如此,還是先讓人把她送回去養身子,別再耽誤了。”
蕭鐸看了鳳鸞一眼,事情是在她的屋子裡出的,蔣側妃也的確小產了。
不論如何都和她脫不了干係。
與其這麼亂糟糟的,聽她兩人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還是先各自分開爲好。別的不說,萬一蔣側妃再落下個什麼毛病,事情豈不更糟?因而也就同意了,看向端王妃頷首道:“你帶着人,先把蔣氏給擡回碧晴含煙館,讓太醫開藥調養。”
端王妃心裡一頓,這種時候……,王爺還要留在暖香塢?還有細細安撫表妹?連孩子都爭不過表妹啊,呵呵,這還真是癡情種子!
心下譏笑,面上卻是一派溫溫柔柔的,“好,王爺放心吧。”
很快的,人都各自散開了。
蕭鐸和鳳鸞走回寢閣的時候,地上的血跡也已經清楚乾淨,一切水過無痕,好似之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可只是好像而已。
寢閣內,一陣悶悶的無聲靜默。
良久,蕭鐸纔開口道:“罷了,你也事先不知情,蔣氏又有些顛三不着四的,這只是一場意外。”給事情定了性質,“別多想了,反正我也不缺孩子,蔣氏的……,沒了就沒了吧。”
鳳鸞涼涼道:“我沒有推她,是她自己拉扯我然後倒地的。”
“阿鸞……”蕭鐸皺眉,“我都說了,不怪你。”
“可是你不相信我!”鳳鸞目光一凌,直直看着他,繼而又是自嘲一笑,“也對,誰能相信蔣側妃用身孕來陷害我呢?別說王爺,就連我自己都不明白,她既然知道她懷着孕,爲何還不珍重自身,故意跑來和我拉扯小產了。”
“好了。”蕭鐸拍拍她的手,“這事兒不用再追究了,只是一場意外。你好好在暖香塢裡呆着,別多想,我先去蔣側妃那邊看一眼。”怕她吃心,又解釋,“回頭母妃肯定是要詢問的,也好有個交待。”
鳳鸞輕輕點頭,“你去吧。”
蕭鐸一出去,姜媽媽等人都紛紛涌了進來。
衆人七嘴八舌的,不是說蔣側妃自作孽不可活,就是說蔣側妃有心陷害,但是說來說去,都沒人能想出法子洗脫鳳鸞的嫌疑。
鳳鸞聽得只覺得十分聒噪,揮手道:“都出去罷。”
衆人垂了眼簾出去,紅纓回頭看了看她,沒言語,繼而也跟着出去了。
沒多會兒,高進忠過來送消息,“王爺說了,今兒太亂沒法去香洲別院,蔣側妃那邊情形不太好,晚上也不過來了。”
“好,有勞公公。”
鳳鸞心下哂笑,不知道他過去的時候,端王妃是如何上眼藥膏子的,蔣側妃又是如何哭哭啼啼控訴自己,只怕連他……,心裡也開始動搖了吧。
“側妃。”紅纓又摸了進來,打量着她,“奴婢有幾句話要說。”
她對鳳鸞有前世八年照拂之情,不比尋常丫頭,因而雖然不耐煩,還是點頭,“你說。”只是眼神漂浮,一臉心不在焉的樣子。
“這件事情太蹊蹺了。”紅纓整理了一下說詞,分析道:“蔣側妃不是傻子,有孕怎麼可能甘冒風險?眼下她已經失寵於王爺,如果真的有孕,就得靠着這一胎打個翻身仗,肯定比任何人都珍之重之,絕對不會出來冒險的。”
“是啊。”鳳鸞軟軟道:“可是她流了一裙子的血,三個大夫都說她小產了,總不能是他們聯合起來害我吧?況且太醫是高進忠和姜媽媽一起請的,根本就不可能。”
“不。”紅纓搖頭,“側妃這是被蔣側妃給繞暈了,陷入誤區。”
“誤區?”
“我覺得……”紅纓眼睛看向碧晴含煙館的方向,“既然太醫們不可能撒謊,那蔣側妃應該就是真的小產了。”話鋒一轉,“但……,怎知她是在暖香塢小產的?”
鳳鸞的眼睛猛地一亮。
對啊,按照紅纓理順的思路一想就通了。
蔣側妃真的懷孕了,一直瞞着人,就如同之前自己推測的那樣,她不敢聲張,盼着好好養胎一舉得男,所以纔會讓小丫頭去燒香拜佛。但是不知道什麼原因小產了,失望之餘,乾脆就演一處戲陷害自己!
----就算沒了孩子,能狠狠咬自己一口也是好的。
難怪早上覺得她眼神不太對勁兒,怪怪的,只怕那是就已經小產,因爲傷心狠哭了一場,所以纔要濃妝豔抹的遮掩。而在那之前,蔣側妃便已經開始盤算自己了!
鳳鸞忍不住揉了揉肋骨下方,覺得一陣肝疼。
紅纓忙道:“側妃別動氣。”上來替她揉了幾揉,勸道:“眼下得趕緊查出蔣側妃是如何作假的,事情一拖,只怕就更泥石入海不好查了。”
那要怎麼查?鳳鸞深深吸氣,一時之間根本想不出辦法來。
正在此刻,外面院子裡突然有人宣唱,“恭嬪娘娘召鳳側妃入宮問話。”緊接着,便是腳步聲走近,“鳳側妃,快快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