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牛心城,便上了寬敞的官道,筆直通向上京城。
似乎是因爲在這一場戰陣之中,最容易殺死胡麻的時機裡,卻出了漏洞,錯過了機會。
又或者是因爲在這一場危機之中,周家主事與捉刀大堂官鐵駿,以及李家的勾魂無常接連現身,也使得那些轉生者意識到了危機四伏,更爲慎重,因此倒沒有再見到有人現身行刺。
而胡麻也安下了心,只是借了這難得的清靜,默默的路上思索着自己這身本事。
元陽身,九柱香。
哪怕是放眼十姓,擁有九柱道行的也已是鳳毛麟角,所知的只有孟家大老爺,而孟家大老爺這九柱道行,還與胡麻不同,他是借了老祖宗的兇威修出來的,而胡麻卻是靠了改命。
照了老算盤的話講,這種奪命之法,亦有超脫之道。
只是,該如何超脫?
真正遇到了上橋之人,鬥上一場,雙方之間的本事,又誰能治得住誰?
身爲守歲,胡麻心裡確實是對此有些好奇並期待的,但如今倒也沒有急着去嘗試這個,而是靜靜思索了一番之後,便在路上,請了週四姑娘到自己的馬車上來。
認真的向她請教,依了周家門裡的守歲正法而言,當人這一身道行,到了極處,這身本事,又該如何修行?
他已經可以確定,老君眉留下來的大威師公之法,並非只到入府而已。
後面定然還有路,只是不知爲何,卻抹去的乾乾淨淨。
那到了這時,請教周家人的法,便理所當然了。
瓶師傅擅長的,只是“術”,而真正屬於守歲門道的高明法門,只在周家嫡系手裡。
“啊,問我?”
週四姑娘被胡麻叫到了馬車上來,紅着張臉,垂着腦袋,與她在妙善仙姑馬車上時的熱鬧完全不同的樣子。
正心裡又忐忑又期待的等着聽胡麻說什麼,卻發現他是想學自家的法,表情一下子就愣住了,眼睛眨了眨:周家的法確實不介意傳給自家人,但如今就要……
……是不是早了一點?
“週四姑娘莫要擔心,我也並非只學你周家的法。”
胡麻望着她,坦然道:“修行門道,本該互相印證,切磋,你我互傳便是。”
週四姑娘猛得睜大了眼睛:“你……你的意思是說……”
“不錯。”
胡麻點頭,道:“我確實對周家正法感興趣,但大威師公之法,亦願與週四姑娘討論。”
這話說的自是坦坦蕩蕩。
其實早先周家主事過來向自己討大威師公之法,一是太過突然,張口就要,又不明白他的目的,又是轉生者正急着找自己索要這法門的時候,胡麻自然不可能說答應就答應下來。
但如今明白了老君眉的意,這一塊的擔憂便沒有了。
周家其實並不清楚,大威師公的法門,只有自己一個傳人,並不是礙於傳承門道。
事實上,大威師公向來都是公開之法,與不食牛法傳天下的理念相合。
別人學不了,單純只是他們學不會而已……
若能用來換了周家的法,這簡直是再值錢不過的買賣……
但週四姑娘聽着,卻一時傻了眼,控制不住自己,擡頭看向了胡麻的臉,眼睛裡滿是欣喜,甚至都有點溼潤了。
明明這個世界上的法門,是最珍貴不過的東西,明明他是大威師公法門惟一的傳人,之前自家爹爹想找他討要,兩人都不歡而散,把爹爹直接給氣跑了……
但如今他願意將大威師公的法門交出來,那是不是代表着……
……他的心意?
“換不換?”
胡麻感覺週四姑娘如今的心情似乎有些複雜,反應也有些奇怪,便不放心的問了一句。
週四姑娘慢慢垂下了頭,臉紅着,小聲道:“都這樣了,那肯定聽你的呀!”
可不是自己不矜持,實在是人家彩禮給的貴重。
再說了,既然他都願意傳了法,那是不是也代表着,將來勸他從走鬼一門跳到守歲門裡,也有可能?
“其實周家的法門,外人覺得厲害,但也沒什麼稀奇的……”
她小聲的開了口,極盡淑女風範:“爹爹都曾經說過,守歲門裡,就是個吃苦的功夫。”
“登階悟生死,入府見本心,便是上橋,也只學來天地不動印而已……”
“……”
胡麻也有種意外驚喜,認真聽在了耳中。
週四姑娘果然不愧是長房嫡系,見多識廣,不僅張口便講出了入府層次,周家法門與大威師公修行的不同之處。
甚至她雖然不是上橋,但對上橋之後的本事,也是瞭若指掌。
自己便也立時收斂了心神,一一細問,對大威天公將軍印對照着修習。
而看着一個本事明顯大過自己不少的人,像個小學徒似的認真聽了自己講話。
眼神純澈,態度恭謹。
週四姑娘這顆心只能說是……軟的不成樣子。
而胡麻細聽着這些,也如同打開了一個新的思路,漸漸的,以周家門裡的眼光看大威師公之法,其獨道之處,以及早先自己模糊的猜想,便也漸漸的清晰明瞭了起來。
……
……
同樣也在這時,因着無常李家的現身,戰場周圍的神秘身影被驚走,一場浩大的刺殺,便也因此而潰不成形,明州的幾位,多數並未現身,態度不明。
但懷裡抱着白貓的女子,卻根本沒有躲避,在與其他人一起遠離了戰陣之後,便也神色淡然來到了一處安全的宅院裡。
見着了她,院子裡的諸多身影,便都緩緩站起了身來,目光冷凝:“白葡萄酒小姐,你似乎該給我們一個解釋。”
“解釋?”
懷裡抱着白貓的女子神色微冷,反問道:“你們想要什麼解釋?”
“畢竟當初故弄玄虛,將我與紅葡萄扔下,自以爲神秘的去做什麼了不起事情的是你們,忽然之間出現,讓我看着他的也是你們,突如其來,想要從他身上拿回所謂仙命的也是你們。”
“我也在這個世界生活了二十多年,怎麼不知道,轉生者何時變成了玩間諜遊戲的?”
“人命不值錢,想殺就殺了?”
“……”
“這不是賭氣任性的時候!”
有人聲音微沉,道:“他是你們引入到這個圈子裡的,他所帶來的危機,以及代表的隱患,也已經跟你說的很清楚。”
“我們請了你們明州的幾位過來,便已經是給你們的尊重,原本可以在不驚動整個轉生者羣體的情況下,將這件事情了結,但如今,誰也收不了手了。”
“如今已經無法阻止他回到上京,轉生者的麻煩,也就來了。”
“你向來都是最小心的,而且當時你年齡太小,本事未成,所以未曾帶你一起……”
“但如今……”
“……”
“我確實很小心,但我也曾經爲了你們,不惜深入老陰山。”
白葡萄酒小姐淡淡道:“如今我也看不慣你們隨隨便便,就決定了他的生死。”
“在我眼裡,他與你們,也無甚不同。”
“……”
聽着這話,先前開口之人,便已經有些惱怒,旁邊的人卻打斷了他,輕輕一嘆,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本打算將這件事悄無聲息的了結,現在看,終不免要放開手腳,大斗一場,那麼,這件事便也不該只有我們知道了,我們已經安排了人,將各路信息遞出去。”
“至於你,我理解你的想法,現在也有兩個選擇可以給你。”
“一是回老陰山去,若是她願意見你,那麼,前因後果,你自然會明白。”
“另外一個,便是去上京。”
“你該知道如今的上京有多兇險,但也確實是你明白真相,知道該怎麼做的好機會。”
“你如何選?”
“……”
白葡萄酒小姐沉默了下來,良久,懷裡的貓似乎覺得周圍太沉悶,緩緩舒展了身子。
她也冷笑了一聲,淡淡道:“我對上京最熟,自然該往上京去!”
“很好!”
開口之人輕輕嘆了一聲,道:“這一次失敗之後,我們,我們都沒有退路了。”
是夜,諸般信息,便藉由本命靈廟,傳遞向了無數人。
出於某種安全的考量,所有的信息傳遞,皆是二人之間的消息傳遞,沒有公開。
但獲知了消息的很多人,還是心間大驚,不知引動了多少波瀾。
而在兩天之後,某個位於袞州,極爲隱秘的山林之外,有人趕到了此次,向了林中傳音:“猴兒酒先生,你未在本命靈廟之間迴應,只得上門來訪。”
“我等皆知道你在潛心修行某種秘法,但如今那人的身份已經敗露,對他的暗中清理也已失敗,不得已,只能請你出山了……”
他傳音三遍,始終沒有迴應,正當他忍不住想要擡步進入林子之時,卻忽然臉色大變。
腳步一錯,急退十幾丈,擡頭向林中看了過來。
山林涌蕩,氣機襲人,狂風吹得林子搖搖擺擺,只有一個聲音,不耐煩的傳了出來:“這麼明擺着的事,都看不明白麼?”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