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師尊說的另外一半是什麼,但我信他的話。”
“師尊去世之後,二十年來,需要由我來領着這些不食牛的門徒,等能做剩下一半的人回來,也是我開始學着自己動腦筋的時候。”
“以前我不用動這個腦筋,因爲有師尊在,他總是有主意,他沒有主意的時候,我更不會有主意,跟在他身邊,也就是了。”
“但這二十年來,我想通了很多事情,比如不食牛有很多師叔,比如不食牛生來便不是爲了做皇帝,相比起我們裡面,有誰去做了皇帝,倒不如說,阻止哪些人做皇帝更重要。”
“教主,我能見到你如今心裡也有着迷茫,但我真的想說一句……”
“你的迷茫,與教主在被十二鬼壇鎮壓之前,好像啊……”
“……”
“……”
胡麻已經遠離了莊子,但不食牛大師兄的話,卻還在他的耳邊迴響着。
老君眉的人生第一階段,第二階段,其實與現在的轉生者,大體之上,無甚不同。
大概也就是更瀟酒些,畢竟當時的轉生者,可沒有現在的人一樣小心,被十姓死死壓着。
那麼,他人生第三階段,究竟明白了什麼?
是因爲十二鬼壇,他纔想通了那些事情,意識到了自己身上揹着的債麼?
自己也已經在老陰山裡,見到了十二鬼壇,確實,那是一種自己不可撼動的力量,或許,想要了解這十二鬼壇,只能通過一些祭拜,叩問的方法,這也是老算盤,打算教給自己的。
但畢竟,老算盤是在奉命引導自己,成爲大羅法教的主祭。
而這世間法門無數,有很多接觸了會讓人性情大變的,所以,他現在還不能真那麼老老實實,按主祭之法,去探究那十二鬼壇。
心裡暗暗斟酌之中,他探出車窗,向了遠處招了招手。
老算盤正換了一身新衣裳,騎在一頭驢上,洋洋得意,見胡麻招手,忙顛了過來。
說到這裡,胡麻倒也有些無奈。
他怎麼也沒想到明白,妙善怎麼就這麼自然而然的跟上來了。
自己到了不食牛的莊子裡,只是要看看這些人在做什麼,並且瞭解一下老君眉生前的事情,沒打算找他們借人手。
但妙善仙姑好像很自然而然的,在自己第二天要出發時,便將所有的事物都準備好了,僱來了夥計,車把式,僕人,拉來了三四輛寬大舒服的馬車。
非但可以讓自己免了雙腿趕路之苦,就連老算盤都配了驢。
前面有人探路,沿途有人去購買糧食、食材,甚至還專門給配了一位廚子。
就連自己的生身父親,如今也是黑傘遮陽,白花鋪棺,她還打算僱上幾個哭孝子,披麻戴孝,這一路跟了棺材,哭到上京城去,只是胡麻實在覺得不妥,嚴辭阻止了她而已。
無奈轉頭看了一眼,便見後面一輛精緻馬車裡,不時響起妙善仙姑與週四小姐咯咯唧唧的笑聲,也不知兩人在聊什麼。
剛拉了馬車過來時,妙善仙姑與週四小姐,都想往自己這馬車裡面鑽來着。
但一輛馬車鑽了三個人,再加上兩隻小使鬼,實在有點擠。
於是妙善仙姑的小使鬼豆官跳了出來,叫道:“不用,不用擠,一人一輛,僱得起!”
於是,都不用擠了。
但是路途無聊,妙善仙姑與週四小姐倒是擠到了一輛,自己這輛獨自坐着,方便想事情。
見老算盤湊了過來,胡麻沉吟着,問道:“十二鬼壇,究竟是什麼存在?”
老算盤驟然見問,倒是微微一驚,低聲道:“不是跟你說過了麼?享了一百五十年香火!”
“我不是問這個,是問這十二鬼壇,怎麼煉出來的?”
胡麻擺了擺手,道:“祖壇被毀,十二鬼壇替代了祖壇,但這是什麼都能替代的?”
“不說是你們大羅法教第二任主祭煉出來的?便是煉,也總有東西纔好煉製。”
“……”
老算盤神色鄭重了起來,擺了擺手,先是從袖子裡掏出了一束香來,便在驢背上晃動着,將香點燃,輕輕一吹,這香火煙氣便散了開來,將胡麻這車的趕車把式以及其他人,都隔在了外面。
這才低聲道:“要問這個,那真就是咱們大羅法教的機密了,以前我都不知道。”
“你可聽過巫蠱之法?”
胡麻看着他,眯了眯眼睛,你自己徒弟咋來的,都不知道?
老算盤忙嘿嘿陪笑一聲,道:“我說這是有原因的,巫蠱之法,其實是淺爲蠱,深爲巫,曾是這世間最古老的術法。”
“但也因爲古老,便漸漸的被人棄絕了,中原地帶,少有人修,某些地處偏僻之地倒還有流傳,而如今的燒香祝家,其實是南巫,這世間,原還有北巫。”
“北巫?”
“不錯,曾經的都夷先祖,便是北巫一脈。”
“當初,正是他們借北巫一脈的法,招太歲,壯兵馬,而十二鬼壇,原本,其實就是他們當初用來召喚太歲老爺的祭物,後來入主中原,被大羅法教重新祭煉,替代了祖壇!”
“……”
“祭物?”
胡麻驟然聽得,倒是一驚,原先只當這十二鬼壇,乃是中間的替代品。
現在看,其作用哪敢小瞧,若說這一切禍,都是由召太歲開始,那這十二鬼壇……
豈不就算是,一切的初始禍根?
“由十二鬼壇開始,自然也該由十二鬼壇結束,這纔是師尊讓你去見此物的原因吧?”
老算盤看着胡麻,嘆了一聲,道:“也不瞞着你,我其實也不太喜歡這位師尊,他啥也不教我們,神龍見首不見尾,還不如咱們祖師爺,好歹留下了雕像,能讓咱有麻煩了問個事……”
“……當然有時候問的也不那麼靠譜就是了。”
“……”
胡麻不聽他們門裡的破事,只是皺起了眉頭,慢慢道:“那壇裡是什麼?”
“不知道。”
老算盤迴答的異常乾脆,道:“那得是主祭之人才能知道,外人看一眼,怕不就瘋了。”
胡麻看向了他,道:“你想說,我只要按你們說的方法,成了主祭,才能看見?”
“別,你可別亂猜。”
老算盤忙擺着手,道:“這跟我連一文錢關係也沒有啊!”
“我纔不管你要不要做那主祭,要是有的選,我寧願回袞州看着血食礦去。”
“如今跟着你這差事,是硬派給我的,你想問的咱就說,你不想問,我才懶得搭理。”
“……”
胡麻都有些無奈的嘆了一聲。
他對大羅法教一點好感也沒有,甚至有氣。
但想把這個氣撒到這老算盤身上,居然做不到,太滑溜了。
他只是沉吟着,思索着目前所知的一切,慢慢道:“那麼,你可曾聽過,三條命的事?”
“沒有。”
老算盤聞言,也立時搖了下頭,道:“人只一條命啊,怎麼會有三條?”
“便是一些妖祟,號稱幾條几條命,那也不是,其實只是幾份壽數,與平時的命不同。”
“……”
這倒也符合胡麻想法,他頓了頓,道:“那麼,在你們眼裡,命,是什麼?”
“這問題就難爲人了啊……”
老算盤搖了下頭,道:“各門道里都有不同說法的,有時候他們自己都說不清,何況是我這種二把刀?”
“不過,我倒知道,門道里的人,一旦上了橋,便會對這命數,有了自己的理解。”
“但你好像……”
“……”
胡麻點了下頭。
上橋的路,不太適合自己,或者說,沒到時候。
早先自己便可以上橋,但因爲心亂,無形的擔憂,沒有邁出那一步,後來見了國師,警惕便更大了幾分。
據對方所講,自己一旦上橋,便能看清楚自己,也會找回曾經這具身體丟失的一些東西,可在所有事情搞明白之前,胡麻想要先保持自己如今的思維與認知。
一個人,是否會因爲一下子找回了自己之前的記憶,而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類似的話題,在前世似乎有人討論過,結果也各有不同,胡麻不敢拿自己去賭。
“本來哈,有件事,如果你不主動問,那我是絕對不會說的……”
看出了胡麻的疑慮,老算盤也有些糾結,慢慢的開口:“所謂的上橋,其實便是超脫,人的本事到了頂,總是需要一個出路不是?”
“這出路,便是上橋。”
“但如今這世間十大門道,皆是向陰府之中找出路,世間所指上橋,也是如此。”
“可在咱們大羅法教,其實有種法門,是主祭才能走的。”
“不走陰間獨木橋,而行人間陽關道。”
“在這人間,一樣可以上橋,也一樣可以看清自己,給自己找出路。”
“……”
“嗯?”
這說法胡麻確實是第一次聽聞,立時看向了老算盤:“如何走?”
“道行!”
老算盤也嚴肅的看向了胡麻,壓低了聲音:“一柱一柱的道行,修上去。”
“上橋本就是超脫,而修出三柱之外的道行,本身也是超脫,而且路在己身,不假外求。”
“這世間啊,本事到了入府,也就到了頂,上橋的人已經非人,自然有着比這人間客更大的本事,可若是尋着正法,修出了一柱一柱道行,同樣也等於走出了一步一步的路。”
“不僅不懼那些橋上客,甚至這一身本事,還比他們的大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