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二昌請來的人,剛一現身,便毀掉了烏公族長的蠱盆,已經不將他放在眼裡了。
蠱人被守歲近了身,便等於沒了半條命,況且,連他煉蠱的蠱盆,也被毀了,這就等於毀了他一身的本事,如同守歲人沒了自己這一身道行,若還視若大敵,纔是一個笑話。
卻不曾想,這烏公族長,如此竟是忽然擡起頭來,滿臉憤恨,死死的盯住了他們,口出憤恨之言。
莊二昌礦首笑着看了他一眼,道:“烏老哥,是你先起了野心,你在外面派人布蠱,又跑進我們礦上來裝好人,裡外都是自己演戲,真當我瞧不明白麼?”
“如今在我們這裡吃了虧,也是自找,就沒必要這麼委曲了吧?”
“……”
烏公族長死死咬着牙,低聲道:“但你毀了我的蠱蟲,便沒人可以治得住烏頌了,他是不會放過你的……”
“烏頌?”
莊二昌礦首聞言,卻是忽地笑了起來,指向了那幾個被人從馬背上丟下來的巫人,道:“這段時間裡,在外面放蠱的,不就是他們幾個麼?”
“事到如今,還要耍嘴,你那個誰也沒有聽過的兒子,根本就是你瞎編出來的吧?”
“你假借外面有人放蠱,給我們施壓,就只是爲了不讓我們瞧出來你在這谷裡煉蠱的貓膩罷了,這血食礦上,一分一豪,我皆熟記於心,伱借煉蠱之名,偷了多少邪氣,當我不明白?”
“……”
“……”
而聽着他帶了些調侃的質疑,烏公族長,卻也臉色灰敗,緩緩閉上了眼睛,良久,才慢慢睜眼,低聲道:“這幾日的蠱,確實是我安排的族人放過來的。”
“但烏頌也是真的,一開始封了你們這血食礦的也是他。”
“只是在我們決定過來的時候,他卻又莫名其妙的收了手,我也是沒有辦法,才安排了自家人放蠱,以免你們懷疑啊……”
“但如今,我煉的蠱蟲已經被毀,沒了剋制烏頌的東西,以他的瘋狂,你們……”
“……”
“什麼鬼?”
看着這位烏公族長一臉陰森說話的樣子,衆人第一個反應,居然是想笑,偏又因爲他這表情太過認真,倒又笑不出來,神色變得略顯複雜。
自從莊二昌暗中邀請的師門幫手與一錢教的人趕到,這位烏公族長煞費苦心的佈局,看起來便已經是一場笑話。
他這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法子,被人瞧得一清二楚,甚至連他安排在子外面林子裡,假借放蠱,裡應外合的人也都被人找出來了,可謂是輸的一點臉都沒有留下。
事已至此,不老老實實認栽,倒還說這些如笑話一般的言語做什麼?
倒是那位被人簇擁在了中間的錦袍老者,微微凝神,便先冷笑了一聲,向莊二昌吩咐道:“這會子,還是我們先去看看屍陀爲要。”
眼神一撇,又向身邊的人道:“你們殺了這瘋瘋顛顛的巫人,不看看自家寨子裡一共幾人,便仗了幾手放蠱的本事,打起屍陀的主意,真可謂是自取禍端了。”
說着便要前行,他身邊跟着來的兩個人,卻是各自活動了一下筋骨,向了旁邊的烏公族長走了過來。
這兩人也似是守歲門道,年齡看着皆三十許上下,身子骨結實,身上滿是陰森氣質,一瞧這模樣,便知道是見過血的。
而見他們面露殺機,烏雅身邊的巫人少年,已是忽地暴喝一聲,便要跳了起來,他們拼命。
可是這兩人,只是隨意看他一眼,忽地一聲大喝,口中一道血光噴吐,這巫人少年,便忽地被擊中了胸膛,直挺挺的摔了出去,心臟出了一個血洞,倒地已是死了。
見着這少年身死,無論是烏公族長,還是烏雅,皆已滿面驚怒,但那兩個人卻渾不當作一回事,淡淡笑着走向前來,便要向他們下殺手。
而眼見得這羣人一現身,便下手如此兇戾,且一副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裡的模樣,周大同等人也都已經大驚,躍躍欲試,不知道要不要出手幫忙,只是老算盤卻瞪他們一眼,暫時阻止了他們。
眼見得守歲近身,兩位蠱人已經毫無辦法,衆人也皆唬的臉色蒼白,卻冷不丁,死寂一片的谷外,卻是忽地響起了一聲竹笛聲。
這笛聲響起來的極爲突兀,且音調怪異,聽着彷彿就在山谷旁邊,也就一牆之隔,十幾丈距離。
正滿面驚惶的烏雅,猛得擡起頭來,已經發紅的眼眶裡含着淚珠,但聲音裡卻已經有了些許驚喜之色:“阿哥?”
烏公族長則是臉色一變,聲音都有些顫:“他終於過來了?”
“真的還有人在左近?”
同樣聽着這笛聲,莊二昌並錦袍老者五行人,也是心裡微驚,停下了腳步,面面相覷,他們剛剛進谷之前,便已查看過周圍,除了這些放蠱之人,該沒有旁人了纔是。
但這笛聲真真切切,就在身邊,而且聽着這腔調,也絕對就是巫人裡的一員,甚至可以確定,這就是那用來驅蠱的竹笛。
而如今這竹笛聲漸漸飄來,離得谷內越來越近,衆人心頭,便也愈發的冰冷壓抑,彷彿這笛聲有着某種魔力,可以將人心底的懼意給挑起來似的。而那錦袍老者,聽着笛聲,也忽地倒吸了一口涼氣,耳朵動了動,似乎聽見了什麼笛聲之外的怪異動靜。
自打入谷之後,便從容不迫的他,聲音里居然忽地多了些惶急之意,猛得轉身,大喝道:
“有古怪都小心着……”
“……”
話猶未落,衆人便都瞧見,谷外,忽然有一陣黑色的風捲了進來,其勢甚急,但風本是無形之物,又如何能看見?
直到這風近了,他們才忽然意識到,那不是風,而是一羣密密麻麻,烏怏怏的蜂。
一個個都挺着尾針,震顫着翅膀,鋪天蓋地,呼嘯而來,場間衆人皆是渾身發毛,那無邊無盡的嗡嗡聲,直涌進了耳朵裡來,彷彿心臟都在發癢一般。
“蠱蜂……”
不說別人,就連那老算盤,都在這一刻嚇的渾身發毛,失聲叫了起來:“快,快他孃的逃命呀……”
一邊喊着,一邊向了木屋方向竄,剛竄出了沒幾步,就看到周大同、周樑、趙柱幾個,都衝到了自己前頭,跑的卻是比自己還快。
“站我身後!”
而同樣也在這一刻,那位錦袍老者也反應了過來,忽地一步踏上前去,右足結結實實落地,居然在地上踏出了一個清晰的坑來,緊接着,他深吸一口氣,忽然口中快速念出了誨澀咒語。
身前彷彿空氣都黑暗了幾分,有陰森森的幕氣出現,那些鋪天蓋地過來的蜂,竟是撞到了他身前,一隻一隻的跌落。
但是蜂羣何其厲害,源源不斷,這位錦袍老者,也只能強行守住,用這種彼此消耗完全不在一個量級的情況下,勉強抵禦着蜂羣,好護着身邊跟隨着的弟子與法王。
“是烏頌……”
同樣也在這時,烏公族長已是臉色灰敗,嘴脣顫抖,低低的說着:“確實是他來了……”
“也只有他,總是可以把蠱煉得如同噩夢一樣……”
“……”
他這話似是向了烏雅說,但是卻不再看向烏雅,而是猛得向前,看到了那隻被釘在地上,蠱盆裡全無動靜的蠱蟲,臉上現出了一抹絕決的狠辣之意。
“要對付烏頌,便只有這一種辦法……”
沉聲說着的他,忽然趁了這個機會,掙扎着向旁邊爬去,那裡是堆積的黑太歲,平時這些東西,都要定期清除,以免對採割形成了影響。
而如今的烏公族長,卻是忽然爬了過去,拔出了自己腰間的彎刀,一塊一塊的黑太歲,都給割了下來,然後趁了這亂象,無人看顧於他,拖到了烏雅的身邊來,堆到了她的面前。
“烏雅,吃下去!”
“……”
烏雅猛得擡起頭來,表情驚恐,看着自己的父親,連連搖頭,神色裡滿是恐懼與抗拒之意。
“吃下去!”
烏公族長的聲音忽然提高,嚇的烏雅身子顫了一顫,而看着烏雅這模樣,烏公族長卻也意識到了嚇着她了,聲音放緩了下來,低聲道:“這是巫神大人的旨意。”
“這也是你的命,烏雅!”
“你哥哥就快到了,你只有喚醒了巫神,才能殺得了他奪了他的蠱……”
“……”
烏雅臉上露出了極爲痛苦與恐懼的表情,但是身前的黑太歲,那剛剛切割過的地方,滲出了鮮豔的氣味,涌進了她的鼻端。
她的眼睛,也似有片刻,忽然變成了蛇一般的豎瞳,只是一閃而逝,但烏雅,也似乎忽然做下了決心,伸手抓起了一小塊,塞進了自己嘴巴里,緊接着,她直接抓起了一大塊啃食了起來。
只吃得幾口,她便已經臉色發青,神色癲狂,但卻吃得更快了,全然沒有早先那明媚少女的模樣。
烏公族長看着她這模樣,臉上露出了欣慰之意,緩緩將地上被射穿的蠱盆捧在了手裡,似乎可以感覺到裡面的蟲,正在緩緩的復甦,再度活過來。
他深深呼了口氣低低唸誦了起來:“該以三魂養蠱氣,請動巫神落法身,護我巫人千萬世,谷豐禾壯遠刀兵。”
“吃吧,烏雅,你將成爲巫神的執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