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她嗎?”
洛熠宸吸了一口氣,嘆道:“對,爲了她。”
“呵。”葉青梧冷笑一聲,忽然翻身坐起,“可我什麼都不想要!”
時隔五年,她更喜歡自己拿自己想要的東西,而不是等着別人給,尤其是眼前這人的賞賜,她最不稀罕。
兩廂沉默,洛熠宸又說:“你已經讓涼兒無法在宮中立足了。”
“她能不能立足,與我有何關係?”
“你……”
洛熠宸不曾想到,五年之後的葉青梧會這般油鹽不進,竟讓他不知再說什麼。
“我早已不再是當初那個任人拿捏的葉青梧了,皇上。”她從他身側經過,一身紅裳,妖冶異常。
坐於鏡前,她細細描眉,一筆一劃,竟勾勒出一個美豔絕倫的女子。
她下顎微擡,收斂的眉梢展開,那種睥睨天下的氣勢再次襲來,竟讓洛熠宸看着微微一呆。
葉青梧看着洛熠宸,“皇上,這個皇宮裡早已沒有那個貴妃的存在了,她死了,在五年前就被你殺死了,若想要像她無聲無息的消失一樣再無聲無息的回來,永遠都不可能,你,不要妄想了!”
她從他身側經過,走出內殿他才反應過來,從身後追上來,“你要去哪兒?”
“天下之大,去我想去的地方。”
“朕不許!”洛熠宸的手扣在她的肩上。
葉青梧笑吟吟的回過身來,“那皇上要做什麼呢?像昨夜那樣嗎?”
他微微一怔,她又繼續說道:“我想,涼心公主是非常願意爲你孕育子嗣的,若皇上還願意要她的話,若皇上能讓女人懷孕的話。”
她輕嗤一聲,涼聲諷刺。
洛熠宸盯着她沒說話,卻也沒動,緊皺的眉頭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葉青梧聳了聳肩膀,身子從他的手掌下脫出,打開寢宮的大門便朝外走去,張寶端見到端莊秀麗的人兒走出來被她明麗的容顏恍了一下,就要俯身下拜,“娘娘……”
葉青梧手眼未擡,身子已然飄出許遠。
洛熠宸死盯着那一抹遠去的紅影,低聲道:“跟着她。”
葉青梧身上沒有任何令牌,出宮的時候卻絲毫未曾費力,從幾丈高的宮門上一躍而下,飄然身姿幾乎讓守衛士兵遇到了神。
一路向北,葉青梧進了城北的白衣藥館,方懷一見是她立刻迎出來,也被她精緻的妝容嚇了一跳,“姑,姑娘……”
“準備衣服。”葉青梧吩咐了一聲,立刻有人下去辦事,不消片刻藥童捧着放着衣衫的托盤進了葉青梧的房間,很快又從裡面捧着一襲紅衣出來,臉上掛着窘色。
“發生何事了?”方懷問。
藥童年方八歲,頭上揪着糰子煞是可愛,聞言更是磕巴,“姑姑娘說,燒,燒掉。”
方懷揉揉藥童的頭,熟練的找了火盆在藥館門口蹲着燒了那一身紅裳,竟是從裡衣到外衣分毫不差。
等葉青梧再次出來,已然換了平時穿的白衣,縹緲若仙,面上罩着面紗,靠在門口的搖椅裡閉目養神,大堂裡掌櫃和活計包括那小藥童都是你看我我看你,結果誰都沒敢說話。
洛熠宸細細聽着暗衛的回報,最後也只是握緊了手中硃批,半晌過後才說:“把方智召回來。”
沒等他將奏摺批完,受刺激過度暈過去的涼心公主終於醒來,結果一醒來便吵着自殺,洛熠宸不敢耽誤,又馬不停蹄的奔去宸涼宮。
消息傳到葉青梧耳中,她只是頜首微笑,日落時分走出藥館,沿着漫長的京城官道行走。
“我一猜就是你。”洛青陽幾步從一家酒樓裡出來,幾步奔到她身邊。
葉青梧瞬間回神,眉毛輕挑,“這麼明顯?”
洛青陽指了指她眉心的紅痣,“沒辦法,標誌太明顯了。”
不知爲何,她脣角忽然浮起一絲笑,與那種刻意的笑容不同,她似乎連自己都未曾察覺到自己的笑,頭微微一歪,帶着女兒家的俏皮,“上次見面宣王爺請我喝酒,這次,不知道宣王準備了什麼?”
“我在京城時間不多,不過前面有一間酒樓,菜色不錯,不如一起嚐嚐?”
“好啊。”她頜首,“說起來我也很久沒有吃過京城的菜色了。”
洛青陽心裡被撞了一下,幾乎張口就要問什麼,他卻用自己的理智壓了回去,擡手做了個請的姿勢,“那邊前面一起嚐嚐,說起來我也許久未去了呢。”
兩人便一起向前走去,一紫一白遠遠望去竟也相得益彰。
人流穿梭,與洛青陽一起走在京城的青石板路上,葉青梧一陣恍然。
“皇上何苦陪我委屈了自己?”
洛熠宸眸色清冷,卻握着她的手,清冷的聲音聽不出情緒,“能與你在一起,便不是委屈。”
皇宮內院的鵝卵石小路,她與他並肩而行,她執意守着宮規落他半步,他幾次說不用,最終卻抵不過她的堅持。
所有人都道葉家小姐在宮中無法無天,有誰知她入宮三年時間死守着宮規不敢逾越一步,生怕就爲父兄惹了禍。
然而,又有誰曾想到,縱然她小心如斯,宮牆之外風浪依舊三尺高,甚至連她的兄長都覺得皇上對她的寵愛太過了一些。
情話無數,她卻不能辨別真假。
若動了情,假作真時便是真,只當他對自己是真的好。
“嗯?怎麼了?”面前一張大手晃來晃去,葉青梧纔回過神來。
洛青陽微微笑着看着她,“我說,我該如何稱呼你?白衣公子?白衣姑娘?還是葉姑娘?”
葉青梧怔了怔,略略思索了一會兒,她說:“你便叫我青梧吧,銀牀淅瀝青梧老,屧粉秋蛩掃。採香行處蹙連錢,拾得翠翹何恨不能言。”
洛青陽稍微驚訝了一下,便爽聲答道:“好啊,那你也不要叫我宣王爺了,你叫我青陽,你我相交,不論身份,只爲朋友。”
“好。”
葉青梧眼睛裡閃過一抹光亮,難得有一人不爲她的身份,不爲她的能力,也不是因爲恩情才願與她相交,而是真心真意只爲交她這個朋友。
又向前幾步,洛青陽帶着葉青梧在一間明月酒樓外停下腳步,“今天晚上,一定要喝個痛快。”
“奉陪到底。”葉青梧話不多,眼睛卻始終亮晶晶的,豪爽的性子又讓洛青陽心中的悸動多了幾分。
叫了一個包房,葉青梧和洛青陽上樓落座,洛青陽便道:“那日我去葉府在白衣藥館門前過,那藥館就是你開的吧?”
葉青梧點頭,“去我那兒看病,給你優惠。”
洛青陽禁不住搖頭,“看不出來你還會拉攏生意。”
“當然,我家業很大的。”葉青梧開玩笑。
“喝酒。”洛青陽舉起酒杯,菜還沒上,已然灌了一罈酒,葉青梧蹙蹙眉,“酒大傷身不好,等一等菜吧。”
“難得有一個願意跟我喝酒的,我高興。”洛青陽抱着酒罈看着她,“有時間要跟你過幾招,一定要指點指點我的身手。”
葉青梧含笑應下,“好,只要宣王不要怕苦便好。”
“能如何苦?”
“把你苦哭。”
洛青陽呸呸兩聲,不慎相信,卻不想日後有幸見到黎閣的訓練基地,那魔鬼般的訓練何止是將人練哭那麼簡單。
“我真佩服你,上次你給我出的主意很管用,軍餉皇兄已經撥給我了。”
“嗯。”葉青梧想了想,問道:“你很着急回邊疆?”
“也不是,就是想着有了這次的事情,應該沒人敢貪,就向皇兄開了口,我也沒想到我一說他就批了。”
葉青梧哦了一聲,“那你準備何時動身?”
“我不着急,事實上我回不回邊疆也都看我的心意,軍餉交給下屬運過去便可以。”
洛青陽抱着酒罈看着她,有些不明所以。
而葉青梧在想的是另外一件事,依照她對洛熠宸的瞭解,邊疆無戰事,按說洛熠宸不會再讓洛青陽回去纔對,不知爲何沒有開口挽留。
“河南情況如何?”
“日漸穩定,只待今年的秋收便能穩住民心,屆時溝渠大成,河南便不再是災疫重重。”
“多虧有你!”
洛青陽舉起酒杯,眼睛裡滿滿的興奮,“若非有你在,河南百姓怕還不知會如何遭殃,青梧,我代皇兄,代河南百姓,代康源王朝,敬你一杯。”
他站起身來,不等葉青梧說話,便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葉青梧搖頭輕笑,“其實,我做這一切,只爲我自己。”
洛青陽皺眉疑似不解,葉青梧卻不再解釋,“你只要相信我今日的話就好了,我是一個很自私的人。”
“若人人能像你般自私到爲家國蒼生做到這些,也是心中安慰了。”
“你不懂。”葉青梧端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不過,總有一天你會懂的,但願那一日來臨時你還能如現在這般看我。”
“當然,不管發生什麼事,你在我心裡,都是那個狂傲瀟灑的少年。”
兩人從掌燈時分,一直喝到宵禁,洛青陽酩酊大醉,葉青梧不得不先送他回王府,扶着他不能再用輕功,走了大半個時辰纔回到宣王府。
黑幕沉沉,葉青梧一身白衣沾彌散着酒味走在路上,皓月當空,心也是空的,不,她的心不是空的,是被恨填滿的。
忽然,她腳步一頓,身子突兀的向後射出,一掌拍向大樹之下,掌風颳起一陣風,樹葉飄揚着被震下來,樹後立刻有一人現身,一身玄衣,挺直如鬆,雙目如炬看着她。
nu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