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重華門前有一對人影。一個身穿玫瑰紅色窄袖外裳的小身影不停的在重華門前走來走去,時不時的張望着,守着重華門的幾名侍衛,眼觀鼻,鼻觀心的站立着,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次見到這個小身影在這裡等候了!
眼見日頭落了下去,漸漸的模糊了身影,小宮女低聲勸道:“公主,您晚膳都沒有用,您先回宮,用了晚膳再過來等皇上,好不好?”
小宮女有些害怕,因爲她方纔分明在輪值的侍衛眼中看出了不屑,小宮女才入宮不久,規矩學得還不大好,因爲與玲瓏公主年歲相當,公主選人的時候,便點了她做身邊的貼身宮女。
不過小宮女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是不錯的,那些侍衛眼中的確是不屑,米繼謀反那日,他們都在凝素宮,見識到了皇后娘娘的果決與堅毅,他們原也以爲,沈清伊不過是空有一副皮囊,可他們沒有料到,那樣傾國傾城的女子,竟然會有那樣的勇氣,那種泰山崩於前而毫不畏懼的女子,值得他們爲了她浴血奮戰!
而面前的這個小丫頭,不過仗着是月涼國的公主,沒有絲毫大理女子的矜持,時不時便要到重華門來等皇上,這樣的女子,讓他們不屑,沒有那些帶血的經歷與過往,她如何能理解皇上與皇后的帝后情深!想要靠着撒嬌上位,還不如那些勾欄裡的女人!
玲瓏公主沒有注意到侍衛們的不屑與鄙夷,更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那些人與青樓女子相比擬,甚至於她還輸給了那些人。玲瓏心心念唸的便是見到她的天佑哥哥,皇嫂語氣中的警告,她聽得分明,她害怕天佑哥哥會聽信了皇嫂的話,爲她尋一個京城的貴公子嫁了,她不可以這樣,她要嫁的人是天佑哥哥,旁的人,誰都不成!
玲瓏打定了主意,堅定道:“不必了,我就在這裡等着,萬一我回宮用膳的時候,天佑哥哥從這裡入了宮,我便見不到天佑哥哥了。”
玲瓏膽子再大,也不敢到凝素宮門前等着,或者說去凝素宮截天佑哥哥,她曾經那樣做過一次,可是天佑哥哥將她帶進了凝素宮,然後看着她們兩個人不用人服侍,互相夾菜用膳,皇嫂還肯與自己說上兩句話,天佑哥哥根本就不肯理睬她,天佑哥哥一定是害怕皇嫂的,她們都說皇嫂的嫉妒心極重,不讓天佑哥哥身邊有別的女人,所以宮裡已經錯過三次選秀了!
小宮女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低聲勸着道:“公主,眼看現在已經戌時一刻了,皇上今日怕是不會來後宮了,咱們明兒個再來等,好不好?”
玲瓏搖了搖頭,就是不肯跟小宮女回瑰麗閣,小宮女咬着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覺得那些侍衛們看着她們的神色充滿鄙夷。
玲瓏肚子有些餓,她午膳是在凝素宮用的,因爲皇嫂的那幾句話,她嚇得根本就沒有吃幾口東西,生怕下一刻就聽到天佑哥哥爲她指婚的消息,出了凝素宮,她就一直在重華門等着,皇嫂說,不可以去乾坤宮,那她便在重華門等着,她害怕,她害怕今兒個見不到天佑哥哥,明日便會見到自己指婚的聖旨。
凝素宮中,沈清伊撥弄着腰間的紫檀色宮絛,輕聲問道:“玲瓏還在重華門等着?”
雨霽輕輕的點了點頭,只覺得這個玲瓏公主實在難纏!好在面對的是如今的皇上,若是以前十幾歲的衝動兒郎,怕是都有幾分把握不住了!雨霽輕輕的舒了口氣,萬幸玲瓏公主是今年纔出現的。
沈清伊有些不可相信道:“從用了午膳便去了重華門,沒有午休,沒有用水,甚至沒有用晚膳,她怎麼還能在那裡等着?”
姜嬤嬤和雨霽都沒有說話,沈清伊有些坐不住道:“本宮親自去瞧瞧,這孩子怎麼就這麼倔!”
姜嬤嬤連忙攔了道:“娘娘,您明個兒還要早起,明個兒月底,內務府各處都要將賬本遞過來,好些事兒呢,玲瓏公主那邊等着就等着吧,最多再等一個時辰,公主年紀小,您不讓她受挫一回,她是不會死心的,您就狠心一回,這也是爲着玲瓏公主好,要是她一直對皇上不死心,豈不是害了她嗎?”
沈清伊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心中鬱結不已,到底還是聽了姜嬤嬤的話,年少輕狂,若是不讓她撞一次南牆,如何會回頭呢。
姜嬤嬤服侍着沈清伊睡下,由雨霽在外殿值夜,掀了錦簾出來,正見張陽在廊子底下搓手,眼見姜嬤嬤從內殿出來,立馬一溜小跑迎上去,姜嬤嬤怕雨霽和沈清伊聽到,跟張陽擺了擺手,張陽會意,跟着姜嬤嬤穿過廊子,才低聲道:“奴才已經去尋過小安子了,他說皇上今個兒本來就有些忙,月涼王國那邊還有些事情需要善後,本來是要遣了小安子過來說一聲的,晚些時候再過來,讓娘娘不用等着,早早安置了,正巧奴才過去了,將事情跟小安子一說,他便明白了。”
姜嬤嬤鬆了口氣,玲瓏公主的出現實在是將後宮裡攪得亂七八糟,所有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看戲不怕擡高,日日盯着玲瓏公主的瑰麗閣動靜,將一切當成是場笑話看着,自家娘娘這邊又是對沒了父母,沒了故鄉的玲瓏公主百般憐惜,這樣下去不是事,不如快刀斬亂麻!
“小安子辦事向來牢靠,他定然有法子讓皇上今兒個不入後宮,你也趕緊下去歇下吧,明日怕是事情多着呢。”姜嬤嬤唸叨着道。
張陽也在凝素宮當差十餘年了,自然明白姜嬤嬤的意思,笑呵呵的點頭應了。
再說李天佑這邊,小安子給唐子涵和李天佑上了兩盞濃茶,唐子涵正與李天佑一同看着輦圖,隨手拿起來,輕呷了一口,險些沒吐出來,使勁兒嚥了一大口,問道:“我說安公公,這大晚上的,你這是要幹嘛!”
小安子一副委屈樣兒道:“奴才這不是瞧着皇上和您要秉燭奮戰嗎?特意讓人沏了濃茶上來,御膳房過一會兒會送過來些夜宵,滋補的枸杞老鴨湯,不上火!”
李天佑有些皺眉,他如今幾乎是夜夜在凝素宮睡下的,如今已經接近三更,若是再談下去,去凝素宮怕是太晚了,會打擾清伊休息。
眼見李天佑皺眉,小安子直接對唐子涵道:“唐少將軍,你如今府裡沒個知冷知熱的人等着,咱皇上心裡可放不下咱們皇后娘娘,這一日兩日的,每每過了三更,才肯讓皇上去後宮,便是早早讓皇后娘娘歇下,也是要擾了娘娘的安枕,還不如干脆今兒個晚上弄完,免得明個兒還要繼續!”
小安子雖然是個內監,但腦子好使,心裡揣着一杆秤,知道什麼事情該說,該做,自然也知道什麼事情半句嘴也不插言,是而李天佑根本不避諱着他,說句比較的話,小安子知道的事情,怕是比沈清伊還要多。
月涼王國善後一事,李天佑不敢讓鎮國公,揚國公等人插手,每每處理完政事,再與唐子涵共同點燈熬夜商議,如今已經商議了小半個月了,這兩天正在收尾,小安子也是琢磨着就這兩日功夫了,乾脆在這件事上下手,姜嬤嬤有心點撥點撥玲瓏公主,他作爲李天佑身邊最得力的掌事公公,自然也要爲主子分憂,能不讓主子費心的事情,自然由他們來處理妥當!
李天佑覺得有理,思及自己每次去了凝素宮,吵得沈清伊都要起夜一次,倒不如今夜一次性處理妥當,明個兒早早的入後宮去,便揚聲道:“讓御膳房再送兩籠水晶蒸餃來。”
唐子涵有些氣結,深呼吸一次,才穩定住自己的心神,果然是能者多勞啊,唐子涵何其聰慧,看着小安子精明的眼神,藉着去淨房的功夫,狠狠的威脅了小安子一通,知道他這是爲了沈清伊,這才放過了他。
想到素齋和那處三進的宅子,唐子涵笑了笑,沈清伊幫了他那麼大的忙,這麼個小忙,不過是舉手之勞,他便順水推舟了吧,但他也不會那麼輕易放過給他挖坑的小安子,又點了一盞濃稠的銀耳蓮子羹,纔算作罷!
玲瓏公主不知道自己被姜嬤嬤和安公公聯手晾在了重華門,不論小宮女怎麼勸,就是不肯回瑰麗閣,小宮女無法,回宮取了手爐和斗篷來,硬生生的陪着玲瓏公主熬了一夜。
重華門只有兩盞大紅燈籠,好在還有侍衛守門,玲瓏與小宮女在那兒守着,倒也不害怕,只是玲瓏午膳用的少,之後滴水未進,又這樣站了一整夜……
直到第二日清晨,天矇矇亮的時候,嘴脣凍得發紫的玲瓏公主,終於熬不住倒了下去,再怎麼樣,她也是個金枝玉葉,被父母捧在掌心的公主,何曾受過這樣的苦楚,臨倒下之前,她還在跟小宮女說着,一定要等到天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