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伊端着手中的溫水茶盞,靜靜的看着裡面的一朵杭白菊,隨着自己的氣息,輕輕顫動,溫水泛起道道漣漪,彷彿那一汪水下,隱藏着波濤洶涌。
董小媛緊緊的繞着手中的絲帕,一圈又一圈,似是在撫平着自己心中的糾結,就在沈清伊的耐性耗盡,沈清伊擡手要攆人的時候,董小媛一句話,打破了凝素宮的平靜,道:“嬪妾這個月的小日子已經錯過半個月了,原本嬪妾宮女出身,冬日裡用冰水浣衣是常有的事情,小日子一向不準,可錯過這麼久還是頭一次,嬪妾覺得……覺得……”
接下來的話不用多言,不拘是坐在明黃錦榻上的沈清伊,還是在花間裡,輕啜香茗的米雨柔,都明白了董小媛的意思。
沈清伊又輕輕的吹了吹茶盞中的杭白菊,因是沏的第一遍,那杭白菊竟是紋絲未動,沈清伊按捺住心中的不解,輕聲道:“董小媛既是有所懷疑,爲何不請了太醫來瞧,倒來凝素宮求見,是何道理?”
雨霽在一旁打着扇,也終於明白,爲何董小媛方纔不肯喝那盞濃濃的花茶,原是爲了這個。
董小媛擡首,一年多的宮嬪生活,讓她學會了細緻描畫眉眼,原不過兩三分顏色,現下瞧着,也有了幾分小家碧玉的美態。
“嬪妾不放心太醫院的太醫,是而來求見皇后娘娘,希望娘娘開恩,庇佑嬪妾。”董小媛抿着脣,聲音中透着幾許顫意,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賭對了,怎麼說皇后娘娘現在也懷着身子,便是她也生下一個皇子來,也不會越過皇后娘娘肚子裡的那一個去。
沈清伊輕輕頷首,沒有說話,不過一擺手,雨霽便退了出去,半盞茶的功夫都沒有,便將百草小生請了進來。雨蓮和百草小生一直在東廂房裡住着,不過百餘米的距離。這半盞茶的功夫,沈清伊一個字也沒有跟董小媛說,在沒有明確她是否懷孕之前,說什麼都是枉然。
沒一會兒功夫,百草小生便面無表情道:“恭喜董小主,已經將近兩個月的身孕了。”
董小媛面上的喜色一點點蔓延開來,她終是守得雲開見月明瞭,可還沒等到她面上的笑容綻放成一朵豔麗的花朵,她便收斂了那點喜色,有些憂心忡忡的跪地懇求道:“皇后娘娘,宮裡子嗣艱難,嬪妾懇求皇后娘娘,庇佑嬪妾,將來不拘嬪妾誕下的是皇子還是公主,給娘娘您的小皇子做個玩伴也是好的,還請皇后娘娘可憐可憐嬪妾吧!”
沈清伊微微皺眉,她最看不慣的便是這等小家子氣,一個個的竟學了當年沈清婉哭哭啼啼的嬌弱模樣,撂了手中的白底寶藍忍冬紋的茶盞,輕聲道:“既是有了身子,就別動不動就跪,雖是夏日裡,但凝素宮所放的冰多,這大理石的地面不比青磚,太過涼膩,你若是着了寒涼,可就不好了!”
董小媛一聽這個,也不敢久跪,就着雨霽的手起了身,百草小生不過一拱手,便離開了,宮裡的彎彎繞繞他弄不明白,他也懶得摻和。
眼見董小媛落了坐,沈清伊撫了撫凸起的小腹道:“本宮也懷着身子,再看顧着你,怕是力有不及,你如今在紫璃宮裡,不拘是主位鄧昭儀,還是你跟前伺候的人,都是得力的,你且放寬心,一定能將孩子平平安安生下來!”
董小媛面露難色,她特意在沈清伊的宮裡被診出喜脈,難道說,這還不夠誠心嗎?難道說沈清伊不明白,自己此舉的含義嗎?若是沈清伊不喜歡她,或是容不下她這個孩子,自是可以讓百草先生說自己沒有懷孕,回頭一碗落胎藥下去,她什麼證據也沒有,她這是將自己和肚中孩子的性命,完完全全交給了沈清伊,沈清伊難道還信不過她?
“嬪妾是極省事的,皇后娘娘的小廚房做什麼,嬪妾便用什麼,也省得御膳房一趟差事不是,娘娘先前不是一直唸叨着後宮要省儉着些嗎?嬪妾用皇后娘娘手指頭縫兒裡流出來的,也就儘夠了!”董小媛低垂着頭,極盡卑微。
沈清伊有些不可置信,疑惑便問出了口道:“你信不過鄧昭儀,要從紫璃宮搬到凝素宮來?”
董小媛咬了咬牙道:“沒什麼信得過,信不過的,只是鄧昭儀年紀比嬪妾還要輕,很多事情自然是不大懂得的,萬一撞上什麼犯忌諱的事情,牽累了鄧昭儀,惹得皇上不快就不好了。”
這樣直白的話語,便是在花間伺候米雨柔的雨荷都聽明白了,雨荷情不自禁的搖了搖頭,鄧昭儀是什麼人,如何會做下那等荒唐的事情,若是董小媛有孕,又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鄧昭儀無論如何也會保下皇嗣的,這都是不用吩咐的事情。
沈清伊也深以爲然,自然知道鄧昭儀不會存什麼齷齪的心思,而且只會比自己的看顧更甚,最重要的是,沈清伊不大想凝素宮搬進外人來。
“董小媛多慮了,若是你實在不放心,本宮便撥過去兩個老嬤嬤看顧着,懷着身孕遷宮,到底有些忌諱,董小媛你說呢?”便是董小媛這兩年安分守己,她當初險些被唐傲雪逼死,也是自己擡舉她上來的,但是沈清伊不得不擔憂有那些個狼心狗肺之徒,不知知恩圖報的主兒。
董小媛微微擡首,見沈清伊神色堅定,是打定了主意,不讓自己到凝素宮來的,當下一咬牙道:“皇后娘娘是知曉的,嬪妾出身寒微,若是讓別宮姐妹知道嬪妾有孕,嬪妾擔憂自己保不住皇家血脈,萬一皇上追究起來……”
沈清伊眼睛微眯,董小媛竟然敢威脅自己,以皇家血脈威脅自己,聲音便如溫泉裡的冰碴一般,清冽透明道:“董小媛,你可想好了,你自己一定要搬到凝素宮來住,若是有人毒害本宮的孩子,你便是首當其衝的一個!”
沈清伊的話,說的再明確不過,若是董小媛執意要搬到凝素宮來,那所有的吃食,都會由她這個孕婦來試毒,畢竟很多東西對旁人無礙,對有孕的婦人卻是有毒的!
董小媛咬了咬牙道:“嬪妾想清楚了,嬪妾這個時候懷有身孕,就是爲了幫襯皇后娘娘的!”
董小媛說的冠冕堂皇,身在花間的端靜皇貴妃卻有些擔憂,這個董小媛這般死乞白賴的一定要進入凝素宮,當真僅僅是爲了保下自己腹中的孩子嗎?
“皇后娘娘當真要留下董小媛嗎?”董小媛高興的恨不能連蹦帶跳的離開後,米雨柔便緊忙着從花間轉了出來,聲音中透着關切與擔憂。
沈清伊神色晦暗不明,一雙素手在自己腰間的櫻桃紅色宮絛上,不斷的纏繞,道:“她不惜威脅本宮,也要留在凝素宮,本宮爲何不成全了她?”
端靜皇貴妃皺了皺眉,在沈清伊身邊的另一頭坐下,有些擔憂道:“就是因爲她這般不管不顧的,妃妾纔有些放不下心來,雖說她平日裡是個好的,但誰又說的準呢,畢竟她的出身在那兒,她原先可是跟着唐貴嬪的。”
沈清伊冷哼一聲道:“愚蠢至極,她竟然是信不過鄧昭儀的,本宮還能說什麼,她此刻能求得本宮庇佑,背叛了兩年來一直護着她的鄧昭儀,回頭就能將本宮攀咬了,原還以爲她是個好的,是個本份的,沒想到竟然還存了這樣的心思!”
沈清伊此刻顯出了怒意,雨霽送了董小媛出去,回來便見到這樣的情景,連忙道:“皇后娘娘不爲着鎮國公府的事兒動了怒,竟然爲着這等人動怒,方纔皇貴妃勸您的話,您不能轉頭便忘了啊!”
沈清伊深吸一口氣,嘆道:“不過是爲了鄧昭儀抱屈罷了,好心當成了驢肝肺,本宮讓董小媛住在紫璃宮,是給了她多大的體面,鄧昭儀又是怎麼護着她的,就連本宮都覺得暖心,偏偏那就是一塊兒裹着皮子的破石頭,原以爲是暖熱了的,誰曉得一遇到事情,便翻臉不認人了!”
米雨柔本是擔憂着,聽沈清伊這麼一說,倒是含了笑,這皇后娘娘當真是個心善的,都被人算計到跟前來了,還惦記着替旁人抱屈,便是鄧昭儀那般的,皇后娘娘都這樣迴護着,若是自己與晴蓉遇到了事情,皇后娘娘一定不會置之不理的!
米雨柔想到此處,心裡暖暖的,彷彿有了主心骨,便拉了沈清伊的手,安撫她坐了,才推心置腹道:“皇后娘娘實在不必這般動怒,這個董小媛不過就是佔着安分守己四個字,才得的寵,皇后娘娘若是實在看不慣她,隨便找個由頭,便能將她打發了,雖說她還懷着皇嗣,但是這種低賤的人,懷了孩子,便是太后也不會太高興的,就算董小媛晉封到正三品主位,她這出身也是變不了的。”
雨霽也在一旁勸道:“既然皇后娘娘讓她搬到凝素宮來,就讓她當試菜的,她自己捨得出去,娘娘也不必替她擔着心,若是她出了什麼事兒,也是爲皇后娘娘擋的災,便是太后和皇上也不會怪責到娘娘頭上。”
雨霽說的是實情,若是董小媛安安份份的在紫璃宮待着,萬一她出了點兒什麼事情,鄧昭儀還要扛一扛,可若是到了凝素宮,她便是死了,皇上與太后也不會多半句言,這就是董小媛自己選的路,怪不得旁人,誰也怪不了!
沈清伊突然一笑道:“罷了,本宮方纔還在擔憂唐貴嬪會蹦躂,正好由她擋一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