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這一聲尖利而又高亢的叫聲,鳳遠兮和步驚豔兩人都呆住了,同時回頭,只見兩個丫環提着燈籠緩緩從東面的一條小徑上行來,她們後面相攜走來了,正是盧太妃和步芳。
盧太妃邊走身體邊氣的發抖,擡起指尖顫聲道:“你們……你們太不像話了,這成何體統?成何體統?以後叫我這張臉往哪裡放啊……”
此時步芳潔白的面容在飄搖的燈火中是悽美的,她平日柔順的眼底,滿是不可置信和震驚。她一步一步的想向兩人走去,結果卻被地上的一根細枝一絆,她竟然跌坐到地上,任憑她如何用力,都爬不起來。
“姐。”見他失魂落魄的跌倒,步驚豔和鳳遠兮這才反應過來,兩人同時推開對方,步驚豔狠狠地瞪了鳳遠兮一眼,便焦急的朝步芳奔去,“姐,不是你看到的那樣,我和姐夫沒什麼,你聽我解釋。”
她伸出手去扶步芳,步芳眼眸裡盈滿淚水,看也不看她一眼,低頭哭道:“我沒想到,原來是你……是我的親妹妹在勾引我的丈夫……原來你一直都沒有忘記他……既然如此,當初爲何不答應嫁給他,難道是嫌位份低……如果你嫌低,可以告訴姐姐,姐姐可以把正妃之位讓給你,自小以來,你要什麼東西姐姐沒讓給你……爲什麼這一次要如此羞辱我……你讓我以後怎麼見人……”
步驚豔伸着手僵在了那裡,她真的不知道事情怎麼會成這樣。
她明明是來抓姦的,爲什麼會成了被抓的那一個?
明明她是好心,爲什麼會變成壞事?
剛纔這麼多人都看見她和鳳遠兮摟在一起,她現在就是身上長滿嘴,也說不清楚,因爲,所有人都相信眼見爲實。
而唯一能解釋這個誤會的,自然只有鳳遠兮和剛纔跑掉的那個女人,但是既然鳳遠兮不願她被發現,自然就要把這盆髒水潑在她身上。
那她該怎麼辦?
在這個男尊女卑的社會裡,男人可以有三妻四妾,可以嫖,可以搶,可以偷,他們這樣的事情乾的越多,會認爲越有面子;而女人,只要隨便加上一個淫亂的罪名,幾乎就毀滅了整個一生。
她直起身子,並不帶多大期望的回頭看鳳遠兮,鳳遠兮幽深的眼瞳在夜色中更是見不到一絲的光亮,他緊抿着脣,與她對視了一眼,便冷漠的調開視線,朝地上的步芳走去,“王妃想的太多了,只是個誤會,來,我扶你回去。”
聽到他如此無力的解釋,步驚豔就知自己已經被徹底戴上了勾引晉王的臭名。
步芳擡起淚流滿面的小臉,像只受傷的小鹿般哀聲哭問道:“誤會?請王爺給我解釋這個誤會,如果眼睛看到的都不是事實,可以用嘴說,什麼誤會只要說清楚就會真相大白的,請你說,你說什麼,我就相信什麼。”步芳以她從未有過的執拗幽怨的看着她的丈夫。
鳳遠兮眼裡閃過不耐,“我不會解釋,你信就信,不信就不信,隨你怎麼想,在這裡這樣哭鬧,被許多人看着,是不是覺得很光彩?不是說很知書達理的麼,難道這樣就是?”
“好你個沒良心的東西,居然如此對你賢惠持家的王妃說話,自小就教你的孝義到哪裡去了?”盧太妃聽着實在是忍無可忍,如此冷漠無情的男人,除了她的兒子,恐怕這世上再找不出第二個。訓了他,扭頭就對站在那裡漠然不語的步驚豔連斥帶諷道:“好你個步二小姐,當初讓你嫁給他,你偏要自擡身價,不愛來。結果說要嫁給傻鳳九,還以爲來了個什麼好心的女人,原來不過是個藉口!其目的還是想勾引已經成了你姐夫的遠兮,你知不知道這樣做,把你姐姐放到了哪裡?難道你就不知道寡義廉恥怎麼寫?”
接着她又指着鳳遠兮,“怪不得你王妃好幾個月肚子裡都沒動靜,敢情你覺得偷她妹妹還比較來癮是吧?從今日起,你哪裡都不用去,就專在府裡陪你的王妃,直到她懷上孩子爲止,你想斷了這根香火,還沒有這個權利,我還沒有死,這些事我還做得了主!”
“母妃!”鳳遠兮不悅的皺眉,想說點什麼,卻不料,坐在地上的步芳傷心欲絕的叫道:“不要說了,你們都不要說了,一切都是我不好,不如我死了來的乾淨……”話音未落,她突然伸手抽出鳳遠兮配在腰間的劍,毫不猶豫的一把握住劍柄,卻仍遲了一步,只聽撲的一聲,鋒利的劍尖已經穿透衣服,刺進皮肉。
“天哪,王妃自殺了……”兩個提着燈籠的丫環驚呼着捂緊嘴,簡直不敢相信平日溫柔至極的晉王妃會剛烈到要抽到自刎。
場面頓時一片混亂,盧太妃乾淨撲過去要看,鳳遠兮眼裡閃過一絲慌亂,已經把劍搶過去丟開,立即把她抱起向墨然居飛掠而去。
步驚豔無力的靠在旁邊的樹幹上,捂住臉緩緩往下坐,步芳居然會採用如此激烈的舉動來懲罰這個誤會,而且真的只是一個誤會。她寧願傷害她自己,也不願面對她自認爲的丈夫的背叛,難道她已經愛鳳遠兮到不顧性命的地步?她究竟有多愛他?
兩個丫環扶住兩腿都嚇得不靈便的盧太妃就要跟去,一轉身,卻看到一個紅色的身影飛奔而來,嘴裡還不住的嚷嚷道:“阿步……阿步……你在哪裡?快出來啊……你別躲了……”
盧太妃看着那個傻子頓時來了怒火,待他跑進,大聲喝道:“你還來找你的好王妃做什麼?她做了不守婦德的事情,你明天就把她趕回去。”
“什麼不守婦德,我纔不要把她趕回去。”鳳九似乎找了步驚豔很久,額上都有汗,他頂了盧太妃一句,眼睛仍四下光顧着,一下子看到坐在樹下埋首膝間的女子,心裡頓時彷彿被利器劃過般驀然一緊,“哈,原來你在這裡,我找了好久。”
他跑到步驚豔面前,搖着她的肩,“喂,你低着頭幹嘛,爲什麼不理我?”
步驚豔緩緩擡起頭,盯着他純淨無邪的眼瞳,勉強扯了個笑臉,輕聲道:“阿九,你相不相信我?”
鳳九分明在她的眼眸裡看到了憂傷和絕望,這還是那個淺笑盈盈的女子麼?他忍不住伸出手指,極是憐惜的摩挲着她光潔的臉頰,心湖裡不禁泛起一圈圈的漣漪,剛纔因爲迴轉的太遲那種莫名的焦慮霎時由指尖慢慢淡去,柔柔的化作春雨充滿整個胸膛。
他對她微笑,極爲單純的說道:“我相信你,你做什麼我都相信你……”
步驚豔此時似乎極爲依賴他掌心的溫暖,伸手按住他的手掌,深深地呼吸着,笑了,“阿九,你真好。”
鳳九將她圈在他懷中,步驚豔順勢輕輕靠在他胸懷裡,靜靜的享受着這溫馨的一刻,明天,或許就再難感受這份安寧了。
還要對兩人喝罵的盧太妃再一次被他們月下相擁的畫面給鎮住,鳳九,居然也會如此懂得體貼安慰人?
就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鳳九雙手一抄,已經將步驚豔打橫抱起,月下的少年露出唯美的笑容,“這裡太黑了,我們回去吧。”
步驚豔輕嗯一聲,兩人的背影在夜色裡越走越遠,漸漸消失……
看着所有人都已經離去,楚雲緩緩自暗中走出來,盯着他們消失的方向,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逐漸自心底升起……
步芳受傷,此事在王府裡鬧得沸沸揚揚的,一些下人各自猜測,卻得不到一個準確的消息。他們自然不知道,那晚在盧太妃心目中認爲是最大的醜事,已經被她對所有知情的人全都下了死令,若是誰敢說出去,就亂棍打死,總算是把確切的消息封了起來。
她本來是沒有這麼好心的,當把前後的利弊一分析,覺得還是如此做最好不過。
第一是看鳳遠兮似乎有了悔改之意,對受了傷的步芳噓寒問暖,甚爲體貼入微,冷漠的人似乎多了份柔情,不再拒她於千里之外,是理由一;第二是應步芳請求,她說她就這一個妹妹,自小沒娘,她這個做姐姐的疏於管教,草導致如此,不能全怪她,於是求她再給妹妹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先別將此事張揚出去,此其二;第三,她怕真把步驚豔怎麼了,鳳九會胡天胡地的亂鬧,那個小祖宗拗起來,沒有誰能把他壓制得住,而且也想趁此機會把玉夫人放出來再次掌管東院,免得她對她怨氣沖天。
基於這三點,是以,整個王府表面上才那麼風平浪靜,但是實質上,她還是要擺擺她的威風的。
就在事發第二天鳳九讀書去之後,流雲居的人就得到一個必須搬離的命令,並且特令步驚豔將掌管東院的所有鑰匙和印鑑交給玉夫人。
來傳達命令的是一箇中年管事,他帶的人已經一溜兒排開,氣的石梅直跳腳,柳眉倒豎就要質問來人,步驚豔朝她搖搖頭,將一大串鑰匙和印鑑拿出來,整齊的擺到了桌面上。
接下來,中年管事也不客氣,手一揮,下人們便開始把她的一應日常用品都迅速的搬到了東院靠近獸園最偏僻清冷的小庭院,看着東西漸漸搬得差不多,步驚豔才隨恨恨然的石梅和扶着傷勢仍未痊癒的阿紫走出流雲居。才一出門,多日不見的玉夫人衣着光鮮的帶着他的丫環迎面走來,一字排開,擋住了她們的去路。
“喲,這不是石什麼姐嗎?今日包袱款款的想去哪裡啊?”玉夫人身邊的一個丫環在就得到玉夫人的授意,一見到主僕幾人,立馬皮笑肉不笑的譏諷起來。
石梅眼睛一瞪,掄起拳頭兇巴巴的罵道:“哪裡來的沒眼色的賤婢,是不是哪根筋想斷了。老孃的拳頭正癢的沒地方使,再敢說一句,叫她馬上和我的拳頭親近親近。”
玉夫人的三個丫環聞言,頓時縮了縮脖子。石梅是近段時候在整個東院有名的惡婢,仗着有武功和王妃的寵,平時兇的東院裡沒有不怕她的下人。積威之下,忽然見她又露出兇相,哪裡還敢狐假虎威,趕緊當縮頭烏龜去了。
“沒用的東西。”玉夫人見她們一見石梅立即沒了聲勢,忍不住開口低聲罵了一句。本想還在如今突然落魄了的步驚豔面前趾高氣昂的說幾句,可以一看到她冷冰冰的眼睛,哪裡還有底氣,只得乾笑着打招呼:“好巧啊,在這裡碰到了姐姐,是不是這就準備移居霜冷宛?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如果搬東西不方便,我再多安排幾個人手。”
這只不過是她的客氣話而已,多安排人手是多安排人手,無非是希望他馬上搬走,免得她佔了流雲居這座主居心煩,上次不過進了她的寢房一下,後來居然還下令再不准她進去;還有阿珍的事,明明是她在搗鬼,自己卻苦無證據,現在自己來了個鹹魚大翻身,看着她搬出流雲居就忍不住想看看他愁眉苦臉的樣子,不過好像被冷冰冰代替看不到了,倒是以後又可以隨便出入那個傻子身邊了,不失爲一件好事……
步驚豔根本正眼都不給她一個,就旁若無人的直端端走了,留給她一個不屑的背影,氣的玉夫人直跳腳。
霜冷宛真的很冷,是東院極北向西的地方,陰氣溼氣都很重,而且還滿院的荒草,幸好搬過來的四個丫頭除阿紫不能動作之外,都是勤快人,只半天的時間,蛛網灰塵全被清掃乾淨,連院子裡半人高的枯草也一併剷除了,整個院子裡頓時煥然一新,有了一副新人新氣象的架勢。
弄完這些,已經是下午時分,依舊是朱蓮和李愛用帶來的菜蔬做了飯菜,待也參加勞動的步驚豔把房間佈置好,便把飯菜端上桌來。
“大家都坐下吃吧。”步驚豔擦着手,臉上有了笑顏,“在這裡,我們以後就是一家人,沒有什麼上下之分。”
朱蓮是一個濃眉大眼的丫頭,她向來心直口快,知識後也忍不住拘謹道:“王妃先吃吧,我們還不餓。”
“一起坐下。”步驚豔的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幾個丫頭面面相覷,最後石梅首先拉開椅子道:“坐吧坐吧,王妃待我們像一家人,我們就是一家人,以後互勉互勵,把個小日子過的紅紅火火的,不給人笑話。”
得她一開了頭,幾個丫頭頓時歡天喜地的入座,不管是不是一家人,首先王妃的關愛照顧就讓她們很安心,儘管現在被搬到了偏院來,也沒什麼,王妃都能吃這個苦,她們又有何不能?
飯桌上,阿紫已經能自己拿筷子吃飯了,步驚豔問道:“阿紫,你的傷恢復的怎麼樣了?”
阿紫仍有些怯怯,朱蓮忙接口道:“現在恢復的還不錯,王妃看她面色是不是已經好很多了?她的傷口也結了痂,只要百日內不傷筋動骨的,應該可以完全復原。”
“謝謝王妃把阿紫的傷害放在心上,阿紫無以爲報,日後只要王妃吩咐一聲,阿紫就是赴湯蹈火也絕不遲疑……”阿紫放下筷子,就要跪下去給步驚豔磕頭,石梅一把攔住她,責備道:“阿紫,早給你說了王妃不拘這些俗禮,你只要快快好起來,這纔沒負了王妃救下你的一片苦心,坐下吃飯。”
“她說的不錯,你現在只管好好的養傷就是。如果藥不夠,就讓石梅到我這裡來拿。”步驚豔笑着點頭,想不到石梅跟她的時日不長,卻把她的性格瞭解了不少,還真是個可造之材。
“王妃的深情厚誼,阿紫一定銘記於心。”見他如此平易近人,阿紫紅了眼,眼裡有了淚意:“阿紫自小是孤兒,被管家買回相府之後,因爲不懂得討好人,不知道被人作賤了了多少,如今能得王妃看顧,就若重新給了阿紫一次生命……”
見她傷心,屋內的幾人都被感染,不論她們身世可憐,就步驚豔自己也是感覺心涼悲苦。一頓飯,幾個人吃的黯然。
霜冷宛的天黑的更早,收拾的差不多了,步驚豔就早早的關了門躺下。誰知正在迷糊之時,被子裡一涼,身邊突然多了個人,她一驚,伸手就拍向來人。
“別打,是我。”鳳九嘻嘻哈哈的一把握住她暗含力道的手,塞進被窩裡,“你怎麼換了地方睡也不告訴喔,如果不是我聞得到你的氣味,今天晚上又沒人給我講故事了。”
“你還真是個傻子,整天就知道讓我給你講故事尋求安慰,可是誰又給我講故事。”步驚豔邊給他蓋被子,忍不住低聲感嘆道。
鳳九窩在她肩頭,沒有出聲,過了一會,聲音有若輕鴻般飄渺,“別人都把我當傻子,難道阿步也是這樣?”
步驚豔摸着他的髮絲,“如果你不是傻子,那你爲什麼不問問我怎麼會到了這裡?”
“好,那我問你,爲什麼要搬到這裡?”
“因爲你母妃要我搬過來。”
“你是我的王妃,爲什麼要聽別人的支配?”
“因爲我心灰意冷。”步驚豔靠着他漸熱的身子,“你知道心灰意冷是什麼意思嗎?就是失望,意志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