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瘸子的腿,難道不是一出生就瘸了嗎?
摸了摸腦袋,我搖了搖頭:“不知道。”
“唉。”李元青嘆了口氣,坐到牀邊,說道:“其實,王瘸子以前並不瘸,他的腿是被人打瘸的。”
我有些驚訝,皺眉小聲問道:“被人打瘸的,別人爲什麼要打他啊?”
“這事兒啊,發生在二十幾年前。其實王瘸子原來也是一個撈屍人。那時候的他,年輕氣盛。”
“有一回,他從河裡撈起一具浮屍,等到晚上家屬也沒來,於是,王瘸子就把浮屍帶回了村子裡。”
“村子裡有一個小孩兒跟王瘸子挺親密,這小孩兒很奇怪,我曾經親耳聽見王瘸子說過,他能看見鬼。”
“撈屍人向來不畏懼鬼神,王瘸子也一樣,他很喜歡小孩兒。當天夜裡,小孩兒在家裡受了氣,又跑來找王瘸子聊天。”
“小孩兒一來,外面就下起了雨。王瘸子想幹脆等雨停了,就親自把小孩兒送回去。”
“他這邊一想,跟小孩兒說起話來,就忘了撈屍人的手藝。後來,雨下個不停,王瘸子迷迷糊糊睡着了,半夜醒過來發現小孩兒不見了。”
“看了一眼,外面的雨也停了。王瘸子誤以爲小孩兒想家,自己回去了,畢竟村子裡的路,小孩兒很熟悉,他也就沒在意,正要矇頭大睡,突地聽見村巷裡傳來一聲尖叫。”
“不好啦,死人啦!”
“王瘸子跑出去一看,小孩兒直挺挺倒在那裡,脖子上還有兩顆暗紅色的牙洞。”
“王瘸子知道詐屍了,當時嚇的直哆嗦,小孩兒的父母趕來一看,氣的不行,當場就把王瘸子的腿給打斷了。”
“當時若非村長勸阻,王瘸子恐怕就被活活打死了。”
聽到這裡,我點點頭,心裡暗想:原來王瘸子還有這麼一段經歷。
“後來呢,那具浮屍被找到了嗎?”
李元青點點頭,嘆着氣說道:“人都有七情六慾,王瘸子也逃不過。找到了那具浮屍之後,王瘸子在它身上繫了塊大石頭,把他沉到河裡去了。”
“估計,那死者的家屬是永遠也看不見人了。”
看了看窗外透射進來的陽光,皺眉問道:“師父,你剛纔說王瘸子跟那小孩兒聊着聊着,後來忘了撈屍人的手藝,這撈屍人的手藝是什麼?”
李元青突然板着臉,表情十分嚴肅,說道:“這正是我要跟你說的事情。”
“撈屍人不僅要有在河裡管住浮屍的本事,也要有在岸上管住浮屍的本事。”
“岸上死的人,怨氣沒有水裡的重,從水裡撈上來的屍體,如果家屬當天沒有來認領,晚上很有可能就會詐屍。”
皺了皺眉頭,問道:“那,該怎麼辦呢?”
李元青側了側身子,搖晃着他空擋的左臂,將右手伸到懷裡,很快摸出一根兒紅線。
“柱子,你記着,凡是從水裡撈上岸來,要留着過夜的浮屍,都必須在脖子和左腳上,套上一根兒紅繩,然後圍着屍體一週,撒上一把糯米。”
點點頭,說道:“李爺爺,我明白了。”
“嗯。”
“走,出去活動活動筋骨,我再教
你一些黃河撈屍人的手藝。”
跟着李元青出了門,在外面學了一天,學到了不少的東西呢。其中,有幾樣還結合了我們村子的地形。
李元青告訴我說,這是孟乘風傳給他的,是孟乘風自己悟出來的呢。
孟乘風臨死之前曾說過,村子裡以後肯定會出大事兒,讓李元青記着這幾樣多出來的手藝,以後也要傳給下一代撈屍人,就這麼一代傳一代,一直傳下去。
時間過的很快,一晃就來到了晚上。中午的時候,雲真道人說要去王家村看看他師父,屋裡就只剩了我和師父李元青。
前兩天給雲真道人沏茶,我也練出了一點兒手藝,當下就拿了茶壺到廚房去沏了一壺茶。
茶沏好之後,我走到桌邊,低下頭,將李元青的茶杯移到面前,臉上掛着笑,一面倒茶,一面說道:“李爺爺,您品嚐一下,看看我泡的茶好不好喝。”
李元青並沒有說話,擡頭看時,他正陰沉着臉發神。
“李爺爺,李爺爺?”
接連叫了兩聲,李元青纔回過神來,點點頭,端了茶杯就往嘴裡送。
“小心!”
“啊,好燙。”
重新放下茶杯過後,我看着李元青,皺眉說道:“李爺爺,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搖了搖頭,李元青再次陷入了沉默。良久,我看見他眼中含着淚花。
“我,我對不起翠花。”
“哈哈哈!”
就在這個時候,院門外面響起了錢無涯的聲音,擡頭看去,一身穿着素白衣裳的錢無涯,臉上掛着詭異的邪笑,走進了院子。
在他的右手上,託着一個小罈子,這個罈子吸引了我的注意。
心裡暗想:難道這罈子裡面裝的是酒,錢無涯跟李元青之間的矛盾已經化解了?
看着錢無涯投來的冰冷眼神,我趕緊搖了搖腦袋。他給李元青送酒,這恐怕不可能。
正想着,錢無涯說話了。
只見他臉上的笑意越變越濃,眼神卻是越來越冷,安靜說道:“告訴你一個秘密,羅翠蘭死了。”
他這句話,明顯是對李元青說的。我看見李元青身子猛地一震,霍然站起。
李元青瞪大了眼睛說道:“不可能,翠蘭不會死,你說謊!”
“呵。”
看着李元青痛苦的表情,錢無涯似乎很是享受,他並不插嘴,只是那樣笑着看着李元青,像是在看一隻自己手裡的玩物。
“翠蘭死了,怎麼可能?”
李元青自言自語說着,低下了頭。過了一會兒,他忽又猛地將腦袋擡了起來,雙眼死死看着錢無涯。
“她是怎麼死的?”
錢無涯冷冷說道:“哼,我偏不告訴你,你們這對狗男女,早就應該在二十年前,一同下陰曹地府十八層地獄!”
剛剛抹去了淚珠,李元青眼裡又含上了淚花,只聽他說道:“你怎麼能這樣說翠蘭,她可是你娘啊!”
李元青的表情非常的痛苦,他看錢無涯的眼神也極其的複雜。
“哼,那個賤女人不是我的孃親!因爲她,我爹錢東山纔會死。甚至在我爹臨死前,不惜一切用生命去
保護她!”
錢無涯說着,眼裡的寒意又增添了幾分,聲音在一瞬間暴漲了數倍。
“可是她呢,最後同樣背叛了我爹,跑到大王村來找你。甚至,連我這個親生兒子,也棄之不顧。”
錢無涯的臉色變得猙獰,“她該死!”
“啪咔”
錢無涯將手中的小罈子摔碎在地上,立刻有幾塊灰白色的人骨滾落出來。
錢無涯指着地上的人骨,狂笑說道:“哈哈哈,你不是想跟賤女人在一起嗎?你看,她就在這裡!”
“撲通。”
“冤孽啊!”
李元青跪倒在了地上,老淚縱橫,嘴裡一直在哭喊,叫着羅翠蘭的名字。
“劈咔!”
就在這時,院子裡的天空閃過一道驚雷,剎那間,四周亮如白晝。
“簌簌,簌簌。”
不多時,天空中落下了雨珠。
“雨,雨水,不要,不要啊!”
李元青瞪大了眼睛,嘴裡喃喃說着,他像發了瘋一樣,跑到院子裡,跪在錢無涯面前,俯下身,低頭去撿那些散落的人骨。
錢無涯咬緊了牙,出腳在李元青身上亂踩亂踢,他紅了眼,嘴裡惡狠狠說道:“我讓你撿,我讓你撿!”
李元青沒有了左臂,只能用右手在地上不停的撿人骨,放到懷裡又抱不穩,被錢無涯踩了幾下,原先撿到的人骨,復又掉在了地上。
“嘩啦啦。”
夏季正是雷雨天氣,大雨很快便滂沱而下,在不出一分鐘的時間裡,便將整個院子,連帶院子裡的東西全都溼了個透。
骨灰在雨水中一泡,很快消失沒影。李元青渾身顫抖着,右手在罈子的碎片上,反覆不停的撫摸,翻找。
“翠蘭,翠蘭。”
“劈咔!”
一道又一道的驚雷閃過,我看見李元青的手掌被碎片劃破,流出了殷紅的鮮血。
雨水混着血水,流淌在地上,李元青已經徹底絕望。
“啊!”
他仰天大吼一聲,看向錢無涯,忽的流出了淚水,身子猛地抽搐了一陣。
“你怎麼可以這樣,她是你孃親!”
錢無涯臉上沒有絲毫的畏懼,針鋒相對,“那又怎樣,她是一個賤女人,她害死了我爹!”
“劈咔!”
“我纔是你爹!”
“你娘是爲了你的病,纔會嫁給錢東山!三十二年了,她爲你吃了多少苦,你知道嗎?!”
“難道,娘說的是真的?”剎那間,錢無涯變得臉色慘白,他猛地搖了搖頭,緩緩後退了幾步。
“不,這些都不是真的,你們都在騙我!”
飛快轉身,錢無涯跑出了院子。
“無涯!”
李元青大喊一聲,踉踉蹌蹌從地上爬起來,跟着追了出去。
站在屋子裡,我低頭看了看院子裡地上的人骨,隨即怔了怔。
“師父!”
我跟着冒雨跑出了院門,來到巷口一看,兩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雲真道長,不好啦,出事兒了!”
回頭看去,謝霄正朝着這邊跑了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