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月如一看就知道是與去年同一個人送給阿曛的,但她知道打死阿曛也不會說出是誰送的,便只是無比促狹的取笑阿曛了幾句。末了,胡月如將自己親自繡的一枚香囊遞給阿曛,“留着做個念想吧。我二哥這次來潞州,是來接我回京都的。”
“怎麼想着這麼快就要回京都?”
“我也快十二歲了,明年開春,京都女學就開始招新一年的女學子了,我得趕回去準備一下入學考試,況且從這到京都,水路也得走一個來月,等到了京都,年關就近了。”胡月如說着眼淚就下來了,問道:“阿曛,你不參加明年的入學考?”
阿曛道:“我過兩年再說吧。在潞州住得挺好,況且煦哥兒要再過兩年才能參加太學的入學考,我想等煦哥兒長大一些再回京都。”
“過兩年你只能插班了,還得託關係才能進去的。雖說你們簡府的秀山學院是鳳煌最出名的學府,但你不是想着進女學的麼?”
“過兩年吧,等我。”阿曛道。想着胡月如要走,又問道:“你何時動身?”
“後日。”
“那你一路保重。”
次日,阿曛讓琳琅跑了一趟胡月如外祖母家,將自己連夜給胡月如縫製的一副小羊皮面子的手套給胡月如送了過去。
與胡月如在潞州,從八歲認識,到十二歲,整整四年的時光,她早已忘了前塵往事,只記得這同窗相處四年的情誼,也沒想到自己竟能與胡月如這樣一個女孩子成了手帕交,可見造化弄人。
回京都的事被阿曛推了又推。
原本像胡月如所說的那樣,她是想着十二歲就回京都考女學的,但前年鳳泫突然到潞州來督學,她隱隱覺得這一世事情的發展與前世的前世有所不同了。
她不敢在鳳泫大婚之前回京都,就怕再次遇見這個人。
前世的前世,她十三歲這年的三月三上巳節遇到的鳳泫,十四歲這一年便嫁入了泰王府。
如今,她覺得無論如何也得等到只過了十四歲再回京都的好,那時候煦哥兒也滿了十二歲,她也避開了前世十四歲便嫁給鳳泫的困局。
時間一晃就是兩年。
鳳煌京都。
季春時分,西灣碼頭上岸邊的柳枝吐綠,氣候最是一年宜人之季。
這一日天上春日暖照,偶有一絲流雲浮過,給單調的天空添了一絲顏色。
寧國公府三房長子簡大公子的官船就在這日駛入了西海碼頭,按班排序在巳時初刻靠了岸。前頭先行的是吏部、兵部的船隻,或者內務府的船隻,或帶着皇命趕着回京復旨要員的船隻。
寧國公府派出來的接簡大公子的轎子、馬車已經等在岸邊許久了。這會兒看簡大少爺的官船靠岸,桅杆上高書一個“簡”字,知道是自家的船到了,趕緊迎了上來。
帶頭來迎的人騎在一匹通體漆黑的高頭大馬上,一身紫色雲錦的長衫將那人的身姿勾勒得越發挺拔精神,烏黑頭髮綰入玉冠之中,顯得器宇軒昂。此人正是寧國公府三房次子簡晞,不過二十歲,便早已是正三品的驍騎將軍。
簡大公子簡昱自船板上下來,一身魚白色長衫讓他越發的顯得是一個溫潤如玉的謙謙公子,簡昱此時已是正三品的大理寺卿。他遠赴耀州出公差,順道到潞州接了妹妹簡曛和幼弟簡煦回京。
簡昱後頭跟着一個少女,帶着帷帽,帽檐周圍綴着長長的白紗。這西灣碼頭人多眼雜,尊貴些的女眷下船都要頭戴這種帷帽。
簡府裡跟着簡晞來接人的隨從們,不用看都知道這位定然是五姑娘。尤其是立在一頂藍色小轎前的三位十三四歲的丫鬟,見到簡昱身後的少女,知道是她們的主子簡五姑娘,忙小跑着迎了上去。
卻見五姑娘由一個穿着紫色掐牙背心的美貌丫頭扶着,走上踏板。
一旁候着的婆子、丫頭的眼睛都不夠看了,只跟着五姑娘的身形婀娜搖曳,亭亭如青蓮出水,那舉止行動如行雲流水般,別樣的好看,明明走在踏板上,卻像是畫裡仕女分花拂柳地走出畫卷似的。
那姑娘身上的衣裳,瞧着不像紗,也不像緞,可那光感像緞子一樣亮,質地卻有紗的飄逸。那顏色也新鮮,天水碧裡帶着一絲甜甜的粉,京城裡還沒有鋪子賣過這樣別緻鮮嫩的顏色。
五姑娘身後緊跟着的是一個梳着總角的少年,不過十一二歲,瘦高修長,面相甚是稚氣,但輪廓卻跟那騎在那高頭大馬上的簡二公子有着幾分相似,連神情都有個七八分像,明眼人一看就知兩人定是一個孃胎裡出來的。此少年正是簡相最幼公子簡煦。
雖隔了帷帽看不清容顏,簡二公子簡晞還是被自己這位多年未見的妹妹給驚豔了,枉他在京都也算得是京中數一數二的權貴公子,京都的貴女他沒一個不認識的,卻從未見過有自家妹子這般連臉都還沒瞧見,一襲風華,就驚豔了衆生的。
“讓二哥等久了。”阿曛與煦哥兒一道走到簡晞面前打招呼。
“也沒等多久。妹妹趕緊上轎,這陣子太陽毒,別中了暑氣。”簡晞只覺得自家妹子這聲音也是極好聽的,軟軟糯糯、酥酥軟軟的,可能是在江南住了六年,說話帶着江南的吳儂軟語音調,比京都的貴女說起話來不知道要好聽了多少,真真讓人覺得如沐春風一般。
“好,聽二哥的。”阿曛在琳琅攙扶下往寶藍色小轎子走去。
一陣輕風吹過,俏皮得很,將那阿曛的帷帽兜紗吹起來,只掀起帷帽的一角,露出阿曛小半張臉,那白玉一般的肌膚吹彈可破,那嬌俏的下巴有着極爲完美的弧度,透着小小的俏皮,真真是從沒見過這般美的一張臉,只是小半張臉,就讓人移不動雙眼了,挪不動腿了,只覺得怎麼看也看不夠這般傾城絕豔的人兒。
四皇子泰王鳳泫在西灣碼頭臨江的茶樓裡,約了人在此商量事情,同時等今日到京的皇家官船,正與人聊到關鍵處,不知怎的,就側了目去看樓下涌動的登岸的人,偏偏就看到了簡府那寶藍色小轎旁立着的娉娉嫋嫋的少女,亭亭玉立如青蓮出水,那舉止行動也如行雲流水般輕盈,那風拂過,掀起兜紗,掀起帷帽一角露出來的小半張臉,實在是玉貌朱顏堪稱絕色,自己長這般年紀,竟從未見過這一抹豔色,不由得有些癡了。
坐在四皇子泰王鳳泫對面的禮部尚書謝大人是個會察言觀色的,見到做事一貫沉穩老辣,鮮少在臉上露出喜怒之色的泰王,竟在此時露出了一絲訝異的神色,不由得追隨着鳳泫的目光往樓下碼頭旁的人羣中瞧去。
只見碼頭上一衆人正要離去,打頭的騎在高頭大馬上的俊美青年,正是如今非常得皇爺賞識的簡相二公子驍騎將軍簡煦,他身邊騎着白馬與他並駕前行的,一襲白衫溫潤如玉的公子,正是大理寺卿簡昱,緊隨兩人身後單獨一騎的少年郎,跟在這三人之後,是一定寶藍色的小轎子,那轎子做工精緻,是簡家這種世族豪門裡女眷嬌客的出行專用轎子,連擡轎子的人,都不是轎伕,是清一色穿着藏青色揹子的女僕,足見簡府將這些女眷看得多貴重了。
謝大人心下有些瞭然,給鳳泫添了一回茶,笑道:“聽說大理寺卿簡昱大人的官船也是今日到京,不知道這陣子是否已經靠了岸。簡大人此次到耀州公幹,特地寫了信回京請示聖上,說要遲兩個月回京都,卻是要繞道潞州,去他外祖母家接他的胞妹和幼弟回京。聽說他這胞妹如今已芳齡十四了,按朝中的習俗,女子十三歲左右基本上就定了親事了,卻從未聽說簡大人的胞妹是否定了婚事,許了什麼人家。”
謝大人見鳳泫眼底明顯對他所說的話有了些興趣,便轉了話題,道:“五爺的船,怕是也要到了。”
鳳泫笑着端起茶杯飲了一口,他且不知道謝伯城這種官場上混得如魚得水的人爲什麼將話起了個頭,又斷在了他最爲感興趣的地方,無非是想引他上鉤而已,他卻偏偏不往那魚鉤上靠,也順着謝伯城的話,起身拂了佛衣角的塵,道:“隨我去碼頭接五弟吧。”
……
阿曛回到寧國公府便直奔了老太太的瑞和堂。
六年未見,老太太已是滿頭銀髮,但依舊目清神朗,阿曛和煦哥兒剛一進瑞和堂的門,老太太就領了一羣太太小姐們迎了上來。
見到已需要兩個丫鬟攙扶的老太太,阿曛頓時淚如泉涌,撲了過去,偎在老太太懷裡嚶嚶哭了起來,“老祖宗,老祖宗……六年未在老祖宗跟前盡孝,老祖宗可安好?”
“好,都好,我的阿曛寶貝兒長大了,長大了。”老太太一把抱住了阿曛,又一手攬住了煦哥兒,“煦哥兒也是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