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曛這纔看向廳中的諸位妃嬪,正色道:“今兒個這事,起因在本宮的香囊,本宮是否在香囊裡摻雜了麝香,尚未定論,實則也輪不到本宮定論,因爲本宮是嫌疑人。但你們也看到了,本宮這裡也並沒能倖免,也同樣收到了這批香囊。本宮知道你們中,有人心知肚明,有人云裡霧裡,有人提心吊膽,有人坐等漁利,你們都揣着什麼目的懷着什麼心思坐在這裡,本宮就不想細細追問了,只是因爲此事牽扯甚大,得勞煩諸位在本宮這裡且坐一坐了,至於坐等到什麼時候,還得等皇上說大家可以離開,才得離開。”
阿曛掉頭看向寧賢妃,“至於皇上那邊,賢妃姐姐掌着鳳印,宮中出了這等事,事關皇上子嗣,還是請賢妃姐姐帶着兩位太醫並這些香囊,親自去一趟乾寧宮稟明瞭皇上吧。至於我,大病尚未痊癒,實在是精神欠佳,頭暈得厲害,得到後院去歇一歇。”
說罷,阿曛自椅子上緩緩起身,顫巍巍走了兩步,便在阿玳和阿珠的攙扶下,往殿外走去,臨邁出門前,她掉過頭來,對身後的榮德道:“這廳裡除了賢妃和賢妃的人,誰也不要離開,榮德,你給本宮看好了。”
也不等衆人回過神來,早已領了阿珠阿玳往後院去了,留下藍淑妃胡修媛等人面面相怵。
寧賢妃理了理鬢髮,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方對衆人道:“諸位妹妹且在蒹葭宮裡坐坐,本宮去皇上那裡請了示下,自會給諸位妹妹一個公道。”
說罷,寧賢妃帶了貼身丫鬟碧翠和青衿出門。
主僕三人離了蒹葭宮,行至鏡湖邊,見四下無人,青衿這纔出口問寧賢妃,“娘娘,皇貴妃娘娘一大早請了諸位娘娘到蒹葭宮裡喝茶,沒想到是擺了這樣一場鴻門宴,竟擡手間就將宮裡的五位剛入宮不久的娘娘和小主們給拘了,真不知道這香囊裡摻雜麝香一事,是不是真的牽扯到被拘着的那五位主子裡的誰。”
寧賢妃道:“青衿你沒看出什麼來麼?”
“什麼?”
“誰在香囊裡摻了麝香,都不會是皇貴妃,也不是被拘着的那五位。”
“娘娘您是說,是鍾萃宮的那位?亦或是毓秀宮的那位?”
毓秀宮裡住着的是慕容貴妃,鍾粹宮正主是宋德妃。
寧賢妃搖了搖頭,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道:“都不是。”
“那會是誰在香囊裡摻了麝香?”
“是誰不重要,不是誰纔是最重要的。”
“奴婢不懂。”
寧賢妃道:“咱們這位皇貴妃雖說平日裡在宮中橫行慣了的,但顯然心思從未如今日這般縝密,也從未如今日這般將半分心思放在這些宮裡的瑣事和是是非非之上,這一次她卻借香囊一事鬧得人仰馬翻的,怕是她已經開始懷疑聖心了。如果真是這樣,許多事情還得從長計議了。至於簡氏爲何會對聖心生疑,是她不再如之前那般愛慕聖上了?還是這麼些年來,聖上對她若即若離的態度,讓她感到了心灰意冷?不管如何,她與對聖上那份從不生疑一直以來癡心眷戀的心思,似乎已經不那般明顯了。而聖心,這宮裡怕是除了毓秀宮裡那位,誰也看不透摸不到吧。除了毓秀宮裡那位,對於聖上來說,我們這些妃嬪,誰都是一樣的,沒有什麼區別,誰能生個一兒半女的,誰就多分得些恩寵罷了。時至今日,誰做了這些大逆不道的事並不重要,重要的事皇貴妃做沒做,懂了麼?”
“奴婢似乎有些懂了。”
寧賢妃淡淡一笑,“你沒懂。不過,你還這般年幼,這些事你又怎麼會懂?”
寧賢妃看着不過十三歲的青衿,那一張素白的臉上,依舊一副孩童氣,自己竟跟她說這些勾心鬥角的事,她能聽懂幾分?自己不過是想找人說說心裡話罷了,但這宮中,能說得上這些私心話的,除了這個自幼在自己身邊長大的孩子,這個跟自己一起在鳳泫身邊當丫鬟的孩子,還有誰呢?
她十歲就跟着鳳泫,十年過去了,對鳳泫的心思,她還是能夠猜到一二分的。
當年鳳泫在泰王府中迎娶鳳淵世族中最爲尊貴的簡家貴女,他們新婚之夜,她立在新房外的窗下,整整立了一夜,她知道鳳泫喜歡簡氏,但這份喜歡卻並非男女之情,只是一個處於冬日冰地陰暗處呆久了的人,對陽光溫暖的嚮往罷了。當年,十四歲的簡氏,宛如初陽一般溫暖和煦,宛如天空中飛翔的燕子一般輕快明瞭,宛如那四月天的春風,宛如那五月裡盛放的牡丹,是那樣生命力旺盛而鮮活的一個少女,鳳泫自然而然的就被吸引。
然而,那不是情愛。
讓鳳泫真正放在心尖的女子,只是毓秀宮的那位罷。
她寧婧跟了鳳泫十年,能夠得深得鳳泫的信任,鳳泫在泰王府裡爲潛龍時,她能替他掌管府中一切,如今入了宮,他又將鳳印交予她代爲掌管,她知道自己在鳳泫心中的分量,此生有他這份信任,有他身邊這一個位置,於她而言,已經無法再求得更多了,因爲她知道鳳泫不會再給他更多。
但要讓鳳泫一如既往的信任她,她不得不替鳳泫做一些事情,即使她再不情願,也不得不爲之。
雖然她同情蒹葭宮裡的那位。
當年那般明快的一個人,今時今日,在她的眼裡,她竟看到了一絲蒼涼,那種看透一切的孤獨與蒼涼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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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曛和寧賢妃先後離開,剩下藍淑妃、胡修媛、李美人、陳美人和甄才人在殿內坐着,她們帶來的侍女,都被榮德安排到了偏房之中。
陳美人早已有些坐不住,見藍淑妃端坐椅子上慢慢飲茶,胡修媛更是沉得住氣,已經從博古架上取下一本書在翻看,李美人移駕到了窗邊,倚在窗邊看殿外的風景,甄才人和自己一般有些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陳美人道:“兩位娘娘和兩位小主倒是沉得住氣啊,咱們就這麼被拘在這裡,回不了自己的寢宮,也見不到皇上,還不知道要被拘到什麼時候,你們倒是好,喝茶的喝茶,看書的看書。甄才人,你別走來走去的了,累不累啊?”
甄才人道:“不累。陳美人你不也一直在走來走去的?”
陳美人送了甄才人一個白眼,望向藍淑妃求救:“淑妃娘娘,你倒是想個主意,咱們不能就這麼被拘着啊,這樣下去,咱們這些受害者,反倒像是犯了王法一般了,真正肇事者現在不定躺在榻上喝茶悠閒呢。”
李美人掉過頭來,冷笑道:“不是喝茶,是種菜。大家看看如今宮裡頭都被這位主子折騰成了什麼樣子,好好的一園子極品牡丹,聽說收集這些牡丹時可算是傾盡國力的,她說不養了,說要種菜,說挖掉就挖掉了,真是好好的牡丹遇到了牛。再說這種菜吧,堂堂一朝皇貴妃,竟學農夫,在宮裡搞個勞什子菜園子,成個什麼體統?也就是皇上寵着她。”
藍淑妃聽到這裡,才放下茶盞,道:“都少說兩句吧,言多必失,你們在這裡編排人,也不怕隔牆有耳?”
李美人道:“我們就是讓她聽見,又怎麼了?法不責衆,難道她能將我們五個都趕出宮去?”
胡修媛淡淡道:“只怕是統統趕出去都有可能。”
“她憑什麼?就憑她有個當宰相的爹?”
胡修媛道:“是啊,就憑她有個當宰相的爹,憑她有個當驃騎大將軍的二兄,憑她有個當戶部尚書的長兄,更憑她有個爲了皇上能夠順利登基,以身擋箭的忠勇侯胞弟,這些,你們有麼?”
“好了,別爭得臉紅目赤的了。”藍淑妃稍稍擡高了聲音,道:“也沒說要一直拘着咱們,寧賢妃臨離開前,不是說了會還大家一個公道麼?等等吧。”
陳美人聽藍淑妃這般講了,自然也不敢再開口,只是悄聲向甄才人道:“我先前還找太醫院的太醫瞧過了,說不像是不能懷孕的徵兆,一個月我也能侍候皇上幾回的,怎麼就懷不上龍脈,原來是因爲香囊的緣故。”
甄才人臉色微微紅了,含羞的看了一眼陳美人,嗔道:“誰不知道皇上常去美人姐姐你那裡的?”
“皇上不也常招你侍寢的麼?”
“美人姐姐……”甄才人臉色更紅。
聽得二人談話,胡修媛冷冷一笑,繼續埋頭看她手中的書。
藍淑妃聽不下去,輕咳了幾聲,示意兩人不要再繼續這樣的對話。
李美人依舊依窗而立,目光遠遠投向了半空中,她看到了兩隻紙鳶,在空中並肩飛行,是兩隻畫工異常精美的彩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