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了?”太后端坐在上,神色淡淡的向着立在下面的減蘭問道。
減蘭面色依舊清冷如昔,說出來的話音兒亦是冷冰冰的:“十五。”
“學得幾年的書了?”
“四歲時便已學起。”
隨即,便是一陣漫長的沉默,太后垂着眼皮,拿起小桌上頭的茶盞微微吹着,好半晌,方抿了一小口。
這若是放在外頭,便是端茶送客之禮,可現下……
減蘭依舊默默立着,半聲不吭,一是不敢,二是不能。跟太后說話,哪有自己找話頭兒的?且她雖能挑話頭兒,可又不知這個太后是個什麼品性,哪敢亂說?只好沉默是金。
“一會兒皇上來我處,同哀家一併打理政務,你且在一邊伺候着。”太后放下茶盞,終是再開了金口。
便是以減蘭那已快練成的半仙的體質,亦是知道這是太后給自己跟皇帝獨處的機會呢,心下不由得雀躍了幾分,忙應了一聲兒:“是。”
太后雙眸微垂,到底還嫩得很,這般便沉不住氣了……罷了,不過才十五,便是平素調|教的再好,亦不過是個小丫頭片子。
小皇帝垂頭喪氣的進了內書房,先是對着太后行禮問安,便又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頭。
“皇上,今兒個聽說上午的課又沒去?”太后仍是半垂着雙眼,臉色淡淡,看不出喜,亦看不出怒,一派的雍容大度。
皇帝則低着頭,並不應聲。
“罷了,先把今兒個的摺子看了吧。”太后似不欲多說,這些年來,自打他父皇駕崩後,原本早慧太子便似換了個人般,先是傻了一般,一連半年一個字皆不肯說,後頭好歹肯說話兒了,卻行動間木然一片。
爲着這獨一份兒的兒子能開懷些,太后只得尋了些年歲差不多大的小太監,整日間變着樣兒的逗着他玩兒,自己卻每日代替皇帝上朝。心裡頭只想着,只要能讓他別再這般呆呆傻傻的,便是如何也是肯的。
卻不想,呆倒是再不呆了,卻變成那隻顧得玩樂、半分學問不想聽、半件正事不想做的了!
輕嘆了口氣,這些年來,在前頭要替他管着朝中政務,回到後面還打理後宮,這孩子又這般的不省心,她便是個男人怕是也要累垮了,雖說還有着……卻亦有照顧不周之處。且那朱太妃又不能指望,只盼着這孩子能爭些氣,好歹把這些政務慢慢的接了過去,卻不想竟鬧到了現下這般。自己只得把主意打到他能快些生下孩子來了。
想着,太后微微擡頭,瞧了一眼立在邊兒的減蘭。
減蘭得着信兒,強壓着那狂跳着的心,打從一位宮女手中接過托盤,端着,緩緩走到桌邊兒,輕手輕腳的放到皇上身邊兒。
皇帝那裡正拿着個奏摺心不在焉的瞧着,一轉頭,正看見減蘭放下茶盞的袖子,待她抽手回立到自己身邊兒,皇上亦是死盯着那盞茶水,不知在想些什麼。
太后見他竟又分神兒了,且竟未似平素那般因着自己嘮叨他便轉頭在房內故意胡亂打量,而是死盯着那杯子,那原本以爲再不會氣到的胸口竟悶了三分,沉聲道:“想來皇上是不太喜歡這套茶具,也罷了,減美人,把這套換下去,叫人取了那套雨過天晴的來。”
太后叫到那“減美人”三字時,聲故意重了那麼二三分,可偏偏的,皇帝便似沒聽着一般,亦學着太后那樣兒,長嘆了口氣兒,竟一反常態的拿起面前那奏摺歪着頭坐在椅子上邊兒瞧了起來。
減蘭依舊屏着呼吸,取了那套茶具收回盤中,交給身邊宮女,等着她們下去再換新的回來。
太后還當是皇上竟生出欲看奏摺的心思下來,便直拿眼盯着,卻見他眼雖放到了摺子上邊兒,可顯是未曾看進去的只盯着一處,那臉色再沉了三分,忍不住微微閉了目,深深吸氣,免得再被這孩子氣出個好歹來。
下頭宮人手腳利落,立時便換過新茶盞過來,減蘭轉身接了,上前兩步,欲輕輕放到皇上面前桌上,皇上那裡不知怎的,正一擡手,一把便打到減蘭胳膊下頭,那力道還不大小,一股子熱茶直向後潑去,正潑到她那胳膊上頭,燙得她失聲叫了起來。
小皇帝猛的跳了起來,轉頭瞪着減蘭道:“蠢貨!笨手笨腳,連杯茶也倒不得了?這宮裡留你這等廢物何用?!”
這話已是重得很了,減蘭聽了,驚得一下子跪到了地下,臉上慘白,緊咬着嘴脣忍淚不敢作聲。
見她竟只這般跪着,一不哭泣,二不求饒,三不告罪,小皇帝那臉色越發沉了,提起一腳便踹了過去,罵道:“竟還敢跟朕擺小姐架子?!來人!拖出去打!”
太后那邊因着適才閉眼,並未曾瞧見經過,只當是減蘭真個笨手笨腳的把杯子弄翻了,還當她是見了皇上,繃不住勁兒,方出了差錯。可這人好歹是自己叫了來的,哪裡能任他打發了?方緩緩瞪了一圈那擡頭向自己瞧來、等着請示的太監宮女。
沉聲道:“罷了,帶減美人下去吧。”又對皇上說道,“不過是頭回在御前伺候,想來手腳還不大利落。再怎麼說也是下頭孝敬來的,且又你未來岳丈送來的人,亦不好打發了,若你不喜歡,不去再去瞧她便是了。”
皇上聽了,忽一轉身道:“那四個朕皆不喜歡,既然母后說了,那朕便不必去了。”
太后聽了,心裡頭一噎,那原本就堵着的氣忽一下子爆發出來了,用力一拍那桌子,猛的站了起來:“皇上,來年你就大婚了,現下不喜歡、不想要,到時莫非還不要不成?!皇后入宮前,妃嬪需得先行入宮,得在皇后嫁入宮門那日伺候着。莫非你想到了那時再跟那些大戶人家的小姐學如何行人倫之理不成?!”
小皇帝臉色發白,緊緊抿着嘴脣,聽太后說完,忽的冷笑了一聲,那尚且稚嫩的小臉上竟肅然一片,一雙鷹目間竟透着徹骨的寒意,太后心中一驚,又是這個……又是這個眼神!與其父何其肖像?!哪裡是這般大的孩子應有的?!
“母后莫非這般惦記讓兒子早些給您生下孫兒不成?兒子還想多活兩年呢。”說罷,竟一擺手,轉身離了書房。
太后雙腿一軟,跌坐在椅中,愣愣的瞧着那桌上大小奏摺,半晌回不過神來。
將皇上賜下的那蹴鞠拿到了院中,柳蔓月便學着踢毽子般的踢了兩下。可這蹴鞠到底不是那毽子,重些不說,且又不似那足球一般圓滑,費了幾回力氣,一腳便踢到大門邊兒上去了。
柳蔓月不讓小丫頭去取,自己顛顛的跟了過去撿着,只拿這個當做是鍛鍊身體了,卻不想,剛剛撿起那蹴鞠,便聽着外頭有人經過,擡眼一看,正看到減蘭皺着眉頭,被兩個宮女扶回了平園兒,還支着胳膊,似是摔了還是碰了一般。
心頭納悶,卻只把那蹴鞠拾了,便緩緩起身回走,並未過多打量。心思微轉,估計這減蘭十有八|九亦是吃了那小皇帝的虧,不然這園子雖大,哪裡便能叫她一個美人磕碰着了?
雖說進了這後宮,保不齊的便會有那逢高踩低、以身份壓人的事兒,可現下這後宮空虛至此,皇帝的女人一共只她們四個,雖說這會兒還未曾侍寢,卻亦是半個主的人了,自己同來這四人又哪個都不是善茬兒,怎會如此不小心?
所以,被那個中二皇帝傷着的可能性最大。
再歇了二日,柳蔓月思索着,總蹲在這個院子裡亦不是個事兒,別的不說,現下閣中遣出來的人雖不多,可但凡遣出來的,大多都派進或是宮中、或是朝廷重臣之處去了。那邊三處院子裡面兒除了減蘭新傷外,另外兩個已是變着法兒的再出去,打算跟皇帝來個偶遇。
再加上自己除了同來的這四人外,再不知道宮內還有哪些人是自己閣中的,若是老不動彈要是被閣中暗哨瞧着,再給自己派個辦事不力、亦不爭取的名頭,只消把那藥壓上三五日再給,就足夠自己喝上一壺了。
且老憋在院子裡頭也怪沒意思的,這大好的園子住都住進來了,再不多看上幾眼,天知道哪日便因着點兒事兒再去了呢?且日日出去走走轉轉,便是遇不上皇上回頭閣中問起也好有得說道,免得再被扣個不盡心辦事的帽子。
想着,便對三白說道:“今兒個天氣不錯,我且去園子裡面兒走走,只白香跟着便是了,你們兩留着看家。”
二白忙應聲道“是”,白香低着頭跟在身邊兒,扶着柳蔓月外出走着。
那小皇帝偏是個愛玩兒的,上回遇上是在那東邊兒處,這處鶴臨園極大,處處皆景,一年四季皆有可看之處,既然想避開那小皇帝,只管去那平素人少的、不易玩樂之處不就好了?
想着,便隨口問道:“這園子裡頭哪裡清淨些?”
白香愣了愣,疑道:“清淨?”
這丫頭跟在自己身邊兒已經有十來日了,柳蔓月多少也清楚她這腦子似是轉不了太多的彎兒,只得又緩緩直言道:“就是哪處人少些?哪處人多些?”
白香皺着眉頭沉思了半晌:“哪處人少?奴婢不清楚。人多……廚房那裡,咱們院子中……”
“停停!”柳蔓月忙擡手打斷,道,“我說的是園子中,不是人住的地方,是問這些有景緻的地方。”
白香一臉恍然,先是點點頭,隨即又皺眉道:“園子裡頭人少的地方……奴婢不大清楚,不過順着那湖、那溪兩處人最多些。”
柳蔓月淡淡瞧了她兩眼,雖說知道她這腦子轉不了什麼彎兒,現下瞧着分明是個缺心眼兒的!這般的宮女,竟被送到到了美人身邊伺候着,想來她應是老實肯幹的吧?
這般人物,不是真傻,就是在裝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