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宮人從四面涌上前,將韋丞相擋在外面,他臉上已有慍怒,緊緊握住雙拳,強迫自己按壓下內心狂妄的衝動,深深的嘆息後,他咬牙跺腳嘆了一聲,轉身離去。
我回身,看到他離去的背影,平靜得臉上多了一抹清冷笑意,笑意卻不能到達眼底,看來,他還是識實務的,太后娘娘不在宮中,既便不情願,他對我,還是得顧忌三分。
“皇上病情如何?”我問,已緩下步子。
“已無大礙,袁太醫等都是醫術高明的太醫,餵了一副藥,皇上已躺下了,只是臨睡前還叫着夫人的名字。”
窗外,一陣風吹來,白色簾幔飄揚至眼前,隔了前面重重宮門,層層屏風,我臉上笑意湮褪,突然止步不前,轉身往回走,“袁太醫何在?讓他來見本宮。”
寂靜的殿裡,宮人如數退到殿外,我看着眼前那個俯首稱臣的男子,臉色已恢復冰冷,就像是從來沒有笑過一樣。
“皇上得的是什麼病?”我問,語聲清冷。
他遲疑了半晌才道:“好像是……跟先皇一樣的病。”
“不是說風寒嗎?怎麼會突然成疾?”我緩慢的轉過身來,將一雙流波深眸牢牢釘到他臉上,背光而立,我臉型猶如刀削,眸光凌厲而冰冷。
七月鬱蒸,分明是一片酷暑,他卻覺得寒冷,微躬的身子顫抖了一下。
“說……”我冷冷吐出一個字,帶着無上的權威,他將頭低得更低些,“夫人,皇上的病來的蹊蹺,微臣一時還查不出來。”
“那他呢?”我問,還是先才那副語調,平靜沒有波瀾。
他微一怔,擡頭覷了我一眼,才知道我指的是誰?忙又低下頭道:“先皇自出生時起身子就不大好,登了基後,病情開始加重,不過……用藥長期調理也無害,再後來,連藥都不管用,所以就開始用丹石續命,直到最後……迴天乏力。”
他的一字一句,都像是帶着魔力,我的思緒完全不受控制,手指也漸漸變得冰涼,往事一幕幕浮上來,全都是他鮮活的生命,與過往。
遲遲不願去想他臨死前的樣子,而一句迴天乏力卻讓我再也崩不住內心掙扎,那些血淋淋的事實無法遏止,如浪潮般襲來,凌遲了我的心,戳痛了我的靈魂。
我無聲的退回到椅上坐下,“皇上的病就有勞你了,你下去罷!”
“夫人,您沒事罷?”他擔憂得看着我蒼白的臉色。
我苦笑着搖頭,“沒事。”
“那微臣告退。”他躬身福了福,轉身退下,陳仲隨之進來道:“夫人,皇上已經沒什麼大礙了,現在睡着了。”
他連說兩遍,我像是沒聽到一樣,只管怔怔的坐在那裡。
“夫人?”他輕喚,往前移了兩步。
我望着腳下青白地面出神,視線隔着一層薄煙,是殿裡薰的蘭草萫,溫潤的香嫋嫋散開時,像花一樣美麗的形狀,卻是極豔的。
當它絲絲泅散開時,讓我想起了那人脣角的血。
他身體裡,是流有我的血液的罷?我在心裡輕問,無人應聲,於是我更加落漠。
“夫人。”
他叫了
第三聲,我終於回過神來,擡起頭道:“嫿賢妃呢,讓她過來罷!”
見我恢復平靜,他神色稍稍鬆懈下來,“賢妃娘娘一直等着呢,奴才這就去叫。”他飛快的跑出去。
當嫿賢妃邁進門時,我臉上便重新添上了笑容,在重重宮牆之內,笑魘如花,只有自己知道,笑得有多苦。
看到韋丞相無耐離去,她對我又添了幾分恭敬,臉上總上帶着暖暖的笑意,她投之以桃,我報之以李,我們互相敷衍着,又其樂融融的吃了飯,直到她離去,我才命宮人把早就準備好的禮物交給她,“最近聽說你身子不好,這是一些難得的南山靈芝,最是滋補,你帶回去,也好好補補身子。”
“臣妾怎麼好收夫人的東西。”
我笑,語聲徐緩的道:“如果不收,就是見外了。”
“這……那臣妾謝謝夫人。”她命隨侍宮人接過禮盒,福身對我一拜,“夫人歇着,臣妾改日再來打擾。”
我點點頭,目送她離去,然後疲憊的倚到榻上。
我輕輕閉了眸,夢囈般輕噥了一聲。
陳仲一時聽不清,湊近了才知說的是“備轎。”
“夫人不歇歇嗎?這是去哪?”
“鳳鳴宮。”
……
自從我進宮以後,皇上足跡鮮少踏進鳳鳴宮,然而,這並不影響它的雍榮,與主人的優越感,她現在已經是名副其實的玉貴妃了,紅淚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似乎早就知道我會來。
“你來啦!”她臉上帶一抹淺淺淡淡的笑意,斜倚繡屏,並沒有起身的意思。
我冷冷看着她,平靜的臉上刻畫着陰霾。
“皇上病了。”我道,揚手屏退宮人,在一旁椅子上坐下。
我不是這鳳鳴宮的主人,卻輕易的支配了她的侍婢,紅淚有些不滿,喜怒言於色,冷眼瞧着我道:“怎麼了?殤國夫人一直照顧着皇上,連別人去瞧瞧都不準,你現在跑到我這裡告訴我皇上病了,是什麼意思?”
她眸子裡閃着諷刺的光,迎着日光,熠熠生輝,讓這諷刺更顯得別樣純粹起來。
我輕笑,臉上仍舊沒有任何顏色,眸光凌厲如冰峰,直直望進她心裡,“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我知道的?你問錯人了罷?我一介婦道人家,又能知道什麼?就算知道了,也幫不了你成就大業。”她笑着道,庸庸懶懶的望着我。
我也不急不緩的望着她,笑得高深漠測。
我們對峙了良久,她終於冷笑一聲,開了口,“你想知道什麼?”
“皇上的秘密。”
“對你來說,什麼纔算是秘密。”
“我不知道的,足以致命的。”我說得並不是十分隱晦,相信她能聽得懂,致命,可以致人死亡的秘密。
她輕笑,坐起身道:“鬱清塵,你別忘了,我不過是你的一個替身,皇上愛的人根本就不是我,他能告訴我什麼呢?我們相處的時候他連三句話都超不過。”
“可你是他的第一個女人。”我冷聲道,狹長的鳳眸裡滿是峰茫。
她仰身笑了,諷刺的笑出聲來,“易子昭的第一個女
人不是你嗎?先皇是個瞎子,任由你們在後宮胡作非爲,這一點,誰不知道?”
“住口。”我低聲叱道,不允許任何人侮辱他
心底深埋的怒意已經被她深深喚醒,我望着她,眸光如淬了毒的針,帶着細細峰茫,她在我的目光下漸漸有些慌了,失了氣勢,坐正身子道:“好罷,就算你說的都對,我是皇上的第一個女人,可是他什麼都沒對我說過。”
“他用不着對你說什麼,丞相府那些天的變化,你難道就一點都沒有察覺到嗎?”
“這個……”她遲疑的看着我,“你到底想問什麼?”
“他有沒有毒?”
……
紅淚被我的話嚇得怔住,長時間說不出話來。
而我也不再說話,靜等她的答案。
紅淚是易子昭的侍妾,她進門在我被廢出宮之前,而易子昭也就是在那段時間登上了帝位,她是陪他一路走來的女人,如果說有誰是清楚這中間發生過什麼的話,那就是紅淚了。
或許,她進不了宮,不知道宮裡發生了什麼,可一定知道易子昭在那段時間都做了什麼。
我現在迫切的想知道君曜的死因,萬分迫切。
“我不知道。”她眼神慌亂,有些閃躲。
“你看着我,你真得不知道嗎?紅淚?”我緊抓着她不放,逼問她的同時,我也有些害怕,我既想知道答案,又怕知道答案。
我討厭被欺騙,我怕自己對這個世界徹底決望。
然而,我終究是決望了。
回到廣濪宮,我像一隻幽靈一樣輕輕來到他牀前,他臉上蒼白似雪,一如當年的他,虛弱得讓人忍不住憐惜。
他容顏掩在黑暗中,呼息均勻。
我站了許久許久,然後,聽到他的嘆息聲,“你一直站在這裡,怎麼了?”
他睜眼望着我,不知是何時醒的,也不知他聽沒聽到我的嘆息聲。
他問我怎麼了?我心裡的城牆塌了,可是我不能告訴他。
“皇上,太醫說您的病……不大好。”我徐徐跪到地上,將頭輕靠在他牀邊。
他伸手撫摸着我的頭,手指溫熱而削瘦,“你不用擔心,過一陣就會好的。”
我靜靜聽着,不說話,隔了片刻才道:“韋大人好像有重要的事情要皇上決擇,他今天過來時,皇上病情復發……”
“是什麼要緊的事,他沒說嗎?”
“他怎麼會把國家大事告訴臣妾呢?”我有些自嘲的笑笑,垂眸避開他的視線,指尖細細劃過牀沿雕花蜿蜒的紋路。
他輕聲笑了笑,稍稍牽動身子便咳了起來,我起身爲他拍着背,“用不用喧太醫?”
他咳了許久,才終於好些了,我到一邊倒了杯茶端過來。
他就着我的手喝了幾口,“謝謝。“
我不禁怔住,“皇上好生份!”
他苦笑着嘆氣,重新躺到牀上,“朕的身子不適,由丞相一個人操勞國事確實也難爲他了。”
“是呀,韋大人年事已高,可是太后娘娘又不在,朝中能用得上的,怕就只剩下文大人了。”我附和着道。
(本章完)